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中的宮女太監們也早已換上了冬衣,雖說不如天氣暖和時候看起來那么輕便,但還是舉止干練利落,顯不出半分的笨拙。言妃娘娘院內的幾株秋蘭謝了有近一個月的時間了,不過緊挨著院墻的幾樹梅花又開了幾枝,讓清夢苑里倒是還有幾分生機。清夢苑的梅花是后宮中最好看,也是種的最多的宮苑,年歲也都快進百年了,還都是些名貴稀罕的梅花種類,據說是先帝的一位寵妃酷愛梅花,先帝為博紅顏一笑,尋遍了天下所有種類的梅花,所以這清夢苑原先其實叫尋梅苑,專門供來給那位妃子寒冬時節來這里欣賞梅花用的一處院子。
言妃娘娘倒是每日都待在屋子里,鮮少會出到院子里去走走,雖然上都遲遲未見下雪,但是深冬的寒冷還是一分不少的流竄在大地上,皇宮似乎還要更冷上幾分。
“娘娘,御衣坊為您新裁制的冬衣送來了。”柳心端著衣物從走進屋內,立在言妃娘娘的繡架前說道。
言妃娘娘依舊專注著手中的針線,并不在意送來的新衣是個什么樣式,“放進柜子里吧,記得打賞來送冬衣的掌事。”手中穿針引線,頭也不抬的說道。
“是”
柳心行禮后便將衣服端進了屋內。
言妃娘娘正在繡著幾朵素色玉蘭花的布面,十分用心認真,生怕繡亂了一針一線會影響美觀。時而脖頸酸痛她才會抬起頭來,休息片刻,喝口茶水,也會轉頭看看窗外。她突然瞥見院內那棵老槐樹的低枝上掛著一個什物,像個鈴鐺似的,但是卻發不出聲音,言妃娘娘一時又驚又喜,連忙放下手里的針線,起身走出了屋子。
興許是平日里不怎么出屋子緣故,一陣冷風襲來讓言妃下意識的緊緊拽著裙裾,急切的走到樹下,取下那串墜子,墜子上系著一個小竹筒。其實看到這樹上的墜子時言妃就猜到了應該是樂正寒送來的,那一定就是關于葉芷的消息。
‘已贈,平安,勿憂。’
竹筒中的紙條上僅寫著這六個字,但是對于言妃而言已經足以,至少讓她知道自己的女兒過的很好,她也就安心了。她久久注視著紙條上的六個字,慈母般的笑顏瞬時從眼角流露出來。
言妃將紙條藏進袖扣,仰頭望著院墻,滿臉欣慰,仿佛能看到將軍府里的葉芷似的。這才注意到了院墻上開著的幾株梅花,才發覺自己好像從未在意過院內的梅花是什么時候開的,頓時起了欣賞的興致,久久佇立在院門,看著那幾枝不時被晃動著的半開梅花。
柳心按照吩咐放好衣服出來時見言妃不在繡架前,便低頭看了看窗外,言妃果然已經站在了院子里,柳心看到言妃從樹上取下墜子,看著里面的紙條。卻完全不以為奇,而是意料之中,因為那墜子本就是柳心掛的,是樂正寒塞給她的。
柳心是樂正寒安排在言妃身邊的人,為的就是更好的保護言妃,樂正寒雖然武功高強,但是后宮中平日里的那些陰謀詭計卻不是憑借武功高強就可以化險為夷的,何況樂正寒常年混跡在宮中難免有所不便,所以剛到上都不久樂正寒就讓柳心扮成宮女送到了言妃的身邊,只是言妃并未察覺出柳心的身份。
清夢苑外宮墻拐角處的分道口處,墨玉炎的御輦正要向皇后的永尚宮行去,正閉目養神的墨玉炎被一陣淡淡的梅花香給喚醒了,很是迷戀那梅花的香味,便揮手制停了御輦,端正了身子,尋著花香。
“這香味是?”墨玉炎疑惑道。
白公公見皇上讓停了御輦,立刻靠近聽候吩咐,一聽皇上問的是香味,便仔細仰頭審視了一圈周圍的幾座宮墻,恭敬地說:“回陛下,前面不遠便是清夢苑,許是早開的梅花香。”
霎時間,日理萬機的大離皇帝終于想起了清夢苑里住著的柳如言,神色暗淡,望著清夢苑的墻角,“清夢苑的梅花開了,才真的覺得一年又過去了。”
