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日，半壁天的白霧濃如幽境，伸手只可隱約看見自己的手指，低頭連自己的腳都看不見。

這一日，地書圣仍未入道。

霧極大，客房內并沒有霧，但徐金走出客房時，立刻被白霧迷了眼，在客棧的走廊里跌跌撞撞，找不到路。

徐金只好取出地圖，走出客棧。

剛出客棧，徐金就覺得自己的手被人攥住了，立刻要抽出手時，一顆結著垂環髻的頭出現在了他面前。

是著淺藍色碎花裙的少女，城主谷清的女兒。自上次在拍賣行門口幫過他之后，已有二十日未見了。

“金公子，請讓我帶路。”少女說道，在半壁天的濃霧里，少女的聲音飄忽隱約。

徐金還是抽出了自己的手，取一根布條遞給少女，說道：“這樣就好。”

少女微微一笑，道：“金公子莫非覺得谷園配不上公子？”

“哪個圓？”徐金問道。

“幽谷，花園。”少女微笑答道。

徐金點點頭，說道：“好名字，但我已意有所屬。咱們還是別在這些小事上浪費時間了吧？”

谷園微微笑著點點頭，牽著布條那頭，隱進白霧中，不時擺動一下，提醒徐金調整方向。

霧極濃。半壁天靜得如同幽谷一般，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靜，安靜得連自己的腳步聲都聽不見，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甚至連心跳聲都有點模糊。

徐金暗暗感慨，幸好有白鬼整天陪著他，不然在這么安靜的城市里住一個月，他一定已憋出病來了。

行不多時，徐金只覺得自己左拐右拐地，早已不是曾經走的那條路了。

徐金拽了拽布條，停下腳步，谷園便湊了過來。

“金公子，怎么了？”谷園疑惑但微笑著發問。

“我們是去齊天拍賣行嗎？”徐金問道，緊盯著谷園的雙眼。

“是的，金公子，現在半壁天并不安全，所以您最好從后門進入齊天拍賣行。”谷園說道。

“半壁天也會不安全？”徐金驚奇問道。

“金公子，您說要見天下，想必您再賭一段時間就會離開半壁天，但您的臉若是被人看到了，對您來說并不是好事。因此母親從二十日前，就一直堵著移星陣，不讓任何書道信徒通過移星陣到達半壁天。但今天終于到了極限了，許多修道者乘著入道馬從飛絮城趕到了半壁天，城外的金墻擋不住他們，所以母親今天將音霧改得很濃，等您去匠師店買張面具，母親會再將音霧改淡。”谷園向徐金解釋道。

聞言，徐金暗暗佩服步寒棠的手藝，這張面具，將半壁天的城主谷清也瞞住了，可見步寒棠的手藝何等高超。

“好吧，我稍后去買一張人皮面具。”徐金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谷園示以微笑，又牽著布條在前方帶路，徐金跟著布條走，心里思索起來。

谷園說他的臉被人看到會有危險，又說到了書道信徒，這危險，自然是他作為金不換，在齊天拍賣行押地書圣不入道連續一個月引起的。書道的擁躉認為他一直押地書圣不入道是對書道乃至天道的不敬，從而激憤難當，要來半壁天將他剁成肉泥。

這一切，自然是因為天書圣發表的驅魔宣言。

“敢情這天道是一種宗教吧？天道教？天書圣就是教主，地書圣是圣母圣女，而人書圣是裁決主教？十甲書圣則是紅衣主教？”徐金暗罵書道將好好的一個修道世界攪成一鍋爛湯，腳下相當利索地跟著谷園，心里對谷清和谷園也生出了一絲好感。

谷清作為半壁天城主，卻堵住了移星陣，顯然，這是在維護他，他承了谷清之恩，這件事情已經板上釘釘了。而谷園，比起整天站在齊天拍賣行外向他行禮賣溝的方天雪，可要順眼多了。

“總要想個法子報答她們母女才行。”徐金想道。

谷園牽著布條帶他前行，不多時，帶他來到了一扇小門。

這扇小門開在一棟青磚與金磚交雜的建筑上，倒確實是齊天拍賣行的模樣。

徐金并不覺得谷園在欺騙他，他確信，他的身份沒有在步寒棠以外的其他人面前暴露出來。

踏入小門后，果然是齊天拍賣行的走廊。

谷園微笑著對徐金說道：“金公子，我在這里等你。”

徐金點頭致意，道了聲謝，便穿過走廊，來到了拍賣場里。

拍賣行已關門，而拍賣場里仍然站滿了人。

方天雪也在拍賣場里，此時站出來，向徐金行一禮，蕩一蕩深溝，說道：“公子請放心，今天站在這里的人都是半壁天居民，不會有書道之鬼。”

徐金向人群中一掃，果然發現了雙目放光的步寒棠。此外還有客棧的小二，客棧的老板，蔥香館的那名侍者，藥材店的藥師，至于人群中的其他人，他倒是沒見過。

徐金穿過人群，站到聞風桌前。

孟海游雙目溢出滾燙的淚珠，恭敬地向徐金獻上紙金，大聲喊道：“九百五十八億八千二百七十六萬兩金！”

