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獵如期而至,城中百姓無不候在街道兩側,一睹盛況。
至大離建朝以來一直都有春獵,不過也就是個皇上出游親近百姓的由頭,皇子貴胄些公子哥們,建業有功的大臣們在長街上擺個浩蕩的陣勢出行,以表大離昌盛國威。
同行女眷除了皇后娘娘,就算是宮里的幾位公主未得特令也去不了春獵的。今年得了皇后娘娘的特令,宮里公主皇子,府里的少爺公子,凡是年滿十六者皆可隨家主同去,雖說是彰年少之氣,可誰又不知這就是一場皇上下旨舉辦的相親大會。
丞相府中,張夫人一早便吩咐了自己身邊幾個得力的侍女去金蕊軒幫忙梳洗整裝,水青趕緊十足的府前屋后跑著,生怕落下點什么。
“無論何時,都要舉止端雅,千萬莫要失了分寸。”張夫人仔細吩咐張妙容,“不可丟了咱們張家的臉面,更不可...”
“更不可讓皇后娘娘臉上無光。”張妙容敬茶,“娘,這些女兒都知道。”
張夫人自知自己是啰嗦了些,忽又神色黯然,眼中一簾水光,哀嘆一聲。
“娘,你怎么了?”
思杵一會兒,張夫人握住張妙容的手說:“眼下那房的肚子是越來越大了,自從她有了身孕你爹便再沒來過我這,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總是變著法兒的往她那送。”說著說著哽咽了,“劉媽媽找了幾個穩婆打量過,十之八九是個男孩。”
絮娘是年前診出的喜脈,不過短短數月在府中的地位都已經過了張夫人,近一月更是連小妾的問安茶都不來送了。
絮娘爭寵手段之高明,往日因為自己一無所出,為了博得張淵之的寵愛整日裝出一副嬌弱惹人憐的模樣,如今有了身孕,倒是火焰見長。張夫人一直自居正室,婆家是書香名門,從來都看不上絮娘那些諂媚軟語,可如今還不如一個小妾活的有地位。
“娘,您還有我呢。”張夫人說的這些張妙容豈非不知,她含笑含笑安慰道。
“對啊,好在娘還有你這么一個好女兒。”張夫人強收住淚光,“娘現在只希望我的容兒能嫁一個疼你愛你的好郎君,那娘這一輩子也就圓滿了。”
母女二人眼中攜淚而笑,“娘!”張妙容臉頰緋紅。
“女大當婚,你莫不是想留在娘身邊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張夫人欣慰的打趣道。
張妙容眼神回避,只是一笑。
“前些日子崇王妃邀我去吃茶,閑聊時說起他們家世子小時候為了看你跳舞從墻上摔下來,在床上躺了小半個月,再看看我的小容兒如今都已經長成閉月羞花的大姑娘了,真是歲月似燭火油燈,逝去復不還啊。”張夫人悵然感慨一番。
“不過娘瞧著那世子墨良懷品性溫惇,相貌翩翩,是世家子弟里難得的俊逸才子,容兒不如在春獵上對他多了解幾分,說不定就是個好歸宿呢。”
“崇王府世子?”張妙容面色凝重,指尖一微涼,“墨...良懷...”
