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落英閣里依然回響著動人的旋律，臺中變換的樂師們日復一日地接受著客人的評頭論足。

還是在樓閣的第二層，還是那張桌椅，還是那一泡茶，但不是那時的心境。他更想喝酒，但是他不能喝，酒會誤事。竹風將杯中熱茶一口飲盡，同樣的茶，卻喝不出那日的回甘，只留滿口的苦澀。陶瓷杯內糾纏的線條圖案，猶如他現在理不清剪不斷的愁緒，還有兩天，她就要嫁到定王府了，還剩下僅僅的兩天了，他該如何抉擇？從未有過的心煩意亂，他只要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會浮現出她那張被淚水打濕的蒼白的臉。

“啪！”一聲，手中握緊的瓷杯裂成了碎片，掌中被劃了一道淺淺的血痕，竹風回過神，樓閣內剛好演奏完一曲別離恨。他側身靠在窗臺上，想讓窗外的冷風吹打臉龐。樓閣下方寂靜的街道上走過一個頭身被斗篷包裹的人，那人不緊不慢地進入了斜對面的客棧，竹風隱約聽得兩三聲蟋蟀的鳴叫。

……

“定王世子妃算啥！能比得過當朝駙馬？！”

“索魂曲雖了得，終究成為絕響！”

誰在上面？！

一個黑影由客棧的窗戶躍到屋頂，屋頂上一只受到驚嚇的貓，凄厲地叫了一聲，逃竄消失。

……

第二天，也是郡主出閣前的最后一天，得到了郡主的授意，御樂坊的竹司樂可以提前回宮了。

竹風沒能再見她一面，沒有與她正式道別的機會，只是在王府大廳中，拜謝了王爺王妃，便匆匆離去。

信平王府中沒有人會關注竹風的離開，因為今日，王府眾人忙前忙后張羅著明日郡主的成婚大事。紅燈籠、紅綢緞、紅蠟燭、紅雙喜裝扮著偌大的王府，陪嫁的丫鬟、豐厚的嫁妝、新娘的鳳冠霞帔都已準備妥當，丫鬟、家丁、親兵統統都閑不下來……

御醫每天都來診脈，穆瑤的風寒證已經痊愈，王爺王妃、奴婢們都舒了一口氣。

……

是夜，陰云密布，不見星月。

郡主閨房內的丫鬟們都已退下，穆瑤用絲帕拭去七弦琴上鋪落的塵埃，這把出自斫琴名家之手的雷氏琴，是多少琴人夢寐以求的至寶，它陪伴了穆瑤將近十度春秋。真心疼愛她的人，和她愿以真心相待的人，都已經不在她身邊了，如今，唯此琴器而已。

蘭花指下魂入琴，勾挑抹剔綽注吟。穆瑤神寧氣定，十指在七根弦上靈動變換優雅來回。幽音變調忽飄灑，長風吹林雨墮瓦，一曲《寒雨幽思》道盡心中相思成灰……

一曲復一曲，待紅燭將燃盡，琴聲仍不絕于耳，只是那琴聲越彈越亂，撫琴的人越來越憔悴，她似乎欲將所有會彈的曲子彈遍，又似乎欲一次性彈盡一輩子的曲子。

琴聲戛然而止，穆瑤雙手扶琴面，胸口起伏仿佛喘不過氣，房內燭光撲閃，是燈蠟將絕。琴被裝入琴囊，整齊放置，她拖著步伐來到妝臺前，銅鏡里倒影出的是一個雙眸虛泛，面色慘白的女子。將首飾錦盒掀開，捏出一顆桂圓般大小的金珠，金珠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下閃動著詭異的金屬光澤。

手顫抖著，將它送入口中，金珠在舌顎間透著寒氣，散發著苦腥味。她想再回憶些什么，卻發現腦海已一片空白，閉上雙眼，頭一仰……

……

穆瑤倒在地上，雙手握著脖頸，窒息的痛苦讓她不自主地掙扎垂淚，她知道，只要熬過了這最后的痛苦，世間的一切都將與她無關。

忽然一陣寒風灌入，微弱的燭火瞬間熄滅，一雙冰冷有力的手從后面將她扶起，背后受力，胸中涌出一股氣將卡在喉中的金珠沖出，她咳嗽兩聲，帶出了口中幾絲甜腥。穆瑤聽到自己喘著粗氣，她只剩下喘氣的力氣了。

膻中被冰冷的指尖用力一點，穆瑤胸口積滯的那團氣，旋即散布全身，她的手掌被冰冷的手掌貼緊，暖流一絲絲一縷縷從掌中注入她的身體。她感覺力氣在恢復，緩慢睜開眼，周圍漆黑一片，只有廊燈的紅光透過窗欞，將眼前的人染出了一個柔和的輪廓。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