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夜幕之中傳來一男子的聲音。

藍羽只聞其聲，卻看不清來人的樣貌，霎時又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縮緊身子埋著頭退縮躲逃，臉頰趁著袖口上，已經分辨不出是血還是淚了。

“姑娘莫怕，在下并無惡意，深夜路盲，姑娘還是早些歸家的好。”林頃云站立在藍羽面前卻相隔甚遠，以免驚嚇到藍羽，引起不必要的誤解。見藍羽緩緩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雙眸努力的在夜幕中看清林頃云的面目，雙手發抖的抓住膝蓋，沒有站起身的力氣，林頃云便伸手去扶藍羽。

藍羽的雙眸在林頃云的臉上游離了好一會兒，器宇軒昂的氣質，確實不像是的什么酒肉登徒子，將微微顫抖的手放在林頃云的手心，慢慢從地上站起來，重新回到路上。林頃云拾起早已熄滅被扔在一旁的燈籠，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子重新將燈籠點亮，遞給藍羽。

萬分感激表露于色，藍羽接過燈籠對林頃云低頭行禮，卻也遲遲不見轉身離開，似乎還想表達些什么，可是礙于自己無法開口說話，只能嘴唇微動，欲言又止，想要對他做葉芷教她的手勢，又恐林頃云看不懂。

“姑娘還是快些回家吧，以免你爹娘擔心。”林頃云說道。

提起爹娘藍羽難免眼神失落，抬頭望了望林頃云，接著燭光才終于看清楚了自己救命恩人的臉，同時也看到了他手指上沾染的血，定是方才扶自己的時候沾上的，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光雙手染成了血紅，袖上一大片都血，隱隱還能聞到一陣血腥味，然而面對這些她早已經沒什么可懼怕的了。

一聽林頃云這么一說，自己又不便開口說謝謝，只好再次屈膝行禮，轉身朝竹苑走去。林頃云遠遠的跟在藍羽的后面，所謂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這也是以防她再遇到什么危險，干脆把她送到她家門口才好放心離開。藍羽也能感受得到林頃云在身后守護著自己，心中的恐懼也消減了幾分，不時也會側身望一眼林頃云。

直至走到竹苑時，藍羽停在門口，從袖口中取出鑰匙開門。林頃云立在墻角，見藍羽已經到家便預備轉身離去，轉身走下石階，還沒邁出去兩步，左手就被一股力量給拽住了，林頃云回頭一看，藍羽一副萬般感恩的神情望著他，開口嚶嚶作語，卻沒有聲音，手勢不停的筆畫著什么也不清楚，但是她是個啞巴這一點林頃云卻是可以確定了。

還未等林頃云明白藍羽所達何意，就被藍羽拽著進了竹苑，藍羽只在庭院的角落處留了燈，白日里蔥郁的景致到了夜里就顯得幽靜。林頃云任由藍羽拽著走，左右審視著院內的布局，并未見一人，心中就已在猜測這位姑娘同自己一樣，都是親人牽掛之人。望著藍羽的身影，不免會對自己方才那句‘莫讓爹娘擔心’有所愧疚。

藍羽帶林頃云進到廳內，先是打了熱水讓他洗去手中的血漬，緊接著去換了茶水端到案桌上，細心招待林頃云。自己也回房將一身臟衣換掉，收拾好之后，準備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請了林頃云入座。藍羽早就看出來林頃云一身行衣，風塵仆仆的獨自在除夕之夜還游走在外面，定也是居無定所的人，即使如此正好留他下來吃頓晚飯，也能了表自己的報恩之意。

藍羽再三拜請，林頃云也不好推辭，“多謝姑娘款待。”入座席中。藍羽走到書案旁，用筆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遞給林頃云，林頃云接過信紙念道：“藍羽，這是姑娘的芳名？”

藍羽稍在點頭。

“在下——林頃云。”林頃云遲疑了片刻報上了自己的名字，“我見藍姑娘家中只你一人，日后出門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暮色后還是不要出門的好。”

藍羽笑顏微露，點頭回應林頃云，多謝他的關心。

如此，原本素不相識的兩人就這樣相視，一起過了除夕節，一起吃了年夜飯。

將軍府中，燈火通明，實在是一年之中難得的亮堂，這應該算是葉家點蠟燭最奢侈的一晚上了，而且還要點一夜，夜里還要有人輪班值守，以免燈火熄滅了不吉利。葉芷從姐姐那得知，家里會在除夕之夜點如此多的燈不只是為了圖吉利，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為了讓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無人認領的士兵的鬼魂也能有個依靠的地方，葉璋也會在除夕之夜親自祭拜那些無數因為戰爭而丟掉性命的無名士兵。