女兒這頃刻間的神色變化張夫人盡收眼底,緊握住她的細指,“娘知道你早已心有所屬,但是不可以,娘也絕對不會答應,他并非你的良配。”
“娘,為什么?”這一聲質問接近淚語。
張夫人悵然片刻,捋明思緒說道:“這些朝堂紛爭,你一個安居深閨的姑娘又怎會知道,娘也是近些日子聽到一些傳聞才找人打探了一些消息。說是陛下近年來圣體多恙,政務上所有散漫,朝中大臣無不攀附站營,他一個無權無勢的儲君早已立于風雨飄搖之地,而與之對立的朝臣之首便是你爹。”
“皇后娘娘是你爹的血親,你的侄兒墨述亦是你的血親,你爹為了維護張家權勢和太子早已勢不兩立。來朝歷代的爭儲大戰中,從來都是成王敗寇,你爹和他刀兵相向是遲早的事,所以容兒你一定要聽娘的話忘了他,更不能嫁給他。”
張妙容已然成了一個淚人,平日里水青說的那些她雖嘴上制止,心中幻想了不知多少回。
“容兒,娘希望你安安穩穩過一生,不希望你嫁給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更不希望你和你爹成為仇人。”張夫人淚落頰畔,“他是斗不過你爹的,他現下的榮華地位只不過是一縷煙云,跌落下來是遲早的事。”
張妙容淚眼婆娑,抬頭望著母親,朱唇微動。
“聽話,娘是絕對不會害了你的。”張夫人語氣決然。
張妙容只好忍點頭。
張夫人如重負擲地般狠松了一口氣,她除了害怕自己的女兒嫁給太子會命途坎坷,經歷血雨腥風,更害怕皇后和張淵之為了達目的不折手段,把自己的女兒當成他們守衛權利的一個棋子。
獵宴上,女眷共居一側,竹簾半尺正好遮住了眉眼。
參拜觀禮過后,到場的年輕男兒皆駕馬獵于林間,場內還設了蹴鞠此類女子們游玩的項目。
一眾老臣未有人離席,杯酒交錯,詳談無不歡的。
進山之后各自結伴同行,墨麒風騎在馬上慢行,伺機尋著葉泉姐弟的方向跟過去。
“殿下”
“殿下”
姐弟二人拱手行禮。
墨麒風劍眉微低,點頭受禮。
“為何不見家妹?”即而詢問了一句,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期盼。
“家妹心性頑劣,前幾日闖出些禍事被家父罰了禁足,故不能一同來參加春獵。”姐弟二人相視一眼,葉彥之說道。
“禍事?”她又闖了什么禍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是芷兒在外面玩鬧的沒了分寸,父親一時氣頭上就罰了她禁足。”
墨麒風劍眉一松,想她也闖不出什么大禍,只是這禁足還真是委屈她了。
一匹黑騎踏蹄過來,墨麒風見是歐銘,心中揣摩片刻后決意和葉彥之同行,云凡和幾騎侍從跟著走進了山,葉彥之似乎也覺察,并無多言。
“你來做什么?”葉泉駕馬行于林間,并未回頭,對跟在身后的歐銘說道。
“我不放心你。”
燈會那晚亡命謀殺葉泉的幾名死士除了被當街斬殺的幾人,還有一名逃脫在外,其武功也是一行人中最高的,歐銘派人在城中各處搜查都沒有發現半分線索。
只是他不知道的事,最厲害的那人并未和葉泉有仇,而是墨麒風特意安排的手下。
“你認為我會打不過他?”葉泉語氣冷凝。
“暗箭難防。”歐銘的馬緩慢前行,“還是小心些的好。”
葉泉再憋不住,勒馬轉身攔住歐銘,“我葉泉和你歐銘有什么關系,要你堂堂禁衛軍統領這樣貼身護我安危?”
面對葉泉的質問,歐銘眼眸依舊平靜無瀾,還是選擇了不回答。
“小心箭!”忽而側面傳來一位士兵的呼喊,葉泉身后飛來一只白鳩,一柄飛箭離弦緊追。
歐銘立即抓住葉泉的手,騰空而起,將葉泉攬入懷中坐回自己的馬上。林中一箭并未射中那只白鳩,倒是從葉泉的馬背上飛過,定在了一旁的樹杈上。
望著葉泉驚魂未散的眼眸,“你是我慕之,思之,念之,的唯一人。”
這也是葉泉每次醉酒后質問歐銘為何不愿娶她時,歐銘都對在心里回復的話,可是他就是張不開嘴說給她聽。
葉泉嘴角露出難以掩蓋的笑意,仿佛這要有他這一句話就什么都夠了。
就這樣兩馬并列而行,斂笑簡語,她仿佛又看到了她的偷酒少年郎。
夜幕至,行宮內燈火通達。
夜宴上琴瑟靡靡,言歡暢談,張妙容只出府便面色悴人,張夫人的一番教導在心中久久回蕩,忍不住抬眼望向墨麒風的位置,并未眉目相對,又是兩眼婆娑,只好起身出了內殿。
“張小姐”一溫潤的男子聲音跟上來叫住了她。
一位素色錦衣的雅公子,眉眼如墨,笑齒微露。“妙容見過世子。”張妙容行禮問安。
“張小姐不必如此,你我也算舊相識。”墨良懷行于一肩說道。
“你可是覺得這酒宴太悶,故而出來透透氣?”
