三人明明能聽得到她說的是什么,卻誰也沒搭腔兒。
虎是她帶回來她馴的,錢兩也都是因她而有的,磚也是她要造的,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只要沒有生命危險就好——好吧,斗獸打虎這樣危險的事她都做了,好像也沒有什么比這更危險的事……
初時的害怕和驚訝過后,山石剛夫婦曾躺在床上一致覺得這太不像自己的女兒。
鳳兒是從梅映雪的肚子里出來的,這十二年來,她到底有幾斤幾兩,他們做父母的能不知道嗎?
可這次死而復生后醒來,力量不是一般的大,別說一個近十二歲的丫頭,就是他這樣上過戰場的成年男子也不可能能打服一只猛虎!
那夜,梅映雪說出的一件幾乎被遺忘的陳年舊事卻讓兩人雙雙陷入沉默,“石剛,你還記得當初鳳兒一周歲時,我們遇到的那個老道長所說的話嗎?”
此話一出,山石剛便漸漸回想了起來。
那一夜,兩人沒有再說一句話,可心里卻同時在想,如果當年的道長說的是真的,那他們的鳳兒……
“爹,你明兒幫我在竹林砍出一塊空地出來,大小就依著這籠子、能正好把籠子卡在其中、留出籠門這一面就行!”山有鳳出聲道。
山石剛的目光從她身上轉向竹林問道:“鳳兒是想把小牙兒放在竹林里?”
“是啊爹,到時再把籠子頂鋪上幾層竹木稻草什么的暫時給它防雨。”說著,又轉向山有溪,“哥,你明兒到集鎮上找家用苘麻制作雨衣的店家,把我這籠子的高度當寬度制出一張大號雨布,長度就要除了籠門外能圍一圈兒過來就行!還有頂子,寬度和長度都要多放些尺寸出來,苘麻那東西現在不值錢了,多做點兒不要緊!”
苘麻因其纖維短而粗,紡紗性能遠不如大麻和苧麻,所以除了相當貧窮的下層百姓還用它制作勞動服或喪服,已經沒人用來制作衣服穿了。
但因為它還能制作牛繩子和雨披、草鞋等,所以農民們并沒有完全棄之不用,市場上依然有需求,有需求就有供給,但卻比以前廉價多了!
山有溪道:“鳳兒,你是想把這鐵籠子制成一間防風擋雨的屋子?”
山有鳳沖他打了個響指,“果然是我山有鳳的哥哥,就是聰明!”
正好走到院門的赫連皓聽到這句話,忍不住一邊進院一邊笑道:“鳳兒,人家都說如此聰明、果然是其父母誰誰誰的孩子,還真沒聽聞過說誰聰明是因為他是某人的哥哥弟弟!”
山有鳳頓了三秒后才道:“那是你孤陋寡聞!現在我就給你補上這一課,讓你少一樣缺陷!”
赫連皓無語,這是什么用詞,我這是缺陷么?還說我孤陋寡聞……
費炳看著自個兒的王爺啞然無話,不由得笑在心里。
在外逍遙了兩年、暫不要封地、連京城都不回的六王爺,如今竟因為一個救過命的小丫頭,不僅要在這里建大宅定居,還向皇上上書請求將此地所在的南郡賜為他的封地!
若說僅僅是為了這兒的好環境,他也實在有點兒無法相信!
即便是加上報救命之恩,估計皇上也不會信。報恩的方式多的是,錢兩、田宅,甚至是官位,哪一樣用來報一個平民百姓的恩情都是綽綽有余,根本犯不著連人都搭在這兒!
不過看王爺那樣子,他好像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感情。
唉,也是,他自己才十七歲多,到過年時才十八歲,又從未喜歡過誰,而對方更是一個才十二歲的丫頭片子,就算是他察覺到了一絲一毫,也是不愿亦不敢相信的吧?
送皓公子和費掌柜兩人出門的鮑永才看著他們離開后走向山石剛家的方向,久久回不過神來!
當今六王爺看中了聚民村要在這里建宅?
已經向皇上上了折子、整個南郡不多日便會成為六王爺的封地?
那個費掌柜是六王爺府上的屬僚?
建宅之事以皓公子之名并由皓公子全權代辦?這件事暫時要對外保密?
……
雖然作為村正,他比別的村人見識要多一些,但也沒有一次性受到這么大、這么多消息的沖擊——鳳丫頭馴虎回來的事除外!
可費掌柜手上的東西卻實實在在表明他所說的一切并非為虛,何況皇上的旨意若真在不久后下達,這件事就更不必置疑。
再說人家也沒必要為了在這種小地方落戶而撒這樣很容易揭穿的謊言,那皓公子既然是世家子弟,家里便有的是錢財,拿錢買地買宅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又怎會傻到去冒仿造六王爺親筆信函的風險?
皓公子既然能得六王爺如此信任,必定也是六王爺的人……
鳳丫頭兄妹倆救回來的,恐怕不僅僅是一個富家子弟那么簡單……
費炳和山石剛說著告別的話,山有鳳見兩人回來后他就要走,忙留人吃飯:“費叔,您人都來了,卻不在這兒吃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怠慢客人把貴客趕走了呢!”
費掌柜執意不留,“費叔來得太晚,這黑燈瞎火的實在不便,再說我也必須早點兒趕回去,免得路上不安全,你也不希望費叔在路上有個什么事兒不是?”
山有鳳拍著胸脯:“我親自送您就是!帶著小牙兒送您,保證路上連個鬼影兒都瞧不見!”
費炳笑了,“鳳丫頭,聽說你就要燒窯了,可是已選定開火的日子?”
山有鳳點頭,“嗯,八月二十六是個好日子。”
“那行,到時費叔再來,早點兒來參加鳳兒的開火禮,鳳兒想不給費叔酒喝也不行了!”
見他實在無心留下,山有鳳只好放人,“那好吧,既然費叔這么說,鳳兒也不強留費叔了,您路上要當心些!”
費炳告別了山家一家人,自己趕著馬車回城了。
山有鳳對山石剛道:“爹,市場上租用牛車的運費是一錢兩里路吧?借的牛車就拿錢付賬吧,不要再拿東西抵換了!”
現在家里有不少錢,女兒這么一說,山石剛點頭就應了。他自己倒從沒有借過牛車,更沒有租過,去集鎮賣竹籃都是連挑帶拎著去的。
山有鳳算著到世寧城三十里路,往返六十里,租費合三十錢,雖然不低,可人家買牛買車也是花了不少錢的,聽說那時他們買得早,一千二百錢就能買到,現在已經漲到最低一千五百錢了。
能買得起牛和牛車的人家,是因為全家人都勒緊褲腰帶、在嘴上使勁兒節省,有的家里還有個把人在外行商,兩三年才得以回家一趟。
商人地位最低賤,即使行商之人賺了些錢回來,除了為家里置辦東西,便不張揚,畢竟不是考得功名那般光耀門楣的喜事。
想想自己若燒磚成功而靠這個賣錢,也算是低賤商人,山有鳳便哼了哼,管它呢,錢才是最重要的,手里有錢才最現實,任何時代都是如此,漢代趙壹《秦客傳》里都說:文章雖滿腹,不如一囊錢。到了唐宋元明清,同樣沒有不為錢而出言概嘆的人,無論到哪個異世,世道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