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陽山上。
秋熠伸出手,遙遙指向了城南方向,說道:“詭異的東西,而且,居然真得能殺人……看城南!”
一瞬間出現的黑障,如墻一般,將望北四面徹底封鎖,目測近六七丈高。在它出現的剎那工夫間,正在望北城南和城墻下面的百姓,足有千人之數,盡都被墨色濃霧籠罩在了里面。
可之后從黑霧中跑出來的,不過二十幾個人。
而出來的人,有的立即就倒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有的抽搐著肢體,四處瘋跑,透出了極大的痛苦和癲狂。
外面的民眾,被這種怪異的情形駭得向后退了很長距離。等看到那些跑出的人的摸樣,又紛紛涌了上去。片刻間,就在城外地上圍出了十多個圈。
“這些人的腦子里,想得都是什么,現在還想湊個熱鬧?”魏淵海話帶氣憤,“一旦這種怪霧再生變化,緊接著完蛋的就是他們了!那些城防衛和鬼狐呢,都多久了,怎么還不見個蹤影!呸,一到關鍵時候,全他娘的靠不住!”
“百姓有多少,兵才有多少!這個簡單道理,你還不懂么?!真出了事情,就算能多長出兩條腿,都不夠用來斷的!還有人在旁邊罵你跑得不夠快,就比如你這樣兒的蠢貨!”秦臨川點著他斥道。
魏淵海轉過脖子嚷道:“放你的屁!以往老子哪次沒跑在最前邊兒?”
“最前邊兒?呵,現在呢,你倒是再跑啊!”秦臨川冷笑,掃了一眼魏淵海的腿。
“跑?我咋不能跑,照樣兒!”魏淵海同樣報以冷笑。
“跑,你跑個我瞅瞅!沒事兒你跑兩步,來,跑兩步……”秦臨川瞪眼一招手說道。
“我咋不能跑!不但能跑,我還……”魏淵海一甩脖子,拄著劍蹦了兩下,“我還能跳呢我!哎你看,我還能大跳兒~我跳……”
甄陶落頭提手遮住了眼,游云晏離自旁瞅著,也是無言。
“得得得,魏將軍您快歇會兒,歇會兒。”還是秋熠忙截上去,一把摟住正踩到了一塊圓石頭,差點腳底打滑的魏淵海,“將軍真是老當益壯,呵呵,老當益壯!”
“站都站不穩當,還給老子整這一出兒?”秦臨川鄙夷道。
接著,他卻慢慢地皺起了眉,審視著還斜靠在秋熠胳膊里的魏淵海,沉聲道:“怎么了?”
“沒怎么。”魏淵海答道。
“那還不起來?”秦臨川吼道。
“……腿有點兒軟。”
“把骨頭蹦酥了?”
“沒,嚇得。”
“啥?!”
“喏!”魏淵海一揚下巴,給幾人示意了下。
眾人疑惑轉頭。
身子全都一抖。
少陽山隨后一抖。
……
……
……
望北城,城主府中。
“那邊!”九刀眼看到不遠處的一名鬼狐,胸口上突然冒出了刀尖,忙大聲喊了出來。
狐王的劍,已然快過了他的聲音。
在隱王長孫紅剛于那名鬼狐背后現身出刀時,他已經出現在了一旁,刺出天輝之心。
之后,狐王的鳳目猛地張大了些,一貫冷靜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絲詫異之色。
早在長孫紅現身的一瞬,他手中的劍,就已從長孫紅的前身遞了進去。暴烈的元氣順著天輝之心,于他的軀體中炸開,在長孫紅的身體里,都傳出來了內臟破裂的聲響。
可即便是這樣,長孫紅竟似全然沒有被影響到,仍然繼續著動作!
“將……”這名鬼狐在察覺到遇襲的一刻,就果斷抬起了手,直接去抓自后穿過來的刀刃,可只說出了半句話,在胸膛里的刀便一震一旋,攪碎了他的胸膛。
死亡,快過了狐王的劍。
“嗬嗬嗬……瞬身之術,真令我驚訝。”
長孫紅將如同全部填充上了黑墨一般的雙目,慢慢地轉向了梁鎮阿。
“你本凡人,居然能得到九尾白狐,才具有的能力?”
“你是誰。”狐王道。
“哈哈,我是誰……”
長孫紅突然退身!再次消失,“已經有人告訴你了,我們,乃是黑臣……”
悶吼聲突響,十丈外,又有一暗衛中刀!
