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北風呼嘯過門窗的嗚咽，和院子里傳來羊咩咩叫的聲音，晴嵐提前醒了過來。

也許是抱著鴕鳥心態(tài)(總不肯承認自己懶)，她很能睡，一天要睡足八個時辰。

算著時間，潘二娘馬上就要下班了，她每天上午八點左右出門，中午兩點左右回來，下午四點再去，晚上七點以后下班。舒老二五點半回家，吃了晚飯再去接她。

晴嵐望向窗戶，好想尿尿，娘怎么還不回來。

潘二娘出了月子就去上班了，舒老太太幫忙照看晴嵐，但她每天要忙的事實在是太多了，還得照顧大郎三個皮小子，所以只每隔一個時辰去西跨院看看晴嵐，好在她不吵不鬧，除了吃就睡，好帶的很。

晴嵐如今有自己的小床了，是大姨夫給打的，床頭的小欄桿上綁著鈴鐺和大紅色的布公雞。她嘆了一口氣，對自己的小身板很不滿意，雖然她已經(jīng)比同齡人白胖很多。

她已經(jīng)對回去不抱什么希望了（因為每天都睡那么久，卻再也沒夢到過任何洞了），好在這個社會沒那么悲慘，這個時代整體還不錯。

通過這三個月的了解，主要來源是舒老二和潘老爺子——他們倆特別喜歡給晴嵐講古兒，她也很配合——瞪大眼睛努力消化。

這是一個嶄新的時代，時間大概在明末清初，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開國的皇帝姓李，國號“大順”，是李唐后人。

這位元啟帝少年英才，歷時三十年打下了這片江山，成功統(tǒng)一全國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并坐了十二年的帝位，是百姓口中傳奇般的英雄人物。

在他當政初期，國力衰微，百廢待興，他輕徭薄賦，帶領(lǐng)人民渡過了各種自然災(zāi)害，在東北地區(qū)建軍屯田，用十年的時間將東北改造成了大糧倉。

他的獨子建隆帝也是個鞠躬盡瘁的好皇帝，發(fā)政施仁，政治十分清明，當了十四年的皇帝，最后是累死在案桌上的。

元啟帝親自帶大的孫子成了現(xiàn)任皇帝，年號景泰，也是一位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的好皇帝。

本朝對女子十分寬待，不準裹腳，十六歲以上才能婚嫁，可以外出做工，甚至可以讀書做官。

舒老二對晴嵐的期許就是希望她好好讀書，成為第一個女進士！因為男女一起考試閱卷，女子教育起步晚、內(nèi)容少，本朝重庶務(wù)，女子相對吃虧些。而且貴族、官宦家的女子讀女學，極少參加科舉，所以開國三十六年以來，女子最高的文化課成績是：舉人。

而明天她才過“百歲”，就是百日，舒老二真是想的遠！

不過舒老二的的確確是個難得的好父親，溫和有耐心，暖男??！大部分時候是他在照顧女兒，放在現(xiàn)代，一個二十三歲、身高182cm、膚白貌美的帥哥，簡直是人見人愛的小鮮肉啊！而她爹已經(jīng)成為除了不能喂奶的二十四孝好爹地啦！

比起丈夫?qū)ε畠旱氖掠H力親為、細心周全，潘二娘就顯得粗枝大葉的厲害，也不知到那么溫婉的姥姥怎么教育出這樣的姑娘來！

潘元娘也很潑辣！——腦海里一個小聲音在提示，晴嵐皺皺眉，潘元娘比她娘還彄！但三娘就很溫柔啊，不不不，骨子里很倔強！潘四娘更倔！冰美人！總是面無表情...潘五娘好...好玩。

晴嵐的小腦袋里胡思亂想著，又聽見羊叫。這羊是昨天潘大舅從底下收賬回來特地牽來專門給她做百歲宴的，而她現(xiàn)在除了奶什么都不能吃，對于一個吃貨本質(zhì)的偽小孩來說，是多么嚴重的折磨??！胡同里的大黃狗也跟著叫了起來，這次有開大門的聲響，她娘回來了！

娘啊我要尿尿！

但潘二娘是聽不見她閨女的心聲了，她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食盒拿給等在大門口的舒老太太，是的，食盒，今天是八寶蒸雞、蝦仁蒸餃和干煸海參，舒老太太看了極為滿意。

酒樓每天會備下很多食材，有些做了賣不掉或客人根本沒怎么動的菜品就被廚子們打包了。

潘二娘每天會拿一家人的飯食回來，因為舒家太窮了，潘二娘進門以前只有過年才會吃點肉，而潘二娘進門后每天都拿肉菜，而且是貴的肉菜！

舒老爺子很好面，常常吃完要跟人顯擺，而潘二娘則是為了舒老二晚飯能吃到一點。

是的，只有一點，因為家里吃飯的人太多了！

舒老爺子和三個兒子都是成年男人，胃口大。而時常賴在娘家的潘二姑（她男人不在就回娘家吃，她男人一年里有十個月不在家）和她家十歲的小子還有舒大郎，成了搶菜的主力軍。有時候還要搶二郎三郎的，所以舒老太太很瘦，舒老大的媳婦秦氏也很瘦。