拍賣場里響起一片掌聲，一片歡呼聲，一片喝彩聲。

徐金接過紙金，考慮了一會，又將這近千張紙金擺在了聞風臺上。

“哎呀，失誤了，我竟然押他取錢離開！”拍賣場里有人嘆息道。

“是啊，他可是賭圣，此時怎會放棄呢？”有人跟著嘆道。

“他明天一定會再押不入道的！”有人磨拳擦掌起來。

接過孟海游雙目泛淚遞過來的賭契，徐金從走廊離開，在谷園的帶領下前去尋找匠師店。

而拍賣場里的觀眾們，也都散了場，各回各家。

谷園帶徐金尋了好幾個匠師店，第一個匠師店尚未開門，第二個匠師店，徐金以招牌不夠精細為由拒絕了，第三個匠師店，徐金往店內看了一眼，說太豪華，又離開了。

走了幾圈后，谷園終于帶徐金來到了步寒棠的匠師店。

店外的鏤空招牌依然是“匠心海闊”。

“這塊招牌很精細。”徐金說道。

谷園有點為難地說道：“這家店的店主……怎么說呢，有點，不，很擅長操弄人心，而且每次只見一個人，金公子既然要進這家店，還請小心為上。”

徐金感激地向谷園行一禮，走進了步寒棠的匠師店。

店內沒有白霧，徐金順手關上了門。

“你怎么還在下注？你就真不怕輸？”等徐金關上門后，步寒棠惱怒道。

“我不會輸。”徐金答道。

“你不會真以為你成為賭圣了吧？你可是廢人！先天廢人！連山河脈都沒有的廢人！”

“不提這事，我有幾個生意給你。”徐金移開話題，準備直入主意。

“又是什么鬼生意？”步寒棠仍在氣頭上，沒好氣地問道。徐金每天將贏來的所有錢都押回賭桌，每次翻五成，她的心也跟著上起下落，要不是今天城主有請，她根本就不打算去齊天拍賣行。

“首先，墨鏡，五萬一副吧？你準備了幾副？”

“五百副。其中有一百副我準備拿來拍賣，不賣給你。”步寒棠微惱道。賣給徐金，是一副五萬，四百副也只能賣兩千萬兩金，和徐金提出的十億兩金相比，實在是太少了。而她準備的這一百副，她有把握造好勢以后，接連拍賣五日，在其他匠師學到手之前，賣出兩億兩金。當然，再多也拍賣不起來了。等其他匠師店學到墨鏡的做法時，價格會變得極低，她也就沒必要去做了。

徐金點頭道：“很夠了，以后我大概用不上，你偶然在店里準備幾副就好。明天我會一并來拿，并將錢給你。此外，給我來幾張人皮面具，我明天來取，這個忙請你幫一下，今晚能做幾張就做幾張。”

“我為什么要幫你這個忙？”步寒棠惱道。她最不喜歡的事情就是累死累活地賺錢。錢，就該輕輕松松地賺嘛，像賺徐金的那十億金一樣，發個誓，就是十億金，像賺那一百副墨鏡的錢一樣，輕輕松松，就能賺兩億。

“我知道你拿那一百副墨鏡能賺許多錢，這墨鏡的做法，當作我送你的，巴結你的。你如果答應幫我這個忙，我會告訴你一件絕對賺錢的事情。”徐金盯著步寒棠的眼睛說道。

“……好。”步寒棠敗在徐金的誠懇下。

“啊，對了，我希望你可以再幫我采購些衣物，多多益善，顏色和樣式別太花哨風流就行。”

“是不是還有什么？”步寒棠氣道。這小子，得寸進尺！

“沒了，你答應嗎？絕對賺錢哦！絕對賺錢！”徐金勾引道。

“好吧，我答應你就是。”步寒棠眼冒金光地屈從了徐金的勾引。

“那就好。聽著，我知道賭場里現在有賭我下哪一注的賭局，我現在告訴你，我明天不會再下注。你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吧？”徐金微笑道。這也正是他今天會再一次下注的原因。為了在這張人皮面具上再造一個假身份，徐金本就需要再等一天，也因此，他決定再押一天，同時，將這個人情送給步寒棠。

“你說的是……真的？”步寒棠臉上涌起一陣狂喜，難以置信地問道。今天，賭金不換取錢離開的賠率是一賠十，明天，只會更高。

“我有必要騙你嗎？”徐金微笑著。

“你……那你萬一輸了，明天地書圣入道怎么辦？”步寒棠仍然難以訣擇。

“步姑娘，聽我說，明天，我會帶一件東西來，請你研究，并仿造，我會提出許多制作請求。到時候，你會明白我為什么敢押地書圣不入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本任地書圣，永遠也無法入書道。這不是賭，這是誓言。”

徐金說完，確認步寒棠從他眼中讀出了他沒有撒謊，便轉頭去開門，離開了匠師店。

望著門外的濃濃白霧，步寒棠喃喃道：“地書圣永遠無法入書道？天書圣會允許地書圣永遠無法入書道？天書圣不是能見天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