“冬日里清夢苑的梅花向來是后宮中的一處絕景,陛下要不要移駕去看看?”白公公建議著問道。
墨玉炎眼神猶豫,他已有十年沒有踏進過清夢苑了,自從冷宮里的晴妃病逝前柳如言去找過一次墨玉炎之后,墨玉炎也從未單獨召見過柳如言,一年也只是在一些宮中的節日慶典的時遠遠的見到幾次。最后下定決心點了點頭,示意移駕清夢苑。
百順領會,立即吩咐道:“移駕清夢苑。”
御輦慢慢朝清夢苑行去。
此時清夢苑門內的立著的言妃全然不知墨玉炎正在朝她走來,依舊神色和悅的觀賞著梅花。御輦緩緩行駛的同時,墨玉炎也回想起了十年前柳如言跪在他的寢宮前的樣子,足足跪了一夜,為的就是求他去見病危的晴妃最后一面,神情倔強,同時也摻雜著無法掩飾的對無情的他怨恨的眼神。緊接著又想起晴妃死后,柳如言一身素衣的走到他的面前,說的那句:“無情帝王家,無辜妃子墳。”
一想到這里,墨玉炎立即下令,“掉頭,去永尚宮。”白公公一時摸不清頭腦的望向御輦上端坐著的墨玉炎,神情肅穆收斂,不見一絲方才的惆悵,便不敢多問,立即行禮,吩咐:“擺駕永尚宮。”
一墻之隔,幾步之遙,最終墨玉炎還是沒有出現在清夢苑的門口。
永尚宮中,一眾宮女太監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的侍奉著皇上和皇后,還有一旁書案前坐著的六皇子,皇后的獨子——墨述,正在認真地練寫著字。墨玉炎難得的露出了一個作為父親的慈愛眼神,看了看墨述,繼續品著茶。
皇后也是盡顯嫻雅的坐在另一榻側,端放著點心碟子擺在墨玉炎的面前,見墨玉炎望著墨述,得意滿意的笑了笑,“述兒,快把你今日練的字拿來給父皇看看。”
墨述乖巧地回道:“是,母后。”立即放好手中的筆,拿起宣紙走到榻前,“父皇”禮數恭敬的遞給墨玉炎。
墨玉炎對墨述笑了笑,伸手輕拍著墨述的小嫩臉,“讓父皇看看我們述兒近日有沒有進步。”接過宣紙仔細端詳著上面墨描勾寫的字,皇后也一臉笑意的望著墨玉炎,等著他的回應。
墨玉炎看了片刻之后,微微點頭認可,“嗯,確實大有進步,就是還少了些骨勁。”墨述乖巧的接過自己練寫的字,“述兒謹記父皇的教導。”
“不著急,慢慢來。”墨玉炎安撫著墨述,“去吧。”
“是,父皇。”墨述行禮又回到了書案前坐下,執筆潤墨繼續寫著字。
皇后給墨玉炎沏著茶,露出滿臉笑意,“有陛下的親自教導,述兒一定會加倍認真練習,才不辜負了陛下對他的期望。”說完審視著墨玉炎的神情。
墨玉炎沒有任何回應,神情也沒有絲毫變化,也不回頭看皇后一眼,而是繼續盯著墨述,一言不發。皇后見試探未果,立刻換了話,“眼看除夕將至,麒風是不是也該回來了?”關切的問道。
“剛接到邊州的驛報,已經在路上了。”墨玉炎這才開口說道,隨后端起了茶杯。
“那臣妾隨后便吩咐下去,將東明殿里里外外再仔細收拾打掃一遍。”停緩了片刻之后又說,“麒風的東明殿實在太過冷清了,連個能管事的人都沒有,這麒風走幾個月,東明殿也就空了幾個月。”
說話的同時視線也沒有一刻離開過墨玉炎,墨玉炎收回望著墨述的眼神,若有所思。自從墨麒風被封為太子之后,身邊沒有一個女人,整個東明殿就連一個宮女的沒有,皇后也做主送去過幾批宮女,還有幾個秀女,但是進去沒過幾日就被以各種由頭給退了回來。
“近日臣妾仔細盤算了一下,朝中有好幾位大臣家的公子小姐,都已到了適婚娶嫁的年紀,所以臣妾想著和陛下商量,安排些機會,讓這些上都城中的官家子女彼此熟絡熟絡。再者,麒風也早就到了適婚的年紀,他那東明殿也需要有個打理的人,是不是也該為他挑選一位太子妃了?”
