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瑤第一次醒來的時候，是在行進中的馬車里，她倒在竹風的懷中，身上蓋著夾棉的斗篷。臉頰有些發燙，頭也有點發暈，呵氣盡是酒味。
“我們……這是去哪？”她剛在夢中還經歷著這兩個多月的南下顛沛日子，便以為現在正趕著去下一個地方，她對每一個陌生的地方既向往又擔心。
“瑤兒醒了？我們回客棧。”竹風看她滿臉緋紅、茫然不覺的樣子，甚是可人，不禁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臉蛋。
客棧？！穆瑤終于從夢境中回到當下，對了，他們在洪州城逗留了許久，一直住在客棧里，而方才，在俞府吃了年飯，還同他的家人相談甚歡。俞府！穆瑤怔住了，她發現有塊記憶的空缺，“我們是幾時離開的俞府？”
“大概一炷香之前。”
“我是如何出的俞府，怎么一點記不起來？”穆瑤仔細回憶，卻還是半點印象都沒有。
竹風笑道：“瑤兒喝醉了，在俞府躺了一個多時辰，后來是我將你抱上的馬車。”
“啊？！”穆瑤閉著眼把臉埋在斗篷里，這次是失禮的緊了，頓時羞愧滿懷。
“我睡去后，你們又耍了什么？”腦袋又探出來問道。
“這要說起來，瑤兒可是錯過了好東西，我們后來吃了福壽羹，飲了屠蘇酒，俞當家還把他收藏多年的字畫統統展示出來讓我大飽眼福，哦，我也彈了幾首應景的曲子以表謝意。”
穆瑤聽著更懊悔了，她沒料到宴席上的酒這么烈，只多喝了幾杯，竟然這么出糗，還錯過后續的好節目，正想再把臉捂起，卻聽見竹風沒來由的問道：“瑤兒喜歡小面人嗎？”
“什么小面人？”
竹風沒忍住，輕輕笑了兩聲，“好好休息吧，到了我喚你。”
他不會告訴穆瑤，她在俞府喝得醉醺醺之后，還奪了俞家小公子的小面人把玩，害的小公子哭嚷著跑到娘親那里去告狀。
“不許笑！”
笑容立即斂住。
……
穆瑤第二次醒來，是竹風喚醒的她，馬車已經到了客棧門口。竹風攙扶著她回到房里，吩咐客棧伙計給她熬了醒酒的湯，喝了湯后，人才真正清醒過來，臉沒那么熱，頭沒那么暈，口中的酒氣也消散了。
“瑤兒，可以過來沐浴了。”竹風站在浴盆邊試好了水溫，朝她招手。
芙蓉屏風又被移開放置在一邊，她緩步朝竹風走去。
俞府中熱鬧非凡，現在整個房間里只有他們二人，前后一對比，竟有些許寥落感。
這兩個多月以來，一輛馬車，一對琴簫，一雙人，從北而下一路過來經歷許多，除了前幾日的風波令他們哭成淚人外，他們的相處一直是甜蜜恩愛。她離了親人，現在，就只有他了，能一直與他這樣相處下去，也是極好的。對她好的人，她感到快樂的日子，都應該加倍珍惜。
未等他伸手替她解開衣帶，她卻已將他的衣帶解開。
“瑤兒怎么了？還醉著嗎？”竹風不明就里。
“都是你伺候我，我也要伺候你，這樣才公道。”穆瑤一邊說著，一邊將他的上衣褪去，露出他健碩的身體，還有身體上那依然鮮明的疤痕，疤痕觸目驚心。誰能料到，一個面容俊秀、風度翩翩的男子，他的前胸后背竟滿是傷疤。
指尖拂過腹部那一道長疤痕，穆瑤雙眸閃動，“會淡下去嗎？”
“瑤兒嫌棄？”
“不是的！”
看她著急的樣子，竹風笑道：“為了不讓某人觸目驚心，一定要逼得它們淡去才行啊！”說完便伸手去解她的衣帶，“再不進去，水就涼了。”……
外面驟然響起陣陣爆鳴，五光十色炫變著印在窗欞上，透進屋內。青磚地面、菱花銅鏡、織錦被褥，擱置一邊的芙蓉屏風，還有被白霧籠罩、雙雙浸在熱水中的他們，都被印上了這變幻著的色彩。
“煙花！外面有人放煙花了！在江邊！我們出去看看吧！”伏在盆沿的穆瑤一下子興奮起來，煙花的爆鳴與奪目將她的倦意驅散殆盡，扭過頭一副哀求的眼神望著竹風。
給她搓背的手沒有停下來，竹風迎上她哀求的目光，柔聲道：“沐浴更衣了怎么還要出去？”
聽到他反對，穆瑤很失望，“不是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嗎？”
“瑤兒想要看煙花，在這里也可以看的見。”
臨江的窗戶忽地敞開，絢麗的煙花燃亮了夜幕的黑暗，也燃亮了穆瑤的雙眸。她眉開眼笑，沉浸在那璀璨的景致中。
她想起孩童時候，在王府的花園里私自燃放炮竹，結果把園子里的大槐樹燒壞了一條枝丫，結果被父親罰跪在樹下一個時辰。每逢佳節倍思親，父親被貶去黔州，不知現在過得如何？自從她上了迎親的馬車，就再也沒見過他，雖然他給予的疼愛不多，但他畢竟是她的父親。
“不知此時此刻，我父親在黔州做著什么？”
竹風一愣，從后面將她摟住，“或許他也在想著瑤兒呢。”
當初她一心想讓竹風帶她走，可她真的走了，走遠了，卻還是會思念親人的。有些感情總是不能受自己控制，就好像她控制不了白天黑夜的變換，控制不了一年四季的輪轉。
穆瑤扭過頭注視著他，“你說，我還能見到他嗎？”
竹風低下頭與她對望，唇挨過去，點了一下她的唇，“能見，等將來事情淡了，我帶你去見他。”
穆瑤的臉掛上了微笑，笑容又忽然褪去，“夫君的親人遭遇了什么變故呢？你一定很想他們吧。”
他的心顫動了一下，直起脖子，沉默了片刻，說道：“往后，我們有了家，再慢慢同你說，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
他的親人都沒有了，他一定經歷過極大的痛苦，這是穆瑤第二次問起，他依舊不愿說。這份經歷或許很沉重，他已不愿去想，不愿被提及。
穆瑤暗暗地心疼起來，她轉過身，在水中抱住了他的身軀，雙手輕撫著他背上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