“你們,是誰的手下!”
狐王到,在將劍沒進長孫紅胸口的同時,他的左掌落下,劈斷了長孫紅握刀的右臂。
“手下?”長孫紅仰頭大笑,破碎的前身里,半個心臟從中滾掉在了地上。
“他們是異族!”于鑫出現了在了他的背后,紅柳隨之劈下,但只是切到了空氣。
“異族?”梁鎮阿右手已空,天輝之心夾帶在了消失的長孫紅的身體上。
“是從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冒出來的怪物……必須徹底毀掉隱王的尸體!讓黑臣的本體露出來。”于鑫快速說完,凝神掃視著四周。
“你同他們交過手?”狐王瞇起眼睛輕聲問道。
“就在昨夜!除了控制尸體,他還能施展幻……”于鑫說到這時,在他的眼角余光中,卻沒有了梁鎮阿的身影!
飛速轉過頭,于鑫只望了一眼,當即急火攻心,忙閃身沖上——
長孫紅與狐王,出現在了九刀的后方!
天輝之心,握在長孫紅的左手中,正從狐王的背后穿了出來。
“哈哈,真是一具好用的身體。”長孫紅邪聲一笑。
狐王此時,猛然將一手抬起!握住了他的左臂。
“別想走。”
而同一刻,在半副臟腑都已經耷拉到了體外的長孫紅的胸膛里,鉆出了一張恐怖地臉。
“嗬嗬嗬……我為何,要走?”
一截干枯纖細的手臂,被他從長孫紅的腹腔中拔了出來,輕輕,握緊!
狐王,九刀,于鑫,以及所有圍了上來的鬼狐與暗衛,盡都定在了原地。
“哈哈……到目前,已經有多少人死去了?這種強大起來的速度,真是令我欣喜……”黑臣從長孫紅的軀體中完全離開,飄到了狐王的背后,隨后緩緩地提起了一只手爪,懸在了梁鎮阿的后心。
“鮮血與骨頭拼湊起來的脆弱軀殼,哈哈,還在試圖使用瞬身之術?它都已經要將你扯成碎片了……人界中,總會出現這等特殊的凡人,不過恰好,可以為我們提供最佳的容器!嗬嗬,等我將你占據后,定會給其余的人展示一下,能同時殺死千人的瞬身之——”
“可你,有機會么?”
狐王轉過身,一把截住了黑臣掏下的手,緊隨而來的一掌,劈開了他的身軀!
厲叫中,黑臣掙脫了狐王的手,向后飛退。
“你為何能……”
“能醒過來?”
在他的身后,狐王以一只手擒住了黑臣的頭顱,俯身將他摜到了地上!
“你又為何覺得,能輕易撬動我等的意志?”狐王拔出了胸中插著的天輝之心,豎直刺下。
黑臣顫抖著身軀嘶吼,突地,他頭下的整個身子,都散成了煙霧。借此,黑臣又一次脫出梁鎮阿的身邊,騰身到了半空,開始重新凝集。
“你一定要死!”黑臣俯首咆哮道。
三丈外,狐王站在了他背后的空中。
“我覺得不會。”
北辰劍罡.氣開陽!
慘叫的黑臣的身影,淹沒在了閃耀的眩光中。
地上,剛清醒過來的眾人,登時被這光芒灼到了眼睛,都下意識地偏過了頭去。
九刀晃了晃腦袋,正了身后,就看到狐王還站在他的前面。
“咦!那個黑臣呢?死了么?”九刀忙出聲問道。
狐王一直昂著頭,過了一會兒,輕聲說道:“還沒有。”
人們隨他望去,極高的天空上,縷縷黑霧,正在往只剩下頭顱和一條手臂的黑臣身下涌去。
于鑫掃視了下狐王,見他露在外面的手,已全是殷紅之色。
“你的血在滲出來。”于鑫皺眉道。
“無妨,有復婳女帝在,我的身體能得到修復。”狐王說道。
于鑫搖了搖頭,“就算是這樣,你還能有力氣,繼續動用瞬身?”
狐王沉默了幾個呼吸,說道:“能。”
“大叔啊,可別硬撐了。要是實在打不過,咱就跑吧。”九刀插嘴。
“可以考慮,他在這樣的形態下,速度應該不會太快。”于鑫盯著黑臣道。
“跑吧。”狐王一點頭。
“好嘞!”九刀呵呵一樂,轉過身,又挑眉一想,轉回來問道:“咱往哪跑?”
