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老二和潘二娘勤快,孩子也不費(fèi)他們什么勁,關(guān)鍵是,他們四口人的吃穿不怎么花錢,潘大舅跟這個妹妹的關(guān)系最好,時常貼補(bǔ),所以花銷并不多,倆人一個月除了上繳的月錢還能余個二十兩。
但家里人多,年節(jié)啊生辰啊,外頭的人情關(guān)系也要耗費(fèi)不少,所以每年頂多攢個三五十兩。不過兩個孩子還小,讀書還有幾年,所以暫時用不到大宗的錢。
這錢是舒老二和潘氏商量后給的,潘氏因為不能給早產(chǎn)的侄子喂奶有些心理負(fù)擔(dān),所以舒老二一說她就應(yīng)了,粗枝大葉的潘二娘,其實骨子里是個心軟的良善人。她總覺得侄子生下來有殘疾,是因為王玉芬清明跟著去上墳的原因,暗暗有些埋怨舒老爺子。
舒老二也沒有跟她說,王氏的醫(yī)藥費(fèi),其實也是自己這股出的。
舒老三不善言辭,接過銀子眼角濕了,喏喏了半天什么也沒說出來。舒老二拍拍他的后背表示理解,舒老三不再停留,捧著著銀子出了房門。晴嵐偷偷的趴在簾子后面看,淡淡的月光下,舒老三彎下的脊梁讓他看起來仿佛老了好幾歲。
舒家被壓抑的愁云籠罩著,雪上加霜的是,王玉芬性情大變,變得尖酸刻薄十分暴戾,潘氏和秦氏都不敢到她跟前去。孩子們也不敢在正院說話,因為王玉芬一看見孩子,就惡狠狠的盯著他們的耳朵,嚇得孩子們不敢靠近正房。舒老三勸了她幾次,王玉芬卻當(dāng)耳旁風(fēng),依然我行我素,舒老三就不再讓侄子侄女們?nèi)タ吹艿堋?/p>
不到半個月,舒老太太快累脫像了。
她要照顧陰晴不定坐著月子的王玉芬,還得精心照看早產(chǎn)的孫子,熬藥做飯、打掃漿洗。家里只有她和秦氏,晴嵐和明宇還小,秦氏也要照看兩個不懂事的兒子,給男人們煮飯,家里一片混亂。舒老太太實在照看不過來,去找二兒子,希望他能把明宇和晴嵐送去潘家待一段時間。
舒老二應(yīng)下,回頭跟潘二娘商量,潘二娘顯得十分為難。
原來,明宇周歲的第二天,潘老爺子帶著李氏去省城看病了。李氏的心疾一直不好,兩三年里會有大半年住在省城治病,這回潘老爺子和李氏要過年的時候才回來。潘家如今只有潘大舅、范氏和潘四潘五娘在。潘大舅要忙生意,時常還要跑到下面收賬,馬上要到農(nóng)忙了,潘家還有地要收。范氏要打理家,照顧兩個兒子,還要時常去前頭的雜貨鋪看著。潘四娘剛剛應(yīng)聘了一家女私塾當(dāng)先生,每天早出晚歸,而潘五娘自己本身還是個孩子,在私塾里讀書。
潘二娘和舒老二商量,把孩子帶去酒樓。舒老二不同意,酒樓人多眼雜,孩子們還小,潘二娘要干活,肯定是照顧不過來的。最后,他決定帶孩子們?nèi)稚习唷?/p>
舒老二上班的書局在縣城的南邊,離著驛站不遠(yuǎn),沿著河邊走,約么兩刻鐘。第二天,吃過早飯,舒老二拿了一張包袱皮將女兒系在后背,懷里抱上兒子,往書局走去。
大概走了不到兩刻鐘,濰縣書局四個燙金大字映入眼底。
濰縣書局隸屬于萊州府書局,是公家機(jī)構(gòu),專門印書、賣書和借書的。
書局位于平安路上,坐東朝西,三進(jìn)大宅帶一個大院,一進(jìn)的門臉是書店;二進(jìn)是書館,只要辦個書票,就能來看書借書;三進(jìn)是辦公地點,旁邊的大院則是刊印作坊。
書局的管事姓孫,大家都喊他孫掌柜。舒老二一來就抱著孩子去找孫掌柜,晴嵐見了他甜甜的喊孫伯伯,她還記得孫掌柜給她送的小禮物呢!(當(dāng)然,也為以后天天來“上班”打好基礎(chǔ)嘛!)
舒老二說了自己家的難處,孫掌柜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不在意的說:“那就讓兩個孩子在這玩吧,院子這么大,別拘著他們,我看兩個孩子都很乖。”晴嵐認(rèn)可的點點頭,把孫掌柜逗的直樂。
舒老二有自己獨(dú)立的辦公室,在第三進(jìn)院子的東廂,房間雖不大,采光卻很好,透過明亮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外面的花草樹木;靠墻有兩排柜子,柜子對面是個小榻,旁邊擺著茶幾;靠窗有張大桌子并兩把椅子。
晴嵐和明宇坐在舒老二對面的椅子上,安靜的看畫冊。這個時候的小人書都是黑白的,故事也乏味,但聊勝于無。晴嵐他們看的是一本孝經(jīng)的故事,看的晴嵐眼角直抽,這哪是什么24個孝子,分明就是24個笑話!
