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最鮮紅奪目的是穿著新娘禮袍的穆瑤,她趴著,就像睡著了。
竹風沒有騙他,剛才那首正是未加改動的索魂曲,只不過,在三十二處施加內力的節點,他留了力,奪不走人的命,除了耳朵能聽外,其他的感覺都已麻痹。
盡管如此,他在吹奏的時候,還是能想象穆瑤會經歷怎樣的痛苦,他很心痛,不忍心看,怕看了會心軟,只有躲在樹后,等到她倒地了,他才敢出來。
昨夜,穆瑤睡去后,他用內力疏導固護了她的身體,令原本虛弱的她,也足以承受索魂曲的傷害。
內力從穆瑤額部注入,很快,她蘇醒過來……
雪天中,她躺在那個人懷里,那個人正疼惜地看著她,他用手抹去她臉上細碎的雪花,撩撥她臉頰邊凌亂的發絲。
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想哭還是想笑,穆瑤起身,與他相向而坐。
“竟然會是這樣……”
“郡主……讓你受苦了……”竹風眼中充滿愧疚,語氣極盡溫柔。
“我不做什么郡主,別叫我郡主……”穆瑤嘆息,看見他青衫的左肩染紅了一塊,忽而擔心,“很痛嗎?”
竹風輕輕搖頭,“不痛。”
她想從袖中摸出絲帕替他擦擦血跡,不料卻忽然被他用雙手橫抱起。
“怎么了?!”她很驚訝。
“別說話!”他已抱著她跳上了馬車。
新娘的車駕里,竹風將她送的那支竹簫塞到她手里,眼神有些凝重,“別怕,讓它陪著你,待在這里別出聲,別出去,不管外面發生什么都別出去,也不許偷看。”
“竹風!……”穆瑤還想與他說話,可是車簾已合上,原本他在的那個方向只有一簾的刺繡牡丹。她隱約看到了他離去前留下的一個笑容。
……
人在雪中,劍在手中。
一個……兩個……三個,一共三個人,已經進入了這片松樹林。
楊遠有句話說的沒錯,高手過招間,豈有讓他奏曲的機會,何況他并不想用她贈的禮物殺人。要殺人,最終還得用劍,而他的劍已冥冥中來到了他面前。
劍刃的血跡被青色的衣袖擦去,銀光煥然,劍氣逼人,劍身倒映的人,目光凌厲,充滿殺氣。
蒼松微晃中,兩個蒙面男子現身,二話不說夾攻而來,他們眼中的殺氣與他不相上下,除了一心要他的命,并無任何情緒。
……
揮舞雙刀的男子攻勢迅猛,竹風劍快如電,悉數化解,腳下光影忽閃,一條鐵鞭又橫掃而至,他縱身躍起落在樹上,雙刀男子緊隨其后,朝他后腦劈來,竹風轉身避開,飛身反刺的同時,樹枝“啪”一聲被鐵鞭抽斷。劍朝雙刀男子咽喉刺去,破空之聲瞬至,逼得他收回劍勢,側身,一道冷箭,緊貼胸前掠過,沒入左下方的雪地中。
原來是他們!首次交手,但久已聽聞過他們的名號。舞雙刀的姓陸,左手渚刃刀,右手切刃刀,刀法出神入化,獨步天下,人稱雙斬陸判。甩鐵鞭的,人稱妖蛇李,他使的鞭子形狀奇特,仿佛是通體長滿利齒的長蛇,抽在身上,非扒拉下一塊皮肉不可。放暗箭的,箭有倒鉤,總在暗處埋伏,人稱獨孤鉤箭。被這殺人組合盯上的人,尚未有能逃得過的。
上頭想的果真周到,怎可能只派區區一個楊遠來要他的命?!
