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竹林沙沙地響,漫天竹葉紛飛,翡翠葉子落在潺潺清溪上順水而去。林中溪畔,一個青衫男子伴著清空縹緲的簫聲走遠。
“竹風!竹風!你去哪?!”
男子回眸一笑,“我回家鄉。”
“帶我一起走!好不好?!”
男子沒有回答,繼續前行,身影漸漸消失在竹林深處。
“別走!等等我!別走!……”
……
“別走!”穆瑤驚醒,發現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上的錦被掖得嚴嚴實實,房內,晨曦梳窗。
一覺醒來,竟感覺神清氣爽不少,只是喉中還有些許不適,昨夜的事浮現腦海,她忽然坐起。正此時,房門被推開,一個頭戴紅花的婆子、六個身著紅裙的丫鬟魚貫而入,他們站成一排,齊齊躬身給穆瑤行禮,而后那紅花婆子笑著說:“郡主大喜,現在該起床洗漱,沐浴更衣了,定王府的迎親隊應該也已經從定州出發,這邊萬萬不可誤了吉時。”
今日是出閣的日子,要嫁入定王府做世子妃,穆瑤心中千萬個不情愿,可是想到竹風昨夜說過的話,又期待迎親隊快些來接她走。因為她知道他一定會再出現,說好了的,今日會吹曲子給她聽。穆瑤迅速下了床,丫鬟們圍攏過來,伺候她盥洗梳妝……
外面飄起了雪花,定王府的迎親隊浩浩蕩蕩地如時而至,由親兵統領帶衛兵親自護送,合上執事、丫鬟、隨從、馬夫等將近兩百人。二馬并駕的新娘車駕點綴著寶石極盡奢華,繡著龍鳳圖案的車頂四角掛著銅鈴,車簾則以蠶絲金線繡著各色牡丹,前后是各式旗鑼傘扇的隊伍。這是今年京城最豪華壯觀的迎親隊伍了。
鳳冠霞帔新娘妝容的穆瑤在王府行了各種繁文縟節,最后在信平王、信平王妃及二位兄長的目送下,在鑼鼓炮仗聲中上了馬車。加上她帶去的陪嫁丫鬟及五駕馬車的嫁妝,迎親隊伍又壯大了不少。
此番去定州路途并不算遠,由于回程路上已開始積雪,故行進速度比來時放緩了些。坐在新娘車駕中的穆瑤很是期盼,她期盼能再見到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那個心里也有她的人。就算他們不能朝朝暮暮,可他已經親口承認了對她的那份情義,有兩人緊緊相擁的回憶,她的心早已不再孤獨,不再寒冷了,這不也是挺好的嗎?
他吹奏的,不管是什么曲,都會令她陶醉,就算一醉不醒,也無怨無悔。
車頂四角懸掛的銅鈴,隨著車身在行進中的搖晃,一路發出清脆的響聲。穆瑤每隔一會兒都忍不住將車窗的簾子撥開一條縫隙,靠過臉去瞅瞅。車外雪花紛紛,出了城到了郊外,過了銀白的河灘,過了銀白的土坡,依然沒發現熟悉的身影,沒有聽到熟悉的簫聲。她開始心焦,大紅衣襟上的鴛鴦也被揉得眉頭深皺。
乖乖地做新娘,好好地嫁人,如果他說話不作數,繼續在車里待下去,又有何意義?!
迎親隊在雪中前行,沒有停歇。穆瑤正心煩意亂,不知從何時而起,遠處輕輕傳來那氣息流過竹管轉換成的天籟之音,就像天邊的云朵緩緩飄來,叢中的花苞慢慢綻放,自然而然的發生,不突兀,不驚奇……
她心中的焦慮頓時消散,驚喜中凝神傾聽,簫聲悠悠,吹奏著的是《子于歸》,說的正是現在的她。明知道嫁的不情愿,這是在打趣嗎?穆瑤笑成了一朵花。撥開窗簾,舉目尋望,車窗外是一片被白雪裝飾過的蒼翠而幽密的松樹林,視野所至,卻沒有她想見的那個人。
隊伍繼續行進著,一盞茶時間過去了,簫聲仍不絕于耳,聽那聲音相隔的距離,并無一絲變化。清脆的銅鈴聲驟然止歇,車駕突然停了下來,穆瑤拈著窗簾的手一晃,窗簾合攏。只聽見外面衛兵們充滿警戒的慌張響動,馬蹄踏雪、腳步疾亂、刀刃出鞘。
穆瑤不管不顧跳下馬車,丫鬟隨從簇擁相扶,苦苦相勸,她置之不理,視而不見,此刻所有的心思只在那蒼松翠林間,在那綿綿未絕的簫聲中。
“請世子妃移步車駕內,此賊緊隨不去,恐來者不善,我等欲將其擒獲審問,以保迎親隊之無恙。”定王府親兵統領下馬勸道。
“我不是什么世子妃!”穆瑤掙脫兩個丫鬟攙扶的手,厲聲對身邊的統領說道。
眾人一怔,特別是那統領,臉色一陣泛青泛紅,礙于穆瑤的身份,也不敢指責她語言之過,只說雪天寒涼,賊人在旁,勸她上車,并對旁邊的丫鬟婆子使眼色,眾人領會,便又簇擁過去,幾雙手同時伸出欲將她架上馬車。
驀地,伸出的手同時一抖,所有人腦仁一陣掣痛。那簫聲已突然變調,嗚嗚然,如怨如訴。
眾人捂頭,表情痛苦。
統領身旁一個衛兵驚恐不已,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統領大人!莫非……這就是江湖中傳聞的……索魂曲?!”
吾命休矣!其余衛兵聽聞,無不惶恐,有的已抱著頭開始呻吟,而隊伍中的女婢已經陸續站立不穩,坐在了雪地上,旗鑼傘扇也紛紛倒了一地。
“誰敢妖言惑眾!”統領忍著頭痛,對那衛兵呵斥,可他握著劍柄的手,已經在顫抖……
……
簫聲悠遠、婉轉、纏綿,美妙至極,勾魂攝魄。頃刻間,迎親隊伍中已無一人一馬站立。
頭已經沒有任何痛感,只是全身使不上力氣,穆瑤倒伏著,堆滿珠翠的金鳳冠落在身旁,鑲嵌雪中,用盡所有力氣勉強撐開雙眼,目光搜尋,她此時唯一的心愿便是再看他一眼,看他目若含情、溫柔帶笑的樣子。
終于在那棵粗壯的樹干一側,她看見了青衫的衣角。
伸向前方的手指微動,穆瑤想抓住什么,一眼,就看一眼,哪怕僅僅是一個回眸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