不到一個時辰,晴嵐把所有畫冊都翻完了,百無聊賴地托著腮看舒老二工作。
舒老二的工作放到現(xiàn)在就是一個高級會計,相當(dāng)于一個企業(yè)的cfo。雖然舒老二字寫得不咋地,可算盤子著實打得不錯,惹得晴嵐心里癢,也想跟著學(xué)。
臨近中午,舒老二放下手中的筆,去拿潘二娘給他準(zhǔn)備的飯盒。
舒家原本是只吃兩頓飯的——早上和晚上,因為舒老爺子這些人白天上班中午不回家。但潘家歷來是要吃三頓飯的,潘二娘也不想餓著自己的男人孩子。她每天下晚班前,會將剩下的食材給舒老二準(zhǔn)備一個中午吃的盒飯。今天的飯菜比平常多一倍,因為晴嵐和明宇的那份也在。晴嵐拿著小勺子靠在椅背上站著(她太矮了,坐著夠不著),舒老二抱著明宇準(zhǔn)備給他喂飯,這時孫掌柜拿著食盒敲門進(jìn)來了,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舒老二似是習(xí)慣了,把椅子讓給孫掌柜,將榻搬過來自己抱著明宇坐,四個人開始吃飯。孫掌柜熱情的喊晴嵐嘗他的菜,晴嵐投桃報李,也給了孫掌柜一個兔子和一個青蛙。
兔子是雞蛋白包著蝦仁肉餡蒸的,蛋白尖的那頭剪了個豁口,像兔子耳朵,耳朵兩邊各插進(jìn)一小條胡蘿卜,是兔子眼睛;眼睛下頭懟了顆黑芝麻,是兔子嘴巴;粗的那頭插了一條白蘿卜,是兔子尾巴。青蛙是湯菜,皮是黃瓜皮黏上去的,四肢是瓠子刻出來的,身體的瓤是魚肉丸子。這些都是潘二娘和晴嵐的小發(fā)明,酒樓里賣的也十分火。
孫掌柜邊吃邊贊,他喜歡跟舒老二搭伙吃午飯,因為潘二娘的手藝實在是太好了。吃完飯,孫掌柜心滿意足的拿著一個薄薄的骨片剔牙,“虎骨,“孫掌柜笑著朝盯著他看的好奇寶寶晴嵐自豪的解釋道,還遞給晴嵐讓她看。
晴嵐并不接過,看了看禮貌的道謝。開玩笑,姑娘我可是個有潔癖的。孫掌柜問晴嵐知道老虎不,晴嵐點頭,遂又搖搖頭。孫掌柜興致上來,抱著晴嵐和明宇去他的辦公室。
孫掌柜的辦公室在三進(jìn)正房的最南頭,房間很大,一進(jìn)門,就看見墻上正當(dāng)陽的位置掛著一幅虎嘯圖,很是威猛,旁邊配了兩幅字。讓晴嵐感興趣的是靠墻的案桌上擺著些畫畫的顏料。晴嵐前世只學(xué)過兩節(jié)課的素描,頭一回見古代的顏料——顏色有些偏暗。
孫掌柜以為她喜歡帶顏色的東西,將兩個孩子抱到椅子上,一人坐一個扶手,自己取了筆教二人畫畫。明宇玩了一會有些困,孫掌柜把他抱到自己榻上睡,蓋上自己的外衣。等回來時,晴嵐臨摹自己畫的蘭花就成形了。孫掌柜很是驚訝,覺得這小姑娘挺有天賦,又教晴嵐畫荷花。
等舒老二下班來接兩個孩子時,晴嵐已經(jīng)會畫五種花了。孫掌柜教的很有成就感,叮囑晴嵐明天繼續(xù)來學(xué)。
第二天,孫掌柜把自己的小兒子也帶來了。孫掌柜的小兒子叫孫斌,比晴嵐大一歲,長得圓臉圓鼻子圓眼睛,很是精神。孫斌不耐坐著畫畫,領(lǐng)著明宇在院子里玩。晴嵐樂不得的坐那一個人安靜的畫畫。
晴嵐發(fā)現(xiàn)自己挺喜歡畫畫的(那是因為娛樂太少你太無聊了好吧!),也跟著孫掌柜認(rèn)真學(xué),孫掌柜忙的時候她不打擾,坐在邊上自己畫。不出一個月,晴嵐畫的花草就似模似樣了。孫掌柜連連夸贊,教的興致越發(fā)高昂,晴嵐也越發(fā)認(rèn)真練習(xí),比每天上班的舒老二還積極。
晴嵐白天不在家,晚上練字畫畫,自然不知道家里面已經(jīng)風(fēng)起云涌。
王玉芬在生了孩子后,辭了銀樓的工作,在家專心照顧兒子。舒老三給兒子起名為壯,(舒老爺子只給大郎起過名字,覺得那才是他的長子嫡孫,而其他孫子不配享有這個特殊榮譽(yù)。)舒明壯,寄寓他能健健康康地長大,身體越來越壯。
在舒老太太和王玉芬的精心調(diào)養(yǎng)下,孩子的確壯實了不少。但遺憾的是,經(jīng)過劉大夫的再三檢查,確定孩子的左耳幾乎失聰,也就是說,舒明壯只有一個耳朵的聽力,而隨著他的成長,右耳的聽力會逐漸下降,有可能在他三十歲以后,會成為什么都聽不見的聾子。
這個時代的醫(yī)療技術(shù)還沒有發(fā)展到能通過助聽設(shè)備,或植入人工耳蝸提高聽力的程度。不過舒家若能給孩子提供更好的飲食,并且有足夠珍貴的藥材,還是能讓孩子的聽力稍微提高些,孩子的身體也會更健康。但舒家明確的表示,他們不會出這個錢。
王玉芬?guī)捉罎ⅲ疵聛淼暮⒆釉趺磿@么命苦!她恨!
