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空氣充滿甜膩的味道，每一口都是如此美味。在這個世界中，我不斷向前狂奔。但身后那無盡無邊的黑暗卻是如影隨形，讓我根本無力甩掉。”

“每個夜晚，看著窗外那些誘人的繁華盛景，我心底總會涌起一股黑色浪潮。那是一種源于骨子里的悸動。我想出去，想隨意走到一處靜謐之地，想找到這么一個人，能夠安安靜靜地陪我坐在一起，聽我完整地講個故事。”

“但臆想終究是臆想，在這世間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無法實現……”

“我將這種感覺稱之為——‘虛無病’。”

……

昏暗的白光燈下，少年合起桌上的日記本，伸手將開關摁滅，最后用他認為最舒服的姿勢躺倒在一旁的床上。

屋內重歸黑暗。

他閉上雙眼，開始繼續今日的美夢。

宮羽，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的家里蹲。單身，無業，愛好上網、看書，當然，寫些有趣的東西也算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在這個最尷尬的年齡段，他本想獨自在外闖蕩一番，然而現實的殘酷卻告訴了他：“你并不是個能吃苦的人，還是死在家里聽從父母的安排吧。”

于是，他開始了長達幾個月的“死宅”生活。

一開始，除了打游戲和睡覺之外，他并沒什么多余的想法，雖然偶爾也會隱隱覺得時間在被自己浪費，不過那時的危機感尚淺，他勉強還能接受。

但隨著一個月、兩個月這種大塊兒時間的消逝，看著同期畢業的朋友們個個過得越來越好，他終于按捺不住了，他決定做些什么。

思來想去，他認為自己最拿得出手的技能便是寫作，或許將自己腦中的故事記載下來拿去賣錢是個不錯的選擇，反正他的腦洞相當之大，這樣正好還能與自己的愛好重疊，豈不美哉？

從初中開始他就養成了“良好的”記日記的習慣，直到現在，日記已經不完全是日記了，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幻想。

這么多年下來，這些日記本已經堆成了厚厚一摞，每當他翻閱起曾經寫下的東西時，都會產生各種各樣扭曲的快感……

比如尷尬到死、覺得自己非主流、中二、腦殘智障，總之，這些感覺是非常讓他沉迷的，黑歷史這種東西，只有自己享用才會體現其存在的價值，這會使人更清晰地“認識自己”。

“那么今天，會做怎樣的夢呢。”

他帶著一點點期盼，讓意識逐漸墜入深淵。

……

睡夢能夠讓人短暫地忘卻一切煩惱。在夢里，人是不能控制自己身體的，但這次，發生了意外。

眼前是一片虛空，點點繁星高綴。一輪黑月懸在遠方，烏云遮蔽一切光亮。

驀然間，深灰古樸的“千琊”二字突兀地出現在天邊，仿若末日降臨，占據了視線中的大半景象。

隨即，“嗡——”的一聲響起，一陣空靈而充滿科技感的聲音如遠空悶雷般從四面八方滾滾而來：

“宿主您好，歡迎來到千琊世界，請說出您的愿望。”

宮羽震驚地站在上帝視角看著這一切，喃喃道：“宿主……？？？難道我睡覺的方式不對，被傳送到了奇怪的地方？這……這還是夢嗎……？夢境怎么會這么真實……”他伸出雙手想要看看自己的身體，然而，意識中的自己雖然做出了伸手的動作，但眼下卻什么都沒有。

“這……這是怎么回事？！”他駭然萬分地想要大喊，但回應他的卻只有遠處那陣陣空靈。

“宿主您好，歡迎來到千琊世界，請說出您的愿望。”機械般的聲音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這聲音冰冷而遙遠，讓宮羽感到有些不適。

“愿望……難道這個夢能讓我意淫一下某些愿望？哦——我明白了，夢境是對現實生活中自我潛意識的反饋，一定是我白天腦洞開過了頭，才會出現如此匪夷所思的情況。嗯。”他尋思了片刻，隨即釋然：“不管了，還是先研究一下愿望吧。反正是個夢嘛，做夢也要盡量做個美夢才對，萬一一不小心成真了呢。”

“那么我的愿望是……”他陷入沉思。

說起愿望，便不得不提到一些比較讓他痛苦的回憶。

宮羽并不是他的本名，而是長大過后他親自找算命先生為自己改的名字。因為他從小喜歡音樂，正好，“宮羽”乃“宮商角徵羽”中的一、五兩音，就這樣，他由著性子把名字給改了。

