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頓之后,陸展又來到了囚魔天牢中。
“你恨我嗎?”陸展平靜地問道。
徐金笑了笑,罵道:“你無爹無娘無妻無子。”
“這是詛咒。咒你以后也無妻無子。”頓了頓,徐金補(bǔ)充道。
徐金忘不了陸展頭上這頂血紅的通天冠。
連續(xù)五天開脈洗靈,最后,就是這頂血紅冠帽的主人趕走了圍觀者,無視他父母的哀求,將他拿入囚魔天牢中。
書道有十三書圣,地位與本事最高的,是天地人三書圣。
道之六境,境界最高為以己證道境。以己證道境稱圣,天地人三書圣,都是以己證道境,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強(qiáng)的人,而他,只是三歲的先天廢人,只是天城中某個小家族的族長之子而已,不論是實(shí)力還是身份,面對陸展,他都完全無法反抗。
若是換到其他時候,徐金會破口大罵,從兒子罵到老婆,從老婆罵到娘,從娘罵到先人板板。
但現(xiàn)在,徐金只是不輕不重地詛咒了一句。
“你說得沒錯,我陸展本就是個孤兒,尚未娶妻生子。”陸展平靜說道。
“我聽說過你的故事了,自你兩歲開始,你母親從書海宗里取過兩百本書,都是修道之書。自修道之書中悟人事,堪稱天才。像你這種好學(xué)有識的天才,絕不可能滿足于六十年凡人壽命,無法修道得長生,你就會為了長生而入魔。”
“一旦你這等天才入魔,后果不堪設(shè)想。”
徐金沉默地聽著陸展對他的評價(jià),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所以我才要請棋圣算你。算你,算天。明天我會再來。”陸展說完,平靜離開。
牢房里一片寂靜。
徐金稍稍克制了心頭的仇恨,這份克制,會不會帶來什么改變,徐金并不知道,對于棋圣這種水平的棋道,徐金完全不了解。
盡管陸展現(xiàn)在毫無疑問是他最恨的人,然而現(xiàn)在,他不得不寄希望于陸展放他離去。
無論入魔者是善是惡,入魔者與修道者都不否認(rèn)入魔者吸人本命元神致死的事情,與入魔者共舞,等于與狼共舞,只要有可能,徐金就會選擇陸展這一側(cè)的機(jī)會。
……
徐金又在柵欄邊坐了一夜,醒來后,又吃了一頓飯,血色通天冠再次來到。
這一次,陸展嘴邊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的父母,待你相當(dāng)好吧?”陸展問道。
“你不是見過了嗎?你當(dāng)然知道我母親每天為我念書教我識字,我父親總是以上等藥材浸煉我的身體,既然如此,還有什么要問的?難道你以為別人會像你一樣無知無孝嗎?”徐金壓著猛騰的怒意說道。
“是啊,我想也是。聽說你母親書道只至初證道心境,當(dāng)初為了得到修道者觀一書的借閱權(quán),特地向你那以人證道境的舅舅跪下了,求你舅舅為你借書。你母親和你舅舅的關(guān)系非常糟吧?若是這樣都不懂得孝,你可就真的無可救藥了。”陸展說道。
徐金默然。這件事情,他也曾聽說過,并且特地請花清婉將書還回去,花清婉卻說,終究是兄妹一場,他那舅舅并未為難她。于是,那本《修道者觀》,成了他看得最透的一本書。
只是這話從陸展口中說出來,卻格外難聽。
“說到你父親,我也聽說過一件事情,他在齊天拍賣行看中的一副重要藥材被人以高價(jià)惡意競爭,他立刻將他的成名技作為追加拍品以搶下那副藥材。舍去了他的絕技,只為了使你的起點(diǎn)比其他人高一些。”陸展繼續(xù)說著。
陸展說的那場拍賣,徐金就在場,徐歸山的所作所為,他又如何會不知道呢?
然而陸展一而再地提起父親之恩,恐怕不只是為了觀他的孝,而是為了觀他的怒。
徐金冷冷地望著陸展,等他再出招。
“可惜啊可惜,結(jié)果開脈失敗了。有史以來第一名先天廢人誕生。”陸展說道。
“我遲早會證明給父母看,我對得起他們付出的這一切,但這件事情,絕不能再從你口中說出來。”徐金冷冷說道。
“哦?是嗎?我說了的話,又如何?你父母可是相當(dāng)好的一對父母,若是生下的是別人,現(xiàn)在已在準(zhǔn)備聚靈了吧?卻不知聚靈又要花掉你父母多少心血呢?當(dāng)然了,你已經(jīng)沒機(jī)會知道了。”陸展一臉輕松平靜地說道。
徐金咬著牙,二話不說,轉(zhuǎn)身沖到墻角,抄起內(nèi)急用的小桶,又沖回柵欄邊,朝著陸展?jié)娙ァ?/p>
這一潑,毫無懸念地被陸展輕巧避開。陸展是以己證道境,客觀來說,是這個世界里最強(qiáng)者中的一員,不客觀地說,在失落天這座天城里是無敵的。而徐金只是不能修道沒有入道的先天廢人。
“這是個好主意。當(dāng)然,得在你實(shí)力比我強(qiáng)的時候。”陸展平靜地說完,轉(zhuǎn)身離開。
“小家伙,你那一潑實(shí)在是太浪費(fèi)了。而且你看現(xiàn)在,滿屋子都是腥臭味。”坐在徐金隔壁的那人說道。
“難道我該一塊塊撿出來砸?”徐金不滿地說道。處了兩天,他已知道,這間牢房里的入魔者,全是不死宗的人,也就是說,全聽李同的,如果有什么事情李同不愿讓他知道,這些人就不會告訴他。對這些人,徐金已失去交談的興趣了。
“就當(dāng)是抵了那只老鼠了。”那人說道。
徐金閉上眼,無聲地笑了笑。那只老鼠不過是他閑得無聊抓的而已,順便創(chuàng)造一個說話的機(jī)會,現(xiàn)在,他早已忘光了。如何讓陸展知道他絕不會入魔才是最重要的。
……
陸展又來了。仍然是那張笑意若有若無的平靜長臉。
“你沒有親兄弟親姐妹。”陸展說道。
“你也沒有。”徐金冷冷嗆道。
“我與杜缺情同兄弟,我與甘柔情同姐弟。”陸展平靜說道。杜缺是天書圣,而甘柔是地書圣。
徐金冷笑道:“情同而已,你沒有真正的兄弟姐妹,有什么資格來問我悌?”