晚飯也平日隆重的多，正廳上各置一案，葉璋夫婦位于正堂上，葉彥之位在右側，葉泉和葉芷位在左側。不只是因為過年，更重要的因為皇上會在每年的除夕給朝中的一些大臣賞菜，這可不是誰都能有的賞賜，除了皇家親貴，也就將軍府和丞相府有這樣的賞賜，所以為了感謝皇恩浩蕩，那不是得排場隆重些。

為了解這古代人過年都有些什么習俗，與二十一世紀到底有多么的不一樣，葉芷可是一早便跟著福叔東走西串的，能幫忙的地方、允許她幫忙的地方她還真是一件不落的都參與了。其實她就是才屋里閑的無趣，又對下人們忙活的事情充滿了好奇，這才興致勃勃的跟在福叔后面幫忙，還一個勁的問個不停，以充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

以至于等到了晚飯時候，葉芷已經餓的前胸貼后背了，葉芷與葉母二人端坐在正廳，等著葉璋和葉彥之姐弟從葉家祠堂祭拜完畢，一同吃晚飯。葉芷雙手環抱著小腹，不時的望著院外，遲遲不見父親和哥哥姐姐的聲音，自己的肚子已經‘咕嚕咕嚕’叫了好幾次。

“小姐”小夕突然蹲在葉芷的右側小聲喊道，從袖子里取出一包用油紙包著的糖油餅，示意葉芷先吃一兩塊好先墊墊肚子。

葉芷一見到吃的兩眼就放光，心中萬分感激，小夕也太聰明了，果然是經過自己的熏陶之后，小夕變得越來越機智了，葉芷稍稍偏頭，見葉母并未注意到這邊，便巧借小夕為自己擋住，連著塞了兩個糖油餅進了自己的嘴里。

“小姐你慢點~”小夕壓低聲音，息聲的提醒道。

葉芷一邊爭分奪秒的吃著，一邊笑眼如月的朝小夕點頭，這丫頭正是越來越得她心了。

“小夕，你蹲在那做什么？”葉母回過頭來見小夕擋在葉芷的面前。

“沒...沒什么夫人，小姐說她眼睛里進沙子了，所以讓我幫她看看。”小夕立即將油紙籠進袖子，起身向葉母回道。

“呦，你眼睛沒事吧芷兒？”葉母關切的望著低著頭的葉芷問道。

嘴里的兩塊糖油餅還未下咽，又唯恐葉母起身過來，便用雙手捂住嘴巴，“我沒事了娘。”努力把兩塊糖油餅擠進腮幫子里，吐字清晰地笑了笑說道。

“不是說眼睛進了沙子嗎？怎么還把嘴給捂住了？”

“我...我牙痛！”葉芷敏捷地為自己遮掩道。

“牙痛？平時里為娘叫你不要總是貪吃甜食你就是不聽，現在知道疼了？”葉母關切地責備道，“娘來幫你看看。”說完便要起身。

“不...不用了，娘，我已經好了，不痛了。”就在葉母起身前一秒葉芷將嘴里的兩個糖油餅硬生生的吞進了肚子了，撤回擋在嘴上的雙手說道。

“這就好了？”葉母疑問道。

“嗯嗯，好了，我以后一定聽娘的話，不貪吃甜食了。”

“你知道就好。”

葉母慈愛地說道，葉芷也笑著，默默的拍打著自己的胸口，憋的眼角都快擠出眼淚了，緊接著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進去之后才覺得卡在喉嚨處的糖油餅總算是下肚了。果然還是要聽娘的話，這偷吃甜食的心酸后果自己才能體會啊。

“怎么了？”葉芷剛緩過來，葉璋就從院外走進來，見葉芷面色有些難看于是問道。

“芷兒方才說她牙痛。”葉母說道。

“怎么會突然牙痛？哥來幫你看看。”葉彥之一臉疑惑的看著葉芷，關切地上前說道。

“不用了哥，不用了，我已經好了。”葉芷連忙揮手拒絕，真是最怕家人在你裝病時候突然無微不至的關心啊。

“真的沒事兒了？”

“嗯嗯。”