舒老太太拎著食盒往堂屋走，自打潘氏生了孫女，她吃著這些菜肉是越來越心安理得了。

娘啊我要尿尿！

潘二娘想著女兒，匆匆回到西跨院，對上女兒的杏仁大眼，立時笑了。

潘二娘似是不太會哄孩子，有時候把尿手腳并用。晴嵐也不用她哄，眼珠子跟著她娘的動作轉(zhuǎn)。

潘二娘換了衣服來抱閨女，許是累了，還沒喂完奶呢，竟睡了過去，晴嵐很無語，也窩在她懷里繼續(xù)睡了。

醒來時看見舒老二急急給自己喂水，用他的大粗手摸她的額頭試溫，原來她有些發(fā)熱。

這個時候一般人家都有些備下的藥材，不是要死的病不敢找大夫。舒老太太略會些偏方，就煮了水喂給晴嵐，并坐在炕邊上跟二兒子說話，說的是要給舒老三娶親的事。

舒家老三生日大，正月里的，翻年就二十了，是鐵鋪里的鐵匠，很有把子力氣。

鐵鋪掌柜的四閨女對他有些意思，舒老爺子和舒老太太也樂見其成。但他卻偏偏看上了王北村里王寡婦的小閨女。

這個時代因為女人地位的提升，婚嫁風氣比較開放，舒老太太雖然不太中意王寡婦的小閨女，卻不想違了小兒子的意母子起隔閡，就讓二兒子去勸。

舒老二心下雖不喜，老三犟勁，母親最后肯定是生氣妥協(xié)，于是勸道：“若是這樣，遂他意吧，終身大事，講究個緣法。以后嫁進咱家，娘再多教教她就是了?！?/p>

老太太一噎，“那你去說服你爹和老大?！笔胬蠣斪佣嚯y纏的人啊，十里八鄉(xiāng)有名的，沒有利的事怎么可能輕易點頭。

舒老二笑道：“怎么是我去說，該是老三去說才是?！?/p>

舒老太太朝二兒子運氣，“他會說什么，一個勁的犟勁，只會和你爹頂。你哥也犟勁！”

舒老二極孝順，怕老太太為難，夾在中間受氣，應(yīng)道：“行，我去說?！笔胬咸蓝鹤討?yīng)下事一定會盡力辦到，眉開眼笑的去張羅晚飯了。

舒老二發(fā)現(xiàn)女兒在看他，笑道：“你爹又要干吃力不討好的事咯，以后你三叔要是過的不好，到時候全家都要賴我?！?/p>

晴嵐瞥了他一眼，心道：“那你還攬這種事。”

舒老二似是看懂她這個眼神了，解釋道：“家里都犟勁，總得有個調(diào)和的，要不又吵吵起來，天天吵吵讓人家怎么看咱。賴就賴吧，總是自己家里人。”說著抱起晴嵐，帶她玩鬧一會，讓她出出汗，等她睡眼惺忪了，給她換了衣裳，又哄她睡覺。

等接回潘二娘來，舒老二直接去了正院。

不一會堂屋里傳來舒老三的大嗓門。

雖然隔了兩層墻，晴嵐還是隱隱約約聽見“非她不娶之類的”，舒老爺子立馬杠上，“不娶正好，反正家里沒錢娶，留著給我大孫子讀書”之類的，桌子敲得啪啪響。潘二娘見她皺著眉頭聽，怕嚇著孩子，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晴嵐：娘啊，你手勁剛大咧~

第二日是個大晴天，里里外外擺了二十幾桌，光鄉(xiāng)下的舒老爺子的親戚們就坐了七八桌。

仍舊是舒老大掌勺，弄了十個肉菜，六個素菜和三個涼菜，一大鍋羊骨頭湯，每桌一大盆。天漸漸涼了，羊骨頭湯吃了暖和，等主客盡歡，潘家的姨媽和舅舅略坐了會兒也回了，晴嵐再次收獲來自姥姥家的十件漂亮小衣裳。

而舒老爺子的親戚們，再次刷新了潘二娘的感知。

那些碟啊碗啊被舔的干干凈凈也就算了，所到之處的瓜果糖點跟被風刮沒了似的，看的潘二娘目瞪口呆。她們潘家也窮過，災(zāi)害那年沒得吃，連樹葉子都啃過（晴嵐：娘咧，姥爺說那是榆錢）?？稍倮щy也沒見過這架勢??！

