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天香身嬌體弱，原本還無甚耐力長久保持一種姿勢，可當他們對上眼前之人，再無一絲抱怨，也沒半點不耐。

她很認真，一絲不茍，眉眼之間的投入和專注極是動人，或淺笑或沉吟的模樣無一不扯人心弦。

她白衣楚楚，冷清縹緲，衣袂浮動，舉止流暢，速度很快，看她作畫只覺酣暢淋漓，如荒漠之上飲了一口甘泉。

她提袖、蘸墨、揮灑、落筆、勾勒、涂抹，起承轉合，一氣呵成，原本落滿墨點的一處很快就浮現一人，幾乎在眨眼之間。

眾人不禁屏息，鴇爹歪頭想要看她筆下第一人是誰，泠姜目光卻已刷地一下落在第九天香身上。

清麗婉約，面帶惆悵，眸現憂傷，此刻正定定望著她，而夜祈歡也突然停筆看他。時間突然變得凝滯，泠姜知道她在用心感受……可是用心！泠姜咬唇默默倒數：三、二、一！

夜祈歡，你還敢看！

他的眼中滿是焦躁，心里不痛快至極，委屈、不滿、嫉妒一股腦襲來，把他弄得面色難看。

風臻攥緊素色瓷杯，羨兒，你很不對勁呢！

夜祈歡收回目光的時候，第九天香的呼吸才順暢起來，手心濡濕，剛剛竟有種靈魂險被攝取的感覺！

第十二天香站在末尾，生怕自己會被忽視，一片寂靜中，他竟揚聲：“夜畫師，你的眼睛……”

夜祈歡猛地一下看向他，以為自己在不經意間暴露了血瞳，誰知他一臉嬌羞被嚇得消失了一干二凈，顫抖著小聲說：“很好看，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

夜畫師長得很好，豐神俊秀，沒有一般女人的粗鄙，也不像當今陛下那般削弱，有剛有柔，尺度正好，男兒家自當喜歡。

然她最突出的還是那雙眼睛，可以蓋住一切光輝的眼睛漆黑明亮、深邃幽沉、歷經滄桑卻又現世安穩、霸氣凜然，時動時靜，讓人移不開視線卻又不敢久對。

第十二天香在夜祈歡收回目光時突然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滿身冷汗。

第十一天香去扶他，他不甘心地瞪了夜祈歡一眼，眼睛紅通通的。

泠姜見此方覺解氣，這時她筆中第一人也已完全落成，風臻打眼一看，輕輕點了下頭，果真不錯。

“臻皇君……”泠姜的語氣中透著得意，想說你輸了，風臻卻率先開口：“還沒正式開始呢。”

“為什么？”泠姜蹙眉。

風臻側頭對鴇爹說：“立一炷香，香盡后她沒畫完便為輸！”

“臻皇君！”泠姜突然想到臨來南淵前，師父曾說：“臻兒穩重卻少了些靈活和魄力，羨兒聰敏卻做不到細心謹慎，各有千秋，你們師兄弟倆理應互相幫扶。”

什么聰敏，還不是被他坑了一把！可惜泠姜已經不能如幼時那般跺腳大哭，“師兄你賴皮！”

泠姜僵硬地笑著，“好啊，不過容我派個人通知她有時間限制，要不然她悠哉悠哉輸了就難看了。”

“你就這么對她有信心？不過也好，讓鴇爹直接通知。”

“臻皇君！”泠姜橫眉。

“大家都來做個見證，免的待會有人說話不算數。”

鴇爹忙去張羅，等到眾人得知泠姜公子和一個神秘男人用這個畫師打賭時，全都亢奮了起來，還紛紛嚷著要見泠姜公子。

見鴇爹走遠，泠姜咬牙，“這會可說好了，待會不許再立其他規矩。”

“哪能行，前面你耽誤的事情還沒跟你算賬呢！”風臻見他越是關心信任這個所謂的夜畫師，越是存了心要讓她難堪。

泠姜欠下的債，就用這種方式償還貌似也不錯。

“師兄，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不關她的事，我自愿受罰！”

“罰？上次在刑堂受的鞭笞還不夠嗎？”風臻見他氣色還好終于放下心來，語氣卻分外凌厲。

泠姜知道自己不能再說，巴巴在樓上看著樓下的她，滿心期待。

夜祈歡得知自己卷入一場男人間的賭博時并沒在意，任臺下吵翻了天，臺上討論聲連連，她只低頭作畫，速度卻越來越快。

泠姜松了一口氣。

風臻忽笑，不吝嗇地贊賞：“在這般壓力之下還能畫得如此行云流水，算是有幾分本事！”

泠姜心中自豪卻不敢表露出來。

“鴇爹，沒看出來嗎，你們家十二天香擺了半天姿勢，她都沒照著畫，可別苦著他們了，讓他們歇歇吧。”風臻對著回來的鴇爹說。

鴇爹剛剛也才發現，夜畫師畫的分明不是十二天香擺出來的造型，憑空想象，緊緊抓住人物神韻，妙手丹青，畫像比他們真人還要令人心動。

夜祈歡這時已經畫完第三個人，無一不惟妙惟肖，入木三分。風臻不得不承認她這般年紀卻有一手爐火純青的畫技。

絕的不是畫技，而是她作畫時的狀態，浸入佳境，仿佛無人可以干擾。

看著泠姜緊繃的后背，風臻叫住鴇爹，“十二天香姿色不俗，你要宣傳造勢，倒不如讓他們在夜畫師身邊……”

話未說完就聽到木質闌干咔擦一聲斷裂，抬頭對上泠姜怒氣沖沖的面容，風臻把話說得更開，“鴇爹，讓十二天香務必使出一百八十個本事，勾、引、夜畫師，我倒想看看，在這般干擾之下她還能畫出什么畫來！”

“風、臻！”泠姜怒得一下子直呼其名，鴇爹匆匆跑開，免得惹火上身。

瞪了半晌，泠姜因為理虧不得不低頭，心里別扭起來，她可是他的人，他半點都不想看到她和別的男人有一絲瓜葛！

十二天香得知自己擺了半天都是在白費力氣時，張嘴巴瞪眼睛，好個不知憐香惜玉的夜畫師，看他們待會怎么還擊回來！

夜祈歡之前甩的墨點乍看之下雜亂無章，實際暗有門道，一字排開，每點都是她起筆的地方，或眉或眼或如瀑烏發或腰間頑玉，她自能發揮。

泠姜這時才知她精深的畫技似乎沒有底洞，僅僅只看了一眼十二天香，便在畫布之上給他們擺出更美的姿態。就著墨點隨處下筆，她并沒有像那些畫師一樣中規中矩地自上而下地作畫。

比如第三天香，她第一筆畫的是人家精細勾人的腰肢，后面才畫出人家那張面孔，可那纖腰一現，大家都知道她要畫的是第三天香。

她就有這般本事，樸玉無華，越琢越光芒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