“不知道。”狐王一搖頭。
“……大叔您真幽默。”九刀呵呵二樂。
上方,黑臣復原。
“我魍之意志,亦永不消亡……此地,早也已成為黑臣建造的囚籠!你們,都要成為我等的食物。”
說罷,他發出著沙啞地笑聲,托起了一手。
暗金色的光芒,開始在掌心散發出來。
“嗬嗬,真是個好東西……其中,還有著令我熟悉的感覺。沒錯,沒錯!這是在萬年之前的很多人族體內,所誕生出的果實。哈哈哈!居然還沒有被我們摘光么?真是太好了……第四個收獲!”黑臣低聲念道,重又將黃金骨收入進了軀體中。
這時,一聲聲震響,開始從山中傳來。
黑臣轉向了東方,笑聲越來越大,直到響徹全城,最后,他抬出了一條手臂。
“俗子們,睜大眼睛!”
地上的人見狀,都將視線轉向了少陽山。
隨后,響起了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轉又寂靜無聲。
少陽山的山坡上,隆起了一座新的黑色山峰。
山峰還在不斷增長,直到,變成了一只過百丈高的怪物。
暗霧如潮,順山而下,開始漫流入城,那只怪物也將三十丈長的黑刀提起,一步步地,向這里走來。
“嘿……”于鑫垂下了紅柳,“太他娘的嚇人了。”
“新敵人么?”狐王閃身進入書房,退身到了原地后,手中握住了大劍天輝。
“那一夜,我們真得編了一個好故事。”九刀呵呵三樂。
……
……
……
“暗衛集結!”
匆匆趕來的殷赤原大喊著,來到了梁鎮阿身前,焦急說道:“城池四周全被封鎖,剩下的百姓已經無法出城了。那個怪物……這些東西,到底是怎么出來的?!”
“姬華,召集當前還在城里的鬼狐。”狐王轉頭說道。
姬華應命,陳文豪及另外幾名鬼狐將火箭發上了空中。
“騰武,將關押起來的蕭諾行的親兵都放開,給他們武器。”殷赤原揮手道。
“這樣不會生亂么?”南葛皺眉問道。
殷赤原一搖頭,“已經到了這等時刻,我東州,乃至世人,都應該知道怎么做。”
“可以。”梁鎮阿也點頭道。
“好!”南葛當即同騰武一起趕去了城主府的后院。
“即便這樣,所有的人加起來,應該都不夠一營之數(注)……”于鑫皺眉道。
“本已無路可退,這些都可拋開了。”狐王看著已經踏入城中的怪物,輕聲說道。
“望北四圍的霧墻,對我們來說,可輕易越過。將軍是想將自己放入死地么?”于鑫笑了笑道。
“我等在當下,不會有第二種選擇。和在華興之夜時,賀絀做出的一樣。”
于鑫不語片刻,低聲問道:“他是死在你的致命一劍上……在出劍之前,你都曾想過什么?”
狐王未作答,只緩緩道:“炎九年,在狼平關外,賀長安與賀絀夜襲東州軍營。我第一次見到賀絀時,就被他一刀劈斷了四根肋骨。方朔對上的,是賀長安,更慘。”
“哈哈哈!”九刀聽了,在一旁樂起來。
“四年后,聯軍進入中州,你的父母去往了西陸。”梁鎮阿看了九刀一眼,繼續對于鑫說道:“在對抗大商的龍脈兵團時,我趁百里天涯將絕大多數人的視線轉到了戰場,在后方刺殺了他們的主帥炎閎,逃到半途時,就已不能動用瞬身。是賀絀與南漢星趕來,救下了我。”
“百里天涯的死,斷送了一切。刀劍相并變相向時,我等才突然看到中間的鴻溝。相識十七年,血酒相融,百傷千戰,在華興那一夜,盡都了結了。”到此,梁鎮阿止了言。
于鑫默默聽完,再問道:“老師在最后,有留下話么?”
