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間,醫院的人不算多,可仍有不斷來往的人步履匆忙。
陳喻在休息室里吊點滴,盡管艾沉試著爭取一個床位,可是被醫務人員拒絕了。就連陳喻都勸她不要白費力氣,可艾沉還是一而再地和護士商量,一反她平日里與世無爭的性子。大概也是經不住艾沉糾纏,所以最后,陳喻才可以不用在大廳里,擠在孩子的哭鬧聲之間,而得以借用醫務人員白天休息用的房間。
艾沉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陳喻的對面,就像他是ICU里的病人。
陳喻叫艾沉回去,艾沉沒聽,反而說道,“對不起,沒有等到你來,就先離開了。”
陳喻一愣。
隨后他笑了起來,開心極了的模樣,“艾沉,該不會一直到今天,你都還以為,我真的是特地為了你而來的吧。”他的臉泛著不自然的紅色,笑過之后,會忍不住輕輕咳嗽。
艾沉抬起頭,看著他,不說話。
“動腦子想一想吧,如果你的一封信對我而言那么重要,我會等這么多年才來?”
護士前來,換上新的一瓶鹽水。而他,趁著擺脫束縛的當口,挨近她,附在她耳邊如同念魔咒一般,“他們早就知道,你的父親,你的姑姑,全部都知道我的存在。”
艾沉呆呆坐著,有些茫然地睜大眼,似乎不是很能理解他的話。
“你以為你姑姑到底為什么那么生氣?因為我們共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不然是為什…”
“去問她吧,自己去問。”
他拖著鹽水瓶,從椅子上離開,慢條斯理地在床上躺下。他閉上眼,一只手臂擋在臉前,“你應該感到難過的,不是沒有等到我來,艾沉。而是等過我。”
*****
艾沉的姑姑給艾沉打電話,讓她周末的時候去家里吃晚飯,她說,“我們一家人好好聚一聚。”艾沉沒有推辭,每一年的這一天艾沉都會去,因為那是她母親的忌日。
出乎意料地,在周末到來之前,艾沉先等來了莆恬的電話。莆恬解釋說,事情其實很簡單。陳喻離開艾沉,可是不能完全放心,所以拜托她來照顧。作為對價,他會同樣盡職盡責地對待筱晴,“筱晴一直喜歡他,你知道的,艾沉。我永遠不會否認筱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照顧你更是不在話下。”
“所以現在,你們這是,一起來討伐我了嗎。”
*****
到了約定的那一晚,艾沉穿戴整齊,走出家門,出乎意料看見熟悉的身影。
他向她伸出手,“這是我最后一次幫你了,艾沉。”
*****
陳喻的出現,是姑姑一家始料未及的。幾個人一時愣在門口,不知是不是該請他進去。
他卻笑著對艾沉說,“我照顧了侄女這么久,姑姑居然都不請我進門,看來你這個侄女不得姑姑寵愛。”
“哪兒的話,上門是客,快請進。艾沉,你也快進來。”
*****
艾沉走進這個房子,會想起父親剛出國的時候,自己在這里居住的那段時間。姑姑姑父從第一天起,就對艾沉說,“把這里當成自己家!有什么事就說!”
那時候的艾沉,是個戰戰兢兢的孩子,雖然搬到姑姑家住,可是從不敢麻煩姑姑什么。每一天按時起床,吃飯,每天把自己的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吃完飯從來不會先離席,而是會一直留到所有人都吃好,離開桌子的時候才走。期間,她就聽著許多自己永遠聽不懂的笑話。
生活并不愉快,的確,但艾沉總算有一個歸屬。
艾沉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長久地持續下去。
可是有一天,她和姑姑的女兒發生了矛盾。
她們兩個圍在一起玩大富翁。艾沉玩得更好些,女孩兒眼看就要破產。女孩兒開始耍賴,扔掉艾沉的標志,換上自己的。艾沉說這樣違反規則了。女孩兒卻說,“這是我的家,我想怎樣就怎樣。”她又拿起一個艾沉的標志,朝著她扔過去,“不想玩的話你走啊,反正你沒地方去。”
最后,這個游戲成了她一個人的舞臺。她走一步,就扔掉艾沉一個標志,一直到只剩最后一塊艾沉的土地,她叫艾沉認輸。
艾沉認了,如她所愿。
事情往往這樣,當你表現出弱勢,你會發現你所期待的風平浪靜往往離你越發遙遠。
后來,艾沉的房間,已經很難再被叫做艾沉的房間。她的東西永遠不在它們本來在的地方,最常見的,是被用到沒法再用之后,像破布一樣扔在地上。艾沉的新衣服,也很少沒有被那女孩兒拿去剪開,當作布娃娃新衣服用的。
姑父在外忙碌,未必注意的到。而姑姑卻總是看到的,可也頂多打打馬虎眼,每次總對艾沉說,“妹妹還小,你讓著她點兒。”
算起來,艾沉在姑姑家住加起來不過一年時間。離開是因為過年的時候,父親回來看艾沉,艾沉便搬回了家。之后,雙方都未提起,這事便不了了之了。艾沉原本還擔心,姑姑會叫她回去住,事后她想著,大概是她整日沉默寡言,即便努力不招人煩,可難免還是礙了眼。
她向來不是一個容易招人喜歡的人。
再后來,姑姑的女兒不時給艾沉打個電話,說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盡管艾沉總覺得她們之間,并沒有建立起姐妹的情誼來,可每次都認真地聽著女孩兒說。
而此刻,飯桌上的談話進行地很艱難。
姑姑努力讓兩邊融洽地交談,可事實是,艾沉不怎么說話,而陳喻只幫艾沉夾菜,看艾沉沒怎么吃,還贊同地點點頭,“不想吃了?也是,這些菜看上去是讓人沒什么食欲。”
姑姑表面功夫再好,也很難忍受這樣的批評,“陳喻,我看在你照顧艾沉的份上,給你一個席位,也許你應該懂得尊重長輩,如果有人從小教育你的話。”
他放下餐具,拿起紙巾擦了擦手,慢條斯理,眼神看向一邊姑姑的女兒,“說到家教,至少我知道,在所有人到齊,客人動筷之前,誰也不該先開始。可是我記得,我們進來的時候,她面前已經堆成山了。”
“她還小…”
“母女情深,令人感動。她對于你而言,自然永遠是年幼需照顧的。”
“我不和你說。艾沉,你聽姑姑講,這個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他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你聽姑姑的話,千萬別讓他從你這里拿到一分錢的好處,不然這個人要糾纏你一輩子的。”
整個飯桌的人忽然都停了動作,看向嘴快的姑姑,而她也自知失言。而后,又紛紛看向被點名的艾沉。
艾沉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身側的陳喻,他正略帶笑意地回望著她。
“糾纏一輩子?”她吃驚地睜大雙眼,忽而笑出聲來,眼睛彎彎,“能有這么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