“我不需要有資格,我站在這里,本身就是資格。”陸展依舊平靜。
“你這樣問不出正確的答案。”
“我需要的答案,才是正確的答案。這一點(diǎn),你這廢人可沒有資格指手畫腳。”
聞言,徐金心頭一驚。如果陸展只是想聽需要的答案,萬一陸展需要的答案里夾雜了個人的情感在內(nèi),萬一陸展就是想讓他永世囚禁,他所做的一切,豈不就是白費(fèi)工夫?
“我聽說你有個堂姐叫徐玉,雖然才七歲,已是國色天香,她聚靈那天,你送了她一件禮物吧?據(jù)說是定情信物?”陸展瞇眼說道,眼角有笑意,嘴角無笑意。
徐金心頭稍冷。他確實(shí)送了徐玉一件禮物,但這件事情,沒有第三人知道,而且更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只是徐玉的父母與徐歸山花清婉往來密切,徐玉也經(jīng)常與他玩耍,因此送點(diǎn)小禮物表示謝意而已,是非常單純的姐弟之情。將這件事情告訴陸展的人,當(dāng)然是徐玉,然而此時此刻,他不能表示出對徐玉的不滿,因?yàn)殛懻宫F(xiàn)在問的是悌。
“不是定情信物。徐玉姐是很漂亮,但那件禮物并沒有別的意思。還是說,你眼中的姐弟之情就是男女之情?”徐金冷冷回答陸展,如實(shí)講述并適當(dāng)?shù)鼗乇芰藛栴}的核心——他現(xiàn)在是否原諒徐玉。
“哼哼,是嗎?”陸展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平靜地轉(zhuǎn)身離去。
“小家伙,年齡不是問題。”隔壁那人突然插嘴說道。
徐金只是坐著不說話,臉色越來越冷。剛才,他也許不應(yīng)該回避問題,而應(yīng)該如實(shí)講述。無論他是否對徐玉有不滿,都不會影響他不入魔的決心。陸展詢問這件事情,應(yīng)當(dāng)只是為了落子而已。但他有所隱瞞,有可能使陸展在棋圣棋盤上的落子錯位,進(jìn)而影響到結(jié)果。
……
小桶里又有了些存貨,血色通天冠也再次出現(xiàn)。
這一天,陸展臉上掛起了淡淡的笑意,笑容溫和,使人覺得如沐春風(fēng)。
徐金卻覺得有些不適和不適應(yīng)。
“你說話算話嗎?”陸展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馈?/p>
“算。”徐金直接簡單地答道。
“既然如此,我問你,一年前,你答應(yīng)了秦家小兒秦?zé)o星,說要為他尋找一處養(yǎng)雞地,為何后來不了了之?”陸展說話間,毫不吝嗇地展示著自己的溫和笑容。
“秦?zé)o星自己提出了更換條件,難道還能怪我不守信?”徐金微怒道。
“這件事情,那小家伙可沒和我說。”陸展微笑道。
“他沒說,所以是我不守信?”徐金臉上的怒意更甚了一分。
言而有信,這件事情可謂是極為重要的。徐金知道自己言而有信,說不入魔,就一定不會入魔,但如果與他相處的人都有意無意地指證他不守信,豈不就萬事皆空?因?yàn)樗说膼阂饣驘o意指摘,從此被囚禁一輩子?
“當(dāng)然,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他說你有一次和他換了一只風(fēng)車,結(jié)果那只風(fēng)車不到三天就壞了。”
徐金臉上的怒意已無法抑止。
陸展無法找出其他可以證明他是否守信的人來,只一味地找秦?zé)o星這同樣三歲的孩童。秦?zé)o星是真正的三歲孩童,并沒有什么前世記憶之類的,哪里分得清事非曲直?陸展如此說,分明是要把逗孩子的能力強(qiáng)說成守信。而秦?zé)o星是熊孩子,徐金恰恰又是極為討厭熊孩子的,在秦?zé)o星嘴里,他怎么也不可能好得起來。
“對孩童守信,是許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很遺憾,只有真正的圣人才能做到,而你,顯然不是圣人。”陸展微笑道。
“你是?”徐金嗆道。
“我是陸展,人書圣。是圣。”
徐金知道,完了,陸展不可能得到什么好答案了,棋圣算出來的,對他來說更不會是好結(jié)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