竹風思忖,這三人合力,罕有敵手,要逐個擊破才好。獨孤鉤箭箭放的好,武功卻是三人中最低的,應先除掉他,也好不被牽制。
可他永遠想不到的是,這三個人本應該同楊遠一道而來,他們之所以晚了一步,只因為昨日晌午,他們在客棧逗留時聞了青雁插在關二爺神像前的三根緩緩起效的瞌睡迷香。
后來青雁知曉了上頭的真實意圖,他用自己的方法,為竹風爭取時間,好讓他辦完事全身而退。青雁什么都沒同他說,卻把能做的都為他做了。
……
緊扼竹簫的雙手已經滲出冷汗,穆瑤在馬車內忐忑不安,車外再沒有說話的聲音,只有刀劍相撞,拳腳相接,木折雪落的響動。她的心跳像馬在奔騰,她知道外面的人生死一線,寒風幾次將窗簾吹開一道縫隙,可是她始終不敢往外看。
……
雙刀剛猛,鐵鞭兇殘,還有陰險的冷箭,又過了三四十招,竹風體力在被消耗,身體已有多處輕傷,再不抓住時機,這樣下去遲早一死。手中的劍不可一絲松懈,這一次必須賭上性命。
閉上眼,感受周圍的一切,天地之間,雪花飄落,風動樹搖。右前方,一股剛猛氣流,是陸判飛身舉刀橫斬,后方,有詭變的渦流和金屬摩擦的細碎震動,是妖蛇李的右旋掃鞭,而右上方,樹梢的風被阻擋,傳來的是弓弦繃緊的聲音。
就是現在!竹風避過后方鐵鞭,佯攻雙刀,趁隙轉身躍起……
獨孤鉤箭箭還在弦,突感隱沒在一人的身影下,只余光掃過那人雙眼,頓時遍體生寒,劍光一閃,腿上的匕首還沒來得及拔出,便天旋地轉,重摔倒地。血柱噴射,覆蓋了他的視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喉已被割破,也就是此刻,他再也感知不到這個世界。
封喉劍,一劍封喉,要割過多少人的喉,才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
刀鞭二人的凌厲攻勢絲毫沒有被同伴的死而影響,竹風又拆了他們二十多招,在一個夾擊下,后背被鐵鞭拂過,留下一道血痕,熱辣辣的痛。緊接著,鐵鞭又騰蛇夭蛟般朝他腦袋襲卷來,未中,只打落了他頭上束發的青巾。
他舉劍格擋雙刀,加注十成內力的凌空一腳,近身踢中妖蛇李右胸。那人鐵鞭脫手,滾去十幾步遠,骨骼震裂,內臟受損,在地上痛苦地翻滾幾下,口吐鮮血,而后便沒了聲響。
這一擊后,竹風體力不支,但是他沒有喘息的機會,兩把刀連劈帶刺逼壓過來,抵擋了八九招后,稍一遲疑,不慎腹部中了陸判左手渚刃的一刀。
刀傷長四寸,深七分,鮮血汩汩流出,他手撐著劍,單膝跪在雪中,呼吸急促。
陸判右臂也被利劍割出一道入骨血痕,他額頭掛著汗珠,蓄勢立在樹丫上,看下面的那人似乎沒了招架之力。眼神中殺氣升騰,準備給竹風斷命一擊。
點了穴道,血還是止不住,竹風用劍艱難地支起身體,凌亂的青絲馬尾在風中飄擺,鮮血淋淋的身軀散發血腥氣味。
他的眼神沒有變,比劍刃還要鋒利,比冬雪還要寒冷。青衫被一把扯下,露出血紅片片的白色中衣,將腰間牢牢捆縛,腹部傷口扎緊。
怒吼一聲,松林震動。
手抓一把亂發緊咬于牙關,雙手握劍,腕力一提,不帶一絲猶豫與退縮,踏雪邁步,雪花在身后飛濺。
他,縱身躍去……
……
沒有哪一次任務能做到如此極致,他現在要殺的人,也不是某張任務字條上出現過的名字。他清楚,眼前的人不死,馬車里的人就活不成。
因為守護,所以毀滅,因為有情,所以冷酷。
樹林間的一聲怒吼令馬車里的人幾盡暈厥,她聽出那個人的狠絕,不顧一切,豁出所有,燃燒生命。她蜷縮在車里,恐懼而顫抖,害怕失去,失去那個在她恐懼的時候能讓她安心的溫暖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