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沉走到教室后的儲物柜,打開自己的柜子,愣,“啪”的一聲用力關上。
他聽見不小的動靜,轉過頭來看著她。
艾沉從隔間探出腦袋,傻笑,說自己忘記去領準考證,“幫我跑一趟吧,陳喻,就一趟。”
然后他離開,她飛快地打來水,沾濕紙巾,用力地擦起自己的柜子。
那時候班級的人已經全部離開,莆恬在隔壁教室的門口,等著留下做衛生的筱晴。她看見艾沉匆忙跑進教室的身影,也看見她鉆進儲物間沒再出來,于是走了過去,看見她用力地擦拭著柜門內側用紅色噴漆噴上的“死”字。
不知那簡單的筆畫里,究竟承載了多少惡意,所以才會像無法收斂住內心的怒氣那樣,紅漆噴得到處都是,密密麻麻地。
莆恬忽然想起在艾沉之前離開的陳喻,忍不住勾起嘴角輕輕笑出聲來,“感人,實在感人,”她忽然開口,嚇了艾沉一跳,艾沉沾了紅色泡沫的右手下意識地想要蓋上柜子,卻又硬生生停住,似乎反應過來這樣做沒有太大的意義,“看來你都沒有告訴他。”
見艾沉沒有反應,又接著說道,“多難得,能見到陳喻發脾氣,很高興吧,他是為了你這樣做的。”隨后,又興致盎然地扳著手指數起來,“你說如果他知道更多,被篡改的作業…撕開的試卷…不翼而飛的…”
“夠了!這些事我想我比你清楚!所以麻煩你不要再重復給我聽了!”艾沉終究沒有忍住,隨后,知道自己的情緒有些失控,有些懊惱地深吸氣,重新抽了一張紙,沾了水,繼續用力地擦起來。
一直到莆恬離開,丟下一句,“你該告訴他的”,艾沉一次也沒有回過頭。
過了大約十分鐘,艾沉慢慢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辛苦半天的結果也只是勉強模糊了字的邊緣。她開始一點、一點向后退,一直到后背靠在墻上,才停下腳步,就那樣呆呆地盯著眼前化不開的猩紅色。
耳邊忽然傳來腳步聲,聲音慢慢地靠近,最后停在艾沉的身邊。
艾沉低了頭,看著自己血紅的雙手,在這樣的時候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你看我的樣子,像不像被逮住現行的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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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沉晚餐吃得很少,陳喻也沒有多勸她,收拾了碗筷之后,他說自己有事出門一趟。
艾沉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開著電視,放出聲音,艾沉聽得見,可是聽不明白。無妨,她也不想明白。
腦袋里亂糟糟的。
她忽然想起自己剛念高中不久時發生的一件事。那天,班級組織了短距離徒步,等到活動結束的時候,班主任眼看時間不早,便在距離學校兩條街的地方解散了班上的同學。
艾沉平時上下學,因為家離得不算太遠的緣故,愿意走路去。可是那天,艾沉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還剩下最后二十元,足夠她乘車回家。她站在十字路口,兩條小腿酸得發脹,只原地站著都在隱隱發顫。
她的目光開始四處游走,她想找一輛空車,送自己回家。
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著陌生的口音,“同學,不好意思。我和我朋友來這里玩,但是我們走散了,我的手機,我的包都在我朋友那里,你能借我點錢,讓我打車回酒店嗎?”
她隔著校服褲子的布料,摸到了僅剩的現金輪廓,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從口袋里掏出錢,遞給那人,“我不知道這夠不夠…但我身上只有這些了…”
第二天,她利用下課的空當敲著自己的小腿肚子,聽見鄰座的同學和身邊的人說著,“昨天我遇見一個外地人,跟我說她和朋友走丟了,她身上沒錢,問我要打車錢。我本來打算給,可是剛巧身上真就一分錢沒有,說來運氣也好。我回家以后,我媽就和我說了,最近附近確實有一批人這樣騙錢。”
那個時候,她聽見了他們說的話,明白過來自己遭到了欺騙,可是卻沒有任何表示,只是有些機械地敲著小腿,左邊,右邊,左邊,右邊。
原來被騙了。
哦,好吧。
她想她大概習慣了,吃了虧,就默默吞下打落的牙。畢竟,她不知道自己除了這么做以外,還能怎么做。畢竟,沒有人會拍著她的頭,或者說著,“你這個小傻瓜”,或者說著,“沒關系的,善良地看待這個世界以后遭到欺騙,也是沒關系的。”
所以,現在,遇到這樣那樣不開心的事情,應該告訴他嗎,艾沉不知道,其實,想,也不想。心里存著猶豫,與其說是針對他,倒不如說是在針對自己。
她不應該越活越回去,對吧。
另一方面,也的確,她從沒見過陳喻那樣情緒外露,尤其還是對著老師。艾沉說不出自己當初聽說時,心里是什么樣的感覺。
天色暗了下來,艾沉沒有打開燈,她脫了鞋,躺平在沙發上。
黑暗中,鑰匙插進鎖孔,緩慢打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