張妙容微微點頭。
說話間迎面走來幾個別府的丫鬟,“動作快點,要是耽誤了小姐獻曲大家就都得挨板子。”說話的丫鬟領著兩個抬著揚琴的丫鬟從妙容等人身邊走過,朝內殿走去。
人人都想當太子妃,此時若不在皇上皇后還有太子面前露個臉,哪里還有機會。
張妙容神色隱忍,手絹在手中拽的緊緊的。
向墨良懷辭行,“妙容忽又不適,就先別過世子了。”說完便讓水青扶著離開了。
獨留墨良懷在原地,暗自傷神。
張妙容一路疾走,完全不顧及嬤嬤教導的溫若蓮步。
心中氣悶,又不能嫁給墨麒風,又做不了太子妃,習的這些禮儀規矩又有何用。
殿內,御史臺劉大人之女劉婉在彈奏揚琴。
一襲絳綠色羅裙,纖白的手指若游云般浮在琴上,面容含笑而不妖。
皇后看完獻曲對墨玉炎說道:“這揚琴輕快悠揚,讓人聽了只覺心曠神怡。”
“不錯。”墨玉炎點頭認同。
“這劉家丫頭樣貌水靈清秀,家府清正,陛下覺得如何?”皇后笑意試探一句。
墨玉炎并未急著回應,看了一眼旁側的墨麒風。
李明延與他爹李威并列入席,看著坐在殿中彈奏揚琴的劉婉入了迷,那可是她傾慕已久的女子,李威見他一副丟了魂的德行,立即一個眼神讓他收斂。
李明延乖乖端正坐姿,畢竟他還指望他爹出面替他求娶劉婉。
“劉愛卿你可真會教養女兒呀。”墨玉炎忽而開口。
一旁的皇后含笑的眉目忽而一簇,轉瞬即散。
“陛下過獎了。”劉大人拂袖行禮。
“此曲朕甚是喜愛。”墨玉炎對皇后說道:“皇后,劉家這丫頭該有賞。”
“是”皇后笑語答應。
繼而墨玉炎又說:“不知劉愛卿是否為愛女尋得婚配?”
此話一出,四下皆寂然。
皇后雙手緊握,神情立即緊張的望向不遠處就席的張淵之,張淵之也暗自定神,以待墨玉炎后話。
李明延坐在席中也如鯁在喉,十指握拳望著立在殿中央的劉婉。
唯獨墨麒風,眼中靜似寒潭。
“小女方滿二八,并未談及婚配之事。”劉大人依舊揖禮回道。
“哦?”墨玉炎驚應一聲,好似正和他意,他轉頭看向墨麒風說:“那你覺得太子怎么樣?”
劉大人急連摔袖俯身跪下,“陛下...”
“朕不是在問你,問的是你女兒。”墨玉炎看向劉婉。
殿中人無不在心中猜測,皇上莫不是要立此女為太子妃?
劉婉舉止泰然,上前行叩拜之禮,“回陛下,太子殿下乃我大離儲君,品貌非凡,又有逸群之才,闔國上下不知有多少女子傾慕,倘若陛下是今晨問臣女這話,太子殿下亦是臣女傾慕之人。”
“此話何意?”
“臣女此前并未見過太子殿下,只聽說殿下征戰御敵,披靡沙場,又治理邊州水患,救苦于一方百姓,故心生敬意,暗生仰慕。”劉婉娓娓道來,“可今日臣女遇見了一人,他于小女有救命之恩,所以......”
墨玉炎訕笑一問,“此人是誰?現在何處?”
“他此刻就在席中。”劉婉靈機一笑,轉向旁側一案桌前,“就是他,葉彥之。”
席間一片嘩然,皆將目光投向葉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