而舒老太太看在眼里只剩無奈，因為舒老爺子笑的很開心。是的，每次舒老爺子家的人來，舒老爺子都特別開心，一個勁的勸，“多吃點，多吃點”。而每次這些窮親戚們也都很聽話，飯后，滿院子的飽嗝聲。

當然，吃宴他們也從不空著手來，這次推來的獨輪車上是一大包花生，一背簍蘋果。

等把花生倒出來，潘二娘瞅著一座小泥山，實在忍不?。ㄇ鐛梗耗铮闳踢^么？你一直心直口快從不讓自個兒受委屈啊），對舒老姑家的大媳婦于氏說道：“那花生帶來的時候怎么不先把泥抖擻抖擻啊，你們這么遠的來了，拿著也沉?！?/p>

那媳婦子一下瞪圓了眼，頓道：“那都是地里長的啊！”

潘二娘無語。我還不知道那是地里長的！那花生一半泥一小半箅子，好的不過四分之一。那蘋果凈蟲眼，干凈能吃的不過五分之一?？此埔淮蠖?，實際上能吃到嘴的不多。

送走裝的滿滿當當?shù)莫気嗆囉H戚們，晴嵐都替舒老太太心累。

每到初一十五，這些親戚們要來縣里趕集，中午就來舒家吃，跟蝗蟲過境似的。

舒老太太特地給二兒媳婦買了一把銅鎖，走的時候把自己屋門鎖上，也不讓潘二娘回來午休，大早上就讓去上班的舒老二，把晴嵐抱去她姥爺家。

每次初一十五的從姥爺家回來，晴嵐無一例外的看見舒老太太累癱在床上，秦氏做飯。

舒老太太一般不叫秦氏做飯，因為秦氏做什么菜都是放水煮。菜老了不說，還沒味兒，盤底全是湯子。

當然，她也不叫潘二娘做飯，潘二娘手藝很棒，大酒樓的味，但是太費油了。

潘二娘也樂得清閑，她手腳勤快，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收拾的干干凈凈，小晴嵐和舒老二也是每天換洗，如今舒老二可有很多褲子啦，潘二娘雖刺繡上不出彩，但剪裁和配色上十分厲害，襯得舒老二越發(fā)玉樹臨風，每次接她下班都被小姐妹們打趣。

冬至那天潘二娘不上晚班，窩在炕上給晴嵐做衣裳，舒老二也坐在旁邊往荷包上刺繡。

沒錯，舒老二會刺繡，跟他姥姥學的，而且是全家手藝最好的。舒老二經(jīng)常繡些荷包賣了攢錢買書或被舒老太太要去補貼家用。

婚后，舒老太太不咋朝二兒子要錢了，畢竟潘氏每月交五兩，是家里掙錢最多的，而且三餐不在家吃，每天還帶肉菜回來。舒老三還好說，舒老大家五張嘴也才交二兩，秦氏還要時常找她要錢補貼娘家。

晴嵐五個月大了，能靠著背墊坐著，潘二娘給她拿根手絹，教她折花，她能玩一天，不吵不鬧，上廁所會叫人。

晴嵐：我不是真小孩?。?/p>

潘二娘就十分得意，跟舒老二說：“咱家閨女真好，又聽話又懂事?！笔胬隙托λ骸八哦啻?，等能說會走了才知道折騰呢！”

潘二娘心里不承認，改了話題，“老三的婚事怎么地了？莊大娘給傳話了么？”

莊大娘是舒老太太的閨蜜，專門幫舒老三跑婚事，舒老太太已經(jīng)給她家送過兩回雞了。

舒老二收了針尾，“傳了，那王寡婦要一百兩聘禮。”

“什么？！”潘二娘陡然“聲”高，要知道，舒老二成親，聘禮都是潘家置辦的，嫁妝又齊備，還給了潘二娘二百兩的壓箱底?？h里的普通人家，已經(jīng)算很不錯了，一般成親，頂多三十兩就夠了。

前頭莊柱子成親，請了三十桌，統(tǒng)共也沒花到三十兩。就王寡婦那種人家，二十兩銀子的聘禮頂天了。

“老三樂意，他看上人家的。他應(yīng)下了，說...說是賣肉也要娶那閨女，咱娘也點頭了?！?/p>

晴嵐忍不住一陣惡寒：賣肉...三叔那模樣和身板？

“那咱爹和大哥讓??？”潘氏也覺得老三這話忒不靠譜，這不是逼老太太么。

“我前兩天都勸的爹和大哥同意了，可誰知道這王寡婦獅子大開口，她可真敢要啊。爹不讓我再管這事?！?/p>

“那咱娘...”潘氏覺得這事麻煩了，舒老太太可做不了舒老爺子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