她恨舒老爺子,若不是他清明非強(qiáng)制著自己去農(nóng)村上墳,她的兒子怎么會撞到些邪魔鬼祟成了殘疾?(晴嵐:你怎么也這么想啊...)
她恨舒家,若不是舒家不肯拿出錢來,多做些好的吃,她怎么會生產(chǎn)困難,她怎么會受那樣的罪?(晴嵐:你忘了你為啥早產(chǎn)啦...)她的兒子怎么會這么瘦弱!若不是舒家不肯拿出錢來,她兒子怎么會三十以后就成了個什么都聽不見的聾子!
她最恨的是潘氏,(潘二娘:我招誰惹誰了?我連個煮蘋果都沒有吃還能躺槍啊!)若不是潘氏,耍奸的回了奶,她兒子怎么會吃不上母乳差點餓死!若不是潘氏,只給了她區(qū)區(qū)三十兩銀子,她怎么會沒有錢買更珍貴的藥材醫(yī)治她兒子?潘家拿出個三百兩還是綽綽有余吧,怎么就不能拿出來幫幫自己的兄弟侄子!?(潘大舅:你朝啊...)憑什么潘氏那么好命,如果潘氏每天也給她弄些湯湯水水,是不是她兒子也能跟晴嵐明宇似的那么健康?
如果晴嵐和潘二娘知道她是這么想的,估計以后連棵蔥都不會給!
(王玉芬的心理確實有些扭曲,把所有的責(zé)任都推給別人,這樣心理才好受些。)
她常常一個人木偶般的坐在炕上,抱著兒子,心里咒罵舒家,咒罵潘二娘,咒罵晴嵐和明宇。她怨恨舒家人薄情寡義,怨恨自己怎么嫁給了舒老三這么個不中用的男人!
但此時足不出戶的她,還不知道外面關(guān)于她的謠言已經(jīng)越演越烈,越傳越丑。
先是才7個多月就生下了舒明壯,似是坐實了王玉芬過門前就破了身子懷上孩子的謠言,還添油加醋的形容她當(dāng)初怎么勾搭的舒老三。
再是舒家添了孫子并沒多少喜氣,也沒辦洗三滿月,只送出去幾個紅皮雞蛋,算是昭告了舒明壯的出生。有好事者傳舒明壯這孩子不是舒老三的種,尤其是來探王玉芬的王寡婦,在看了孩子后略坐了坐就走了,讓謠言越發(fā)似眉似眼。后來,舒二郎的一句話,讓大伙知道了舒明壯是個殘疾。好事不出門,壞事傳的忒快,就有人說王寡婦是喪門星,王玉芬也是喪門星,帶壞了老舒家的風(fēng)水。
舒老三和舒家是不想讓王玉芬知道這些謠言的,前者是保護(hù),后者是面子。但過年回娘家的王玉芬還是從兩個姐姐嘴中知道了,氣的飯也沒吃,拽著舒老三,鐵著臉回了家。而回家后,來娘家拜年的舒二姑也不放過她,一頓說落,用詞極盡難聽。王玉芬氣的原地爆炸,扯著舒二姑廝打起來。
此時的晴嵐還不知道,回家時要面對那樣一個場面,她這會兒正在將幾個月來畫的最好的幾幅畫送給姥爺家的眾人,眾人都贊她,鼓勵她再接再厲。潘大舅則拿出一套特地給外甥女買的畫畫的用具和顏料送她。晴嵐抱著畫具十分開心,她有自己的畫具了,以后在自己家里也能畫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