“陛下,你覺得呢?”小心說完,又詢問著墨玉炎的想法。
墨玉炎仔細聽著,其實這件事情也一直他的思考之內,而且婚嫁之事本來就是作為一國之母的皇后的職責,所以皇后今日的這番提議也并不為過,微微點頭,附議道:“此事朕也思慮良久,挑選太子妃一事確實是該提上日程了,但眼下正是年關,朝中還有諸事繁雜事物待整,這事恐怕還得再拖些時日。”
“陛下真是和臣妾想到一處了。”皇后說道,“不如等到年后,天氣暖和些了,陛下再下旨舉辦個圍獵、賽馬或是蹴鞠的賽事,一切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陛下覺得臣妾這個法子怎么樣?”
墨玉炎先是蹙眉不語,對于皇后這番早就準備好的說辭略有不快。但是思索片刻后,還是點頭說:“就按照皇后的意思辦吧。”
皇后點頭一笑,舉止溫婉的端起面前的茶杯,小品了一口,又慢慢放下。墨玉炎也不再多言它事,還未等到用膳的時辰就出了皇后的永尚宮,移駕去了別的宮苑。
將軍府內不光白日里看著簡素,就連夜里的燭火都是如此,后院的各處院子在各邊角點著幾盞大燈,屋檐上一概是沒有燈籠掛著的。晚飯過后,葉璋便回了院子,看了一會兒軍報,又看了看立在書房正堂上立著的一張大離國的國境地圖。直到葉夫人過來叫他回屋休息了,他這才從書房里出來回了屋。
葉璋褪去靴襪,泡著腳,手里依舊握著一本書,身體倚靠在椅背上。葉母整理著葉璋的朝服,神思不解的想著什么事情,又時不時回頭看看葉璋,反復幾次后才緩緩開口,語氣也不敢太過認真,繼續忙碌著手里的事說:“老爺,你有沒有覺得自從芷兒的頑疾好了以后,性子與之前大不相同了?”
說完也沒有回頭看葉璋,而是靜靜等著葉璋的回答。葉璋沒有可以思索,眼睛也沒有從書面上移開,順口自然的說道:“怎么,夫人你才發現嗎?”
葉夫人驚異地回頭望著葉璋,神情愣了一會兒之后,連忙走近,坐在葉璋旁邊的椅子上:“以前的芷兒性子最是溫順,從來不愿出門閑逛,可是如今的芷兒不光性子變得伶俐明朗了,還整日的不著家,歡脫的不得了。”
“我也不是說這樣不好,只是...只是這性子轉變也太大了,我有時候都...”都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葉芷是不是自己養大的那個葉芷,卻沒說出來,因為她確實就是自己養大的那個葉芷。
“性子變了就不是我們的女兒了?”葉璋慢條斯理的反問道。
“那倒不是,只是芷兒的改變太大了,讓我有些恍惚。”葉夫人說道。
葉璋此時才放下說,望了葉夫人片刻,才語重心長的說:“我倒是覺得如今的芷兒才是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言妃娘娘。”
葉夫人這才語塞,回想起往事,若不是葉璋這一提醒,她都沒想起來,葉芷的生母年輕的時候本就是個性子活潑灑脫,不愿受人約束的性子,只是奈何命運弄人,這樣性子的人卻只能在深宮中靜等歲月流逝。
“是啊,芷兒的神韻和年輕時候的娘娘真是愈發相像了。”
許久不提,反倒忘了,夫婦二人欣慰一笑,不再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