兒時，他的生活原本是一帆風順的，富裕的家庭讓他擁有了一個金色的童年。直到十幾歲，父親出軌，家庭分裂。老媽帶著他來投奔現在的養父，生活狀況急轉直下。

高考時，他拼命學習，終于考上了一所還算不錯的大學學府，他本打算靠自己打破階層的束縛，一步步走向高位，然而事情遠沒有那么順利。畢業后，家里再不能拿出一分錢讓他去進修。

至于工作，他堪堪體會到社會的黑暗便被捆綁在家，過著完全失意的生活。他的銳氣被一點點磨盡，遠大理想也被一絲絲抽干，他像一只蟲子，沒有絲毫反抗的余地。

俗話說人生如坐過山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沒有三起三落的人生不叫人生。而宮羽則不然，他是由天堂墜入地獄，然后便一直不能翻身，一直在地獄里“逗留”。哪里有什么所謂的“起”？

要知道，人如果長期處于逆境之中，并不會像某些心靈雞湯中所說的那樣，“逆水行舟，勢如破竹”。反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倒是真的，所謂的“堅持”也不過是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洗腦罷了。為了穩定自己的地位和資源，適當對掙扎在底層的人們進行一些三觀上的扭曲，強行讓他們永遠不得翻身，這才是所謂“世界和平”真正的含義。

呵，但宮羽早已看破這一切。他早已從痛苦之中學到了“沉默”。這種沉默是一種等待、順其自然，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努力過了，拼搏過了，而結局并沒有被改變，那還掙扎些什么呢？還有什么可期待的呢？

“反正我這一生，注定會平平淡淡的度過吧。”這是他最常說的用于自我麻痹和暗示的話。但在今天，在虛無病蔓延了將近一年之久的今天，一切都改變了。

這個虛擬的夢境，也許會帶給他一絲滿足？

“我想沖破枷鎖，擁抱自由！我想穿越黑暗，讓人仰望！”

帶著最后一絲念想，他大聲喊出了這句話。豁然之間，天邊某處的一顆藍星似是墜落于世，拖下了一截長尾。與此同時，他心中的陰霾也隨之消逝了不少。

下一刻。

“請選擇您喜歡的顏色。”機械的聲音又一次從四面八方響起。

眼前景象突變，夜幕降臨，星辰黯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五個光團，它們有著五種不同的顏色：金色、綠色、藍色、紅色、黃色。

“嗯？這是在讓我選什么？這能決定什么？”宮羽腦中轉個不停，這些顏色之中，并沒有他喜歡的存在。

從小到大，他最愛的色系便是黑白灰，而在三者之間，又以黑色為最。黑色代表著深邃和神秘，它充滿壓抑、消極和絕望，但在這背后，它又能夠讓缺乏安全感的人在深夜中找到最后一絲溫暖。沒錯，它同樣是孤獨人的歸宿。

雖然光團之中并沒有他想要的東西，但宮羽絲毫不打算放棄這個答案。

“反正只是個夢而已，在這里，我的選擇，僅受我一個人支配。”

那么，就這樣吧。

“我選擇黑色。”他堅定地說道。

“嘭——！”

巨響撼動大地。眼前的五個光團竟然統統炸裂，爆成了漫天碎末輕輕飄落。反而，那墨色的夜空卻距離他越來越近。它竟讓他感到了某種親切和安心的情緒，這種情緒是如此熟悉，在每個失眠的午夜，他心中的感受都與之如出一轍。

“最后，您此生的遺憾是什么？”機械聲音越發遙遠。

遺憾......他皺起眉頭，“我的遺憾......”

說實話，他并不遺憾自己沒能出生在豪門人家，也不遺憾兒時沒珍惜時間早早地學音樂、走上自己喜愛的道路。這輩子他只感到孤獨，那種孤獨無法言說。

在他難過時沒人能夠聽他傾訴，在他失落時沒人可以給他安慰，在他最脆弱的時候，也不曾有過溫暖的擁抱。

這些東西，父母給不了，戀人給不了，兄弟朋友更是給不了！

“我的遺憾，到底是什么。”

沉默許久后。

“要是有個妹妹就好了啊......”他的聲音微不可聞。

轟——！！！！

天旋地轉，意識逐漸變得模糊，一切的一切開始崩塌。天邊的星辰、浩瀚的空間、壓抑的烏云，全部變為碎片，零零碎碎地向深處陷落而去。耳邊充斥著似遠似近的膨脹之音，仿佛某個龐然大物正在被一股不可抗力撕扯著撐起！

一陣窒息感襲來，隨之而至的是五感的消失。看不見了，聽不見了，嗅不到了，麻木了，平淡了。唯有痛苦不曾減弱分毫。

宮羽想要掙扎，想要逃離這個夢境，但卻駭然地發現，自己的記憶，正在一點點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