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沒有人想過,遇見這個人,愛上這個人,會耗盡他們余生的力氣?!?/p>
大渝三十五年乙亥月,都城飄著雪,如鵝毛,似飛絮,催開了滿城紅梅,冷香清淡。天空烏蒙蒙的,剛剛清掃過的大街不一會兒又落了一層薄薄的雪。然而再怎么辛苦,掃雪的工人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只因,今日,正是大渝新冊立的太女明姬公主鸞臺選婿的大喜日子,皇上要親自陪同挑選。這可是個大日子,百姓盡皆傾城而出涌到了鸞臺下看皇上和公主選婿,無論貴賤。
為了那唾手可得的榮華與權勢。
這也實在是興師動眾了些,然而,也不能不興師動眾。當今誠帝的子嗣就明姬公主這么一個,他從小就把明姬當作男孩子來培養,如今的鸞臺選婿,也不過是想找一個可以用心愛護她的人。
他必須讓所有人知道明姬的重要性。
而明姬公主此刻正坐在誠帝身邊,整個人裹在鑲有白色風毛的狐皮大氅里,露出的小臉紅撲撲的,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清透得仿佛會說話。
這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六歲的小姑娘。
只是,她可是現在的儲君、未來的陛下,如果娶到了她,那天下至尊的權力就唾手可得了,還有誰會去在意明姬的年紀呢?
誠帝臉色蒼白,卻依舊威嚴,咳了幾聲,輕擊手掌,便有內侍捧著一個花紋繁復精美的繡球走出來,跪在明姬腳邊,雙手把繡球奉上。
“明姬,走出去,把它丟下去?!闭\帝看著明姬精致的臉蛋,凝重道。明姬接過那個繡球,眼神有些游移。
思緒飄回方才——
“公主,您快些,陛下已經在鸞臺等著了?!蹦棠镙p聲催促著。
明姬有些懨懨的,看著那華麗繁復的衣裳,一點也不想穿,苦著臉問道:“奶娘,我們是要去做什么,為何要穿得如此隆重?”
奶娘看她泫然欲泣,心里柔軟了幾分,柔聲道:“公主,陛下今天是要給您典選一個最好的駙馬呢,駙馬會陪著公主一輩子,也保護公主一輩子。”
“真的?那他會陪我玩嗎?”明姬的眼睛亮晶晶的。
“這個自然,公主放心吧?!蹦棠镄Υ稹?/p>
“那……那我們趕快去吧!”明姬又精神起來,開始主動穿起了那件禮服,對那奶娘口里的“駙馬”不禁期待起來。畢竟是小孩子心性,總是想著玩的。
駙馬會陪我一輩子嗎?明姬默默在心里問著,心頭竟有些發熱起來。
咬了咬唇,明姬用盡全力,把那個精致無匹的繡球拋了下去。一時間,眾公子哥再不能維持平日的矜持高貴,全都蜂擁哄搶著,人群里炸開了鍋。
那個繡球被傳來傳去幾次易手,讓人的心也不由得隨著它走。突然,繡球被人不小心用力推得狠了,就這么斜斜飛了出去,直落向人群之外。
怎料人群之外還有一個素衣公子,站得遠遠的,仿佛只是想看看熱鬧。見到繡球飛來,他下意識伸手去接,球便穩穩地落在了他的手中。
眾人都癡愣了片刻,才聽見有人低低驚呼:“那位公子是誰?天啊,不是令尚書府上的小公子嗎?怎么會……”
頓時,人群中都在竊竊私語,議論著什么。
那位公子卻仿佛并沒有聽到,只是默默看著自己手中的繡球良久,嘴角微微帶了一絲笑意,卻讓人感覺他并沒有在笑。
下一刻,他已經緩緩地、一步一步地走上了高臺,步伐堅定而優雅,好像御風而來的仙人,絲毫不在意臺下眾人驚異的目光。
誠帝微微瞇起眼睛,看著這個不喜不悲的年輕人,依舊清明銳利的眼里閃過一抹詫異,卻轉而又變成了激賞。
他終于走到誠帝和明姬面前,跪下去,雙手把繡球舉過頭頂,道:“令秦川參見陛下、明姬公主?!甭曇魷睾投辶?。
誠帝微一點頭,道:“令家公子是嗎?你可是自愿成為駙馬?你還有反悔的機會,否則,就必須一生一世保護朕的明姬?!?/p>
令秦川答得干脆:“回陛下,秦川會一世保護公主,保衛大渝江山。如違此言,愿全族覆亡,生生世世為奴為婢?!?/p>
聽到“大渝江山”這幾個字,誠帝的神情微微凝滯,終是點了點頭,道:“你可要記得你今日的話,從今以后,你只有明姬。”
“秦川定不負陛下所托?!绷钋卮ㄓ稚钌罡┫氯?,然后起身。
明姬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微微仰起頭看他,脆聲問道:“奶娘說,駙馬會是一生保護我的人,你會嗎?”
令秦川看著明姬精致如同上好工藝品的臉龐,笑起來,牽住了明姬柔軟的小手,柔聲道:“對,我會保護你一輩子?!蹦切θ轀嘏萌缤猴L拂過而桃花初綻,溫潤了他如畫的眉眼,讓人禁不住沉溺其中。
明姬也跟著笑了起來,眼神亮晶晶的。
“公主,我們回家?!绷钋卮ㄎ站o了明姬的手,低聲說道。然后不顧所有人的眼光,也不管誠帝有沒有允許他走,就拉著明姬的手,一步步堅定地走下高臺。
姿態高傲,修挺如竹,高華的氣質仿如上神臨世。
誠帝也沒治他一個不敬之罪,只是看著他筆直的背影,微微嘆了一口氣,眼神充滿了復雜之色。
此子非池中之物啊……不鳴則已,一鳴必驚人。只不知,他是否真的會真心對待明姬,若能,也是明姬的福氣了。
不愿再想太多,誠帝勉力又撐起一口氣,朗聲對下面的百姓道:“今朕為太女明姬鸞臺選婿,已有結果,著即擇令堰之子令秦川為駙馬,擇吉日成婚,以安社稷?!?/p>
百姓對天子終究畏懼,不敢有任何疑議,皆跪成了一片,俯首高呼:“陛下圣明,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誠帝看著下面黑壓壓的人群,心里緩緩地舒了一口氣,神經卻還是不敢放松,眉頭緊蹙著,臉色較之方才更顯蒼白。
突然,他的喉頭涌上了一陣腥甜,可是這絕對不能讓天下人知道。他微微按住胸口,硬把那口鮮血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