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為夫婦,結緣三世
今世婚配結緣不睦,若冤家相對,二人不同一心,難合一意
快會及諸親,各還本道,解怨釋結,更莫相憎
愿夫人相離之后,重梳蟬發鬢,掃娥眉,巧逞雅窈之姿
選聘佳郎,琴瑟和鳴
......
最后的署名是李明延。
滿折子寫的都是些文縐縐的話,葉芷雖然不能全然理解,但是也知道了個大概,更何況前面還寫著——和離書。所以葉璋遞給她的是她和李明延的離婚證?她驚異不已,仔細確認了一下最后的李明延三個字。
在邊州的時候葉彥之說回來之后會為她向李家要一份和離書,但是她總覺得這事不會這么輕易的就實現了,畢竟當初為了把她接回尚書府,李明延可是用盡了心思,說盡了花言巧語。沒想這回來連將軍府的大門都還踏進,就先拿到和離書了,葉芷激動的手足無措,嬉笑顏開,看著葉璋說道:“謝謝爹!”
一家人和樂而笑,葉璋突然表情嚴厲的說道:“以后可不許到處亂跑了,在家里多陪陪你娘,知道嗎?”
“嗯嗯,芷兒知道了。”葉芷挽著葉夫人的手,依偎在葉夫人的肩膀上。
一家人有說有笑,一齊都去了飯廳。
葉璋上座,葉夫人在其右,葉芷在其左,再便是葉泉和葉彥之。桌上菜色豐盛,天子腳下就是不一樣,菜品檔次要比邊州高出好幾格,葉芷看著食欲瞬長,但動作還是要溫婉矜持。畢竟自己的性子與以前的葉芷就已經相差甚遠,強且用之前是被頑疾纏身做理由,但是平時生活舉止上還是要盡量貼合閨秀淑女一些才好,不然難免讓人心生猜忌。
葉芷一上桌,見大家都相繼動了筷子,也開始自顧不暇的吃了起來。看著她吃的那般津津有味,葉夫人很是欣慰,沒想到自己從小病體孱弱的女兒出門經歷了一番之后,整個人的氣色居然精神了許多。
“爹,那李明延真的這么輕易的就交出了和離書?”葉彥之一邊吃著,疑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
葉璋也慢停碗筷,從一旁丫鬟端著的案盤里取了一張帕子擦了擦嘴,“今日早朝,邊州呈上一份快報,狀告戶部侍郎李明弛以權謀私,將邊州米糧流通的官印給了自家岳丈,官商勾結,謀利禍民。而且邊州宋家是太子殿下親審,所以李明弛當場便被押去了御廷司。”
戶部侍郎?李明弛?姓李,名字里也有個明字,邊州宋家?葉芷原本不是很關心這些事情,反正和離書已經到手了,還管那么多干嘛。但是一聽到葉璋說到這幾個字眼的時候,不禁留意思索著。該不會邊州宋家所謂的在上都的后臺就是尚書府李家吧?李明延,李明弛,一聽就是兩兄弟,而且李明延在家排行老二,那這個戶部侍郎李明弛一定就是李明延的哥哥了。難怪無論是宋家還是宋志杰都如此囂張,原來是有這么一個高官親家。
“所以李尚書想讓爹您出面,救他兒子。”葉泉聽著便已經分析出李家如此爽快交出和離書的原因。
葉璋默認葉泉的猜測,心中思慮重重,太子主告,朝堂關押,罪證確鑿,要想讓李明弛全身而退談何容易。
尚書府中氣氛沉悶,一家人集于前廳,面色焦灼,個個都坐立難安。宋芩哭跪于地,早已雙眸紅腫,淚眼模糊,“實在是家父枉為,弟弟漠視律法,這才害了相公被關押,連累公公被圣上斥責。兒媳宋芩無臉面對李家列祖李宗,作為宋家長女特向公公賠罪。還望公公能全力救救相公,救救宋家。”
李夫人也是淚眼晃晃,坐在堂上手足無措,只能眼神來回看著自己的丈夫和跪在地上的兒媳。李威臉色鐵青,他向來清楚自己的兒子,李明弛耳根最是軟,眼界淺薄,定是宋家幾番哀求,再加上這兒媳的枕邊風才導致他做出這般荒唐之事。但是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保住李家的官途最為重要。
“好了都別哭了,你也起來吧。”李威開口說道,“哭能解決問題嗎?你那弟弟向來行事乖張,我早就告誡過你,讓你爹好生約束他。沒想到如今居然鬧出了人命案子,又是太子殿下親自審查,律法難容,就算是皇后娘娘都救不了他。”
宋芩一聽更是淚如雨下,后悔沒有好好管教弟弟,任由他在邊州橫行霸道,霎時無言以辯。李威又緊接著說:“宋家基業,宗堂子孫,還有明弛的仕途前程,孰輕孰重我希望你自己能辨別清楚。”
這才讓宋芩漸漸收住了淚水,心想著能保多少事多少,畢竟事態嚴重,宋志遠牢獄之責事后在找機會處理。何況宋家世代富甲一方,不然李威怎會讓自己的兒子娶一個商賈家的小姐,而且宋家這些年給李家幫襯了不少,也不會真放任宋家不管。
“可是爹,你如此痛快的將我和葉芷的和離書給葉璋,萬一他事后反悔,不幫咱們怎么辦?”李明延雖為自己哥哥的事擔心著,但還是覺得這和離書給的太輕易了,心中怨氣不解。
“你以為張淵之身居朝堂這么多年,為何唯對葉璋忌憚敵對,卻無機可乘?”李威胸有成算的說,“不光是他手握重兵,大義凜然,深得百姓愛戴。而是他高風亮節,不諳朝堂斗爭,也從來沒有半分錯處。明弛此事一出,我自然是要避嫌,要想向陛下求情從寬處理,只有葉璋最為合適,難道你還指望張淵之救我們李家于危難?”