葉芷乖巧地點頭，擠出滿臉笑容，已打消父親和哥哥的疑慮，葉璋這才作罷，坐入席中。

“若真是讓你看了那就不是牙痛的問題了，是芷兒的牙還在不在的問題。”葉泉見葉芷確實無事，便對葉彥之挖苦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會看了？”葉彥之爭辯道，“芷兒七歲那年換的兩顆門牙還不都是我拔下來的。”

“那怎么能不是，就因為是你才害得芷兒疼著哭了整整一日，后來還是爹娘請了大夫才給止了痛。”葉泉入座，繼續順著葉彥之的話說道。

一旁的葉芷只是聽著就覺得自己的門牙一陣疼痛，只是關于他們講述的這段往事葉芷毫無印象，沒有絲毫的記憶，如同在聽別人的故事一樣，可臉上依舊掛著微笑，悅顏相對，以掩藏眼角流露出來了的愧疚。

而這些細微地神情早已被堂上端坐著的葉璋盡收眼底，暗自思量。

“算了，看在今晚是除夕，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了。”葉彥之被葉泉的話堵得無言以對，卻還是不放棄掙扎，他們吵架的結果向來都是如此，葉泉早已習以為常了，完全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會計較，反正就是真的計較起來，也只有葉彥之輸的份兒。

終于等到一家人都落座完畢，葉母才吩咐身邊的丫鬟把早已準備好的菜端了上來，食不言，寢不語，在葉家是很嚴格的一條家規，除非是爹娘先開口說話，否則幾個孩子吃飯時那是相當認真地。

飯菜撤走后，一家人還得再坐一會兒，喝茶也好，吃點心也罷，說說閑話，因為得守歲。當然還有最最重要的環節，那便是拜年禮，葉芷早就向小夕打聽過了，到了除夕，府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會領到紅包，葉芷也早就為小夕備好了一份大大的紅包，放在她的枕頭下面。

果然沒坐一會兒，就見一個丫鬟端著案盤走到葉璋夫婦的身旁，里面放著六個紅色錦布袋子，竟然還是雙份的紅包，上面的花紋葉芷看著眼熟，那不是前些日子娘一直繡著的嗎？原來是特意為了給他們幾個繡的錢袋子，葉芷在感嘆葉母日子過得真閑的同時，不免也被這無微不至的母愛感動的淚眼朦朧。

“泉兒”葉母喊道。

這是除夕必不可少的禮數，葉泉起身走到正廳中央行跪拜禮，“女兒愿爹娘在新的一年里依舊意樂無憂，體康無疾。”

“嗯。”葉璋笑顏應聲，將紅包遞于葉泉。

“兒子愿爹娘福壽安康，鴻氣東來。”葉泉退回之后，葉彥之便上前跪拜。

葉璋看了他一眼，沒說一言半語，將紅包遞給了葉彥之，葉母則一直都是一臉慈母的笑容，欣慰的看著她的孩子們，葉璋詮釋了什么叫女兒是個寶，兒子是棵草，葉芷看著默默發笑，入了神。

“芷兒？”葉璋見葉芷不見起身便喊道。

葉芷這才回過神來，起身走到中間，禮儀規范的向爹娘行拜年禮，“芷兒恭祝爹娘新年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吃什么都香。”比起前面姐姐和哥哥的華麗辭藻，葉芷這祝詞實在是太樸素，太通俗易懂了，詞不在好，受用就行。

“好。”葉璋笑了笑，將紅包穩穩地放在葉芷手里。

葉芷接過爹娘的紅包，正準備回到自己的位置，卻被葉泉給叫住了，“芷兒”

“嗯？”葉芷應聲轉頭望著葉泉，葉泉取出一個紅包遞給葉芷，“這是姐姐給你備的紅包。”

葉芷一臉驚異，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拿姐姐的紅包，葉泉催促道：“快拿著啊。”

“姐姐給你就收著吧。”葉璋說道。

“對啊，反正她拿著朝廷的俸祿也沒地方花。”葉彥之打趣道。

葉芷這才接過葉泉的紅包，“謝謝姐姐。”

“還有我的，芷兒我告訴你，哥哥給你的紅包一定是最大的。”說著還瞪了一眼坐在對面的葉泉，而葉泉完全不在意，實在是不知道葉彥之哪來這么強的勝負欲。

“謝謝哥哥。”

葉芷走到葉彥之面前，接過他手里的紅包，抱著滿懷的紅包，葉芷欣喜若狂，這么多點，今晚可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