梁鎮阿抬手握住天輝,說道:“三個字。”
“……好刺客?”于鑫頓了下道。
狐王的臉上忽然有了絲笑意。
“就當是吧。”
“不說實話!大叔,你不講究啊。到時,我可真要代我老子和叔叔,來找你尋仇。”九刀做惱怒狀。
“那很好。”狐王點了點頭,提劍。
怪物走來了。
在越來越強烈地震動,和房屋塌毀的聲響中,無法形容的恐怖身軀,在視野中愈發清晰。
陽光下,在他的暗色軀體上,全部覆蓋著森嚴而堅硬的墨黑甲胄,根根參差尖刺透過甲片,布滿在他的雙肩兩臂上。
每一步,他每一步邁出,就跨出近二十丈。隨著前行,怪物帶來的壓迫與敵意,如同化為了實質地巨浪,一層又一層,不住地拍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空中的黑臣,仿佛一朵黑云,飄到了怪物的上方,而后開始降落,慢慢地變化著形體,整個鉆進了他的頭頂。
震天咆哮中,三十丈長的黑刀舉起,怪物的四只巨型眼睛一同睜開,當他將寒冷妖異地目光垂下來時,大半暗衛及鬼狐,和都已到場的士兵,握刀的手皆失去了力量。
現在,無需計較那個怪物到底是什么,把他稱作為死亡,想必沒有人會反對。
向著怪物,狐王邁出了腳步。
“將軍,要向死行去么?”于鑫在背后說道。
“不,向生。”梁鎮阿答。
“你的終點,不該在這里。你應比任何人都更明白,犧牲的含義。”于鑫道。
狐王不停。
“如對抗蟲人,妖獸一樣,此為族戰。我身負王號,便要站于世人之前。”
“……將軍。”于鑫甩臂,將手里攏著的一顆復婳女帝扔向了他。
“多謝。”梁鎮阿伸手接住。
“之前的命令撤銷,世子,于將軍,帶所有人立刻出城。”
語落,狐王不見。
……
……
……
一線眩光,在遠方城中的怪物頭頂現出,猶如星辰綻放。
“北辰劍罡中的絕殺式,駕帝車!看來,在城中的,有狐王梁鎮阿。”少陽山上,秦臨川出聲道。
“只有他一人,如何能夠!”魏淵海怒聲道。
“狐王……”秋熠靜了一會兒,說道:“被困在城中的人,應該還有兩三萬。他若是抵御不住,其余的人都會死。而我們,要如何選擇?”
“那么巨大的怪物,已經超過了我等所能面對的限度。”魏淵海搖搖頭。
秋熠笑笑,再一指對面,“去和那些小的,打個招呼吧……”
與眾人相對的山頭上,隨著股股黑霧泛起,又出現了新的東西。已經有幾十個達一人半高的黑色怪物,向城中奔去。那里,還在冒出新的怪物,數量不斷地增多,似乎源源不絕。
“嘿,這整座山,都在失去生機。真是一支恐怖的異族。”魏淵海四處瞧了瞧,幾人腳下的短草,透出了越來越多的枯意。山內林上林中,都是驚慌四竄地飛鳥與野獸。
秋熠冷笑道:“那我們就在這里,阻攔他們一刻時間吧。但愿城中的狐王,和于鑫九刀他們,能給我們帶來點驚喜。”
“不,你們要撤離。”秦臨川忽然沉聲道。
“為何?!”秋熠看向他,多有不解。
老人對晏離三人招了下手,示意幾人走近,接著對秋熠講道:“之前,我們拒絕了火麟書院的協商,沒有從小院中搬走。”
秋熠怔了下,點頭,“我知道。”
“不能遷走的理由,是因為在那座院子里,藏有著一座陣法的樞紐。”秦臨川道。
“陣法?什么陣法。”秋熠忙問道。
秦臨川搖頭,“名字,與作用,都不清楚。不過,這是來自昔日王上的命令。我的鷹營,本就該全員駐扎在望北看守它,但如今只有我了。密令里提到,城破時即可開陣。或許,指的就是這種局面吧?”
“陣法的事,我都不知道,你居然瞞了這么久?”魏淵海沖他嚷道。
“你知道又有個屁用!”秦臨川瞥他一眼,對秋熠道:“你需帶著他們,盡管趕回去,挪開后院中的那方石碾,便能看到它了。”
“二位將軍呢?”秋熠問道。
“嘿,自然是做你剛才提到的事。”魏淵海笑道。
“那我也該留下來!”秋熠一擺手,轉頭看著晏離,“帶著云樹回去,開啟大陣這種事,有你們三人,應該是足夠了。”
“師兄,你和師姐回,我也在這。”游云道。
晏離看了一眼甄陶,“你帶云樹回。”
“爭什么爭!”秦臨川怒道。
“神武軍規。”魏淵海一笑。
秋熠不語片刻,張口道:“我選擇抗命。”
“若現在還有執法隊,你的人頭就沒了。”秦臨川冷聲道。
“快走快走!”魏淵海一通擺手,“這些鬼東西,就要爬得漫山遍野了,再過一會兒,想走都走不了!”