李明延被反問的無言回應,只能忍著不再作聲,不過內心的怒火還是遲遲不能平息。
***
葉芷回到將軍府的這些日子過得那叫一個滋潤,每日睡醒了就吃,吃飽了就在府里四處轉悠,轉悠累了又回房睡覺,睡醒了又吃晚飯,家里上上下下沒人不驕寵著她。每日等到葉璋和葉彥之下朝回府,一家人吃過早飯,葉泉和葉彥之兄妹就隨著葉璋去了軍營,偌大的將軍府里就只有葉夫人和葉芷母女二人。
葉芷一次偶爾說起她那院子有些凄清,總讓人覺得冷冰冰的。葉夫人便請了泥水花匠到府里,任憑葉芷自己想怎么整改就怎么整改。她將她院子里連接著亭子的回廊從中間撤開來,回廊兩側安上竹簾,雅致脫俗。她將亭子里的石桌石凳換成了一套木質的軟塌,對面便能欣賞到樓榭、蓮池,安逸舒適。就連從假山后面延伸到她院子里的那枝樹杈,都被她安排著綁了一個秋千在上面,那秋千是她自己畫的樣子讓工匠打造的。是一把蛋殼形的吊椅,里面也放著軟墊,那完全成了她午睡的床。經過幾日趕工之后,院子與之前大不相同,變得敞亮明媚了許多。
唯有一事不順心,那便是她回家的第二日葉夫人又把大夫給請來了,一番詢問后知道葉芷自從離家以后一直都沒有認真喝過一天藥,又叫大夫開了好些藥讓小夕熬好了每日定時定點的送到葉芷的面前。
葉芷窩在吊椅里,看著從房里的書架子上翻來的話本子。小夕就端著一碗要遞到了葉芷的面前,葉芷見小夕臉色依舊悶悶不樂,也沒敢推遲,乖乖端起藥就閉著眼睛往嘴里喝。喝完臉色猙獰,苦的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緩了半刻才放下藥碗說:“小夕你不會為了報復我,偷偷在我的藥里加了黃蓮吧?這真是我喝過最苦的藥了。”
小夕面無波瀾,“小姐多想了,小夕怎么敢報復小姐呢。”葉芷看著小夕的反應暗自斟酌,這丫頭氣了這么久,還沒消氣呢?脾氣這么軸,這一點倒是和自己挺像的。
她拉著小夕的手,“小夕,我...我鄭重地向你道歉,在邊州的時候,我不應該想著拋下你一個人逃走。”葉芷抱歉的說道,“我當時沒打算帶上你是因為怕我會照顧不了你,你跟著我也只會受苦受累。”
聽完葉芷的一番解釋,小夕眼神才終于用所動容,“小姐你還記得小夕是幾歲進的將軍府嗎?”她當然不知道,但是她又不能說她不知道,只好佯裝知道的點了點頭。
“那年我才虛七歲,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只能依附青云寺的施舍吊著半條命。幸得夫人憐憫,把我領回了將軍府,從此便一直跟在小姐身邊,伺候小姐。”小夕娓娓道來,“所以小姐千萬別想著照顧不了小夕,理應是小夕來照顧小姐才是。”
說著說著眼淚情不自禁的就掉下來了,葉芷看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本來是一個不善表達情感的人,自從她爸爸去世之后,連一滴眼淚都沒再掉過。但是來了這里之后,要么是親情的關切,要么是命運的慘烈,要么是主仆的情誼......她都不知道自己眼眶濕了多少回了。
葉芷起身抱著小夕安慰道:“我知道了,以后無論我去哪兒,都帶著你好不好?”小夕這才破涕而笑,點了點頭。
葉芷也嘆了口氣,總算是把這丫頭給哄好了。小夕這才端來一碟甜棗糕送到葉芷的面前,葉芷接過甜棗糕就往嘴里塞了一口,還說沒有報復,估計一開始就沒打算把這甜棗糕端出來吧。
等到口里的苦味稍微緩和了一些之后,葉芷勾了勾手指計算著問道:“小夕,我們從邊州回來,在這府里待了有幾日了?”小夕也停住手里的活仔細想了想,“前后算起來也有十日了。”
“十日了?”葉芷有些驚異,自己居然在這府里足足待了十日,沒有踏出將軍府大門半步,“我都有這么久沒有出門了嗎?”可能是一直忙著整修院子的事,沒注意時間過得這么快。
“小姐你不會是想出門吧?”小夕一眼看透了葉芷的心思,“二少爺可是吩咐了,讓你好好呆在家里,哪也不許去。”立馬否決了葉芷的這種想法。
“...那是因為他怕我出逃,才這么說的。”葉芷立馬反駁,“如今我都已經回家了,也拿到了李明延的和離書,自然也就不會再出逃了,他怎么會不讓我出去呢?”
“再說了,我都安安靜靜的在這府里待了十日了,也該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了。”葉芷說完便放下手里的話本,從屋內走去。
“可是小姐...”小夕站在背后喊道,這才回府安靜了幾日啊,怎么又想著出去了,小夕實在擔心她出去會惹出什么事兒來,這上都城可不比邊州,更沒有太子殿下護著。可是小夕話還沒說就被葉芷制止住了,葉芷轉身對小夕說道:“你不去我自己去,到時候可別說是我不帶你啊。”
小夕不得已,只能跟了上去。
朝堂上關于李明弛的是爭論了幾日,久不見定論,李威更是為了避嫌抱恙在家。張淵之一派倒是沒有表明立場,不偏不倚,但是御史臺幾位大臣多次拿出實質性的證據和證詞,想要極力打壓一會李威。但是葉璋為女兒的和離之約,一直為李明弛力爭從輕處理。好在李明弛除了在邊州米糧官印上謀私偏親,任職戶部侍郎以來,雖無功無過,卻也恪盡職守,不曾有過其他的過錯。
葉家軍的軍營之中,葉泉像日常一樣巡視完士兵的操練之后,去向葉璋請示。入冬氣溫漸冷,葉璋的屋內已然燒起了炭火供暖,爐上溫著的君山銀針,薄氣緩飄,清新四溢。葉璋跪坐在矮案前,細看著手里的軍報。
“爹。”葉泉脫靴進屋,跪坐在葉璋的對面。
“泉兒來了。”葉璋坐正,將手中的將軍報遞到葉泉的手里,“你看看這個。”
葉泉不明所以的接過軍報,打開看了看,眼神驚異的望著葉璋:“西夷要向南郭購買戰馬?”
“不錯。”葉璋溫杯添茶,不露絲毫異色,“這是西夷邊境駐扎軍剛送來的軍報,預計年后南郭便會按照西夷的訂單交付戰馬。”
十八年前,西夷和大離在天門嶺一戰慘敗之后,一直休生養息,沒有任何動作,與各鄰國都交好不爭。為何如今開始向南郭購買戰馬,事態反常,必有陰謀,但是葉泉思慮了好一會兒也沒有什么頭緒。
“不如你來說說看,西夷此舉寓意何為?”葉璋喝了一口茶之后,穩穩的放下茶杯問葉泉。
“女兒認為西夷購買戰馬的緣由不過兩則,一是增強軍備實力,以固守疆域。二是久休養氣多年,如今欲征他國。”葉泉分析道。
葉璋也認可的點了點頭,但是在他心里早已確定了是后者,而且還能確定那個所謂的他國,便是大離。十八年前的那一場血戰,都過去這么久了,如今倒是越來越清晰了,仿若歷歷在目。但是葉璋并沒有告訴葉泉這些,“我已密令南郡都尉調遣二萬人馬去西夷邊境駐扎,警覺西夷一切動向。”
“還是爹想得周到。”
西夷是否為起兵之勢葉泉不得而知,但是聽了父親的安排,她認為很是應該。
“對了,爹。”葉泉剛端起茶杯,忽又想起一事,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條遞給葉璋,“太子殿下來信說,那宋家愿意傾贈一切米糧給邊州百姓,還愿向朝廷交供十萬兩黃金,以求對李明弛和宋家從寬處理。”
葉泉見父親認真的看信,沒作發言,又說道:“太子殿下已經上奏為李明弛求情了,看來殿下是想趁此機會拉攏李威。”
“從殿下信中所言來看,卻有此意。”葉璋點頭說,“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殿下母族無勢,張淵之又把持著半壁朝堂,他自然要為自己籌謀。”
葉泉此言不無差錯,但是葉璋想的并不是這些。近日葉璋一直在朝堂上為李明弛說開脫之詞,而后太子便上奏求情,只怕陛下心中會生逆反之心。之前將軍府雖和墨麒風交情不淺,但在朝政上并無交流,如今此事一出,只怕已有人認定葉璋是要扶持太子的。
葉璋看完信后默不作聲,將信扔進了炭火堆里,那紙頃刻便化為灰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