“嗬嗬……說的對。”
眾人大駭轉身!
這時,幾人才發現,一道無聲地黑流,已經將這里包圍了一環。
在發出聲音的同時,十幾個怪物從中鉆出了身,四目中閃動著殘忍與渴望,皆都露出了猙獰地笑容。
……
……
……
注:大衍成立前后,神州軍隊效仿神武衛,沿傳下來的當前編制(除卻北荒和興君部落,為中州,東州,夏朗,云中,南方勢力,戰王軍所通用)——一伍為9人,一隊為27人,一縱為135人,一營為540人,一旅在1500人左右(有些勢力無此建制),一軍為5400人。
……
……
……
看著圍上來的怪物,魏淵海嘿笑了聲。
“和昔日一樣兒啊,我還是長了張烏鴉嘴。”
“這算句實話。”秦臨川握劍上了兩步,又看向了秋熠。“放下赤云,改用重劍。”
秋熠帶疑道:“為何?”
“云樹若是醒來,該有武器。”秦臨川道。
“可以。”秋熠側頭看了看,走到正上身倚著巖石,依舊未醒的云樹身邊,將赤云靠在了石上,把重劍換到右手。
在此期間,秦臨川與魏淵海短暫地對了下目光。
“嘿,可以。”魏淵海一笑,隨后說道,提起了一條手臂。
晏離聞聲轉頭,向兩個老人看去一眼,等見到魏淵海動作,當即一驚,忙聲說道:“師父,你們……”
還未說出完整的話,他就被突然卷起的漩渦帶動了身形。一瞬后,腳底就傳來了巨大的抬力,不止是晏離,連同甄陶,游云和秋熠,一同被疊浪氣勁頃刻拔了起來!
“將軍!你們,就想兩個人去么?!”秋熠見狀大吼道,立馬揮起了重劍,試圖將魏淵海的氣旋破開。
下一刻,他的胳膊已被躍到身前的秦臨川握住了。
“這里還是我們說的算,你沒有選擇。”
老人揮手,直接將秋熠甩進了渦流深處。另一拳攜著破軍雷元氣,傘狀氣勁發出,把幾人推了出去。
“師父!”
“將軍啊!”飛速遠去的四人痛聲呼喊。
“哈哈,別哭喪著臉!咱又不是見不到了。可都給我記住了,你們不但是神武衛,還屬刑天伍精銳!在戰場中要做得,向來都該是最重要的事!”
魏淵海邊喊著話,手中海劍極快揮舞,道道擊水勁連發,眨眼間就將四人送下了山坡。
秦臨川還未落身之時,已迎向了沖過來的那十幾只怪物。
雷生電行一般,以他為起點生出地彎折劍芒,霎時這里完全覆蓋。齊聲嚎叫下,秦臨川閃身站到了最外圍,魏淵海的潮汐之力同刻在此生出。乘氣而行,川劍順時橫掃出了半個大圓。叫北辰劍罡的天璣天璇式刺出了無數孔洞地怪物,頓時全部被擊碎成了黑煙。
“哼,這種鬼物,不會留下尸體。他們身上的硬殼,能比得上南疆的鐵獅子。”秦臨川退身回來。
“從那種惡心地黑東西里出現,立刻就能凝出身軀。這樣的黑臣,和之前你遇到的不同吧?”魏淵海拔起了赤云,挪到云樹身邊,打量了一眼后,又低聲罵道:“他娘的,這小鬼還把刀扣給弄斷了……”
老人四處瞅瞅,伸出手拽脫了云樹的一只袖子,唰唰唰撕出幾條,接出一段長布后,把他身子左掀右掀幾次,將赤云綁到了云樹的腰后。
“看來這種東西,形體上還有著區別。”秦臨川兩沉手臂,鷹營,與天璣營的大旗被他重又立起。
“不管是什么樣,都是小嘍啰而已。只要別遇上像你說的那般,可將人完全以幻術鎖死身體的家伙,我們就可自在很久。”魏淵海背起了云樹,拄著劍站到秦臨川的身邊。
“嘿,終于來到了這一刻,夢寐所求。”
“是,該做的,和想要做的,都已做完了。”秦臨川道。
兩人的面前,十幾,幾十,上百個黑臣陸續露頭,下了山坡,向這里飛快行來。
魏淵海笑道:“我真應早些看到,王上的隕落,不是我等的終結……”
“有一息尚存,就從來沒有終結一說。”秦臨川斷然道。
“從東海撤軍后,白山恒當著我們六個掌旗將的面,在營帳里襲殺了譚信言老將軍,聽從了賀重的調遣。天啟皇城中,我看到王上的骨頭從身體里露出來時,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魏淵海輕聲道。
秦臨川不語片刻,再開口道:“真他娘惡心。”
“是惡心,惡心了我這么多年。”魏淵海緩緩點頭,復又轉過頭來,說道:“我不該走那段路啊……何必呢?早一點兒來望北,多好?”
“……來了就行了。”秦臨川不耐說道。
“哎,對了!咱似乎還漏下一件事兒。”魏淵海眉毛一挑說道。
秦臨川看過來,問道:“何事?”
“咱應該跟秋熠囑咐下的,抽空找個好日子,把晏離和甄陶的喜事辦了。”魏淵海皺眉道。
秦臨川忽地笑了聲,“瞎操什么心?他們自己的事,他們自己辦!一旦時候到了,就算晏離再沒膽子,也該知道開口。”
“唉……看不到嘍。”魏淵海有些遺憾地道。
“別太貪心,夠了。”秦臨川擺一擺手。
“哪有不貪心的,人向來只有賤骨頭一說,有貴的么?”
“王上的貴。”
“能不能愉快地說話?”
“老子說你大爺,開戰。”
“哎,我這話匣子多久沒跟你倒過了?”
“憋著。”
“真憋到死啊?!”
“哈哈哈……”秦臨川昂頭大笑,川劍之上氣刃生出延展。“把那些屁話,都放在你的漩渦里吧。想說的再多,又能如何?我等神武,做什么小氣舉動,只該以戰訴衷腸。”
“嘿,也好,該到了山海皆行之時!”魏淵海猛地托了背上的云樹一把,撐劍舉步。
濤聲鼓舞,黑霧逆流,二人身后的朱紅氅在黑暗下去的山坡間開始翻騰卷舞,如同火焰,冉冉不熄。
……
……
……
望北城中。
眩目光彩在怪物的肩頭一耀一旋,氣浪與爆裂聲響緊接傳來。狐王的青袍于飛出的幾根黑色骨刺與煙塵中閃出一瞬,同刻,他便到了怪物的腿旁。
在下墜中,幾十狐王殘影驟現,天輝在各處劃過留下的劍光一齊映出,而后盡都刺入了怪物的膝蓋周圍。
一聲聲痛吼間,怪物手中黑刀不停地揮動,卻沾不到狐王半片衣角。在幾十式巨門天璇的合力切割下,他的左腿從中炸開,登時向一旁傾倒,地面都被那龐大的身軀砸的晃動了一下。
“為何不走。”
在城主府內的于鑫和九刀身前,狐王背向著他二人出聲說道,將提到了頭前的左手放了下來。
“看熱鬧啊!”九刀攤手,“那玩意大歸大,但還是挺蠢的嘛,大叔你再加把勁兒,在他的心口上也開出個洞!”
“那個東西沒有脈搏,也沒有要害,連眼睛和頭顱都可再生。暫時只能干擾行動。”狐王說道。
“借此期間,他們應該能再送一批百姓出城。但你……”于鑫細細打量了他一眼,窘起眉道:“都還不到半個時辰,你的身體就完全耗光了第一顆復婳女帝的效力,現在,你又用了第二顆。如果再出傷口的話,你的血液,甚至骨髓都會被抽干。”
狐王搖了搖頭,望著無數道忽然騰起,向怪物被損壞的膝上涌去的黑色流質,“只要我的身體還在意識的掌控下,瞬身就不會出現問題,這就足夠。”
“那個東西復原的速度太過恐怖!你的攻擊抵消不了。”于鑫咬牙道。
“我還未到極限,那個怪物,更沒有。”狐王瞇合的鳳目看不出來情緒,但殺氣與戰意愈發濃郁。
“有必要試出這個限度,就算這次我失敗了,也能給其他人,留下最關鍵的東西。”
說罷,狐王再度消失。
……
……
……
望北城外。
在無數焦急目光地注視下,和紛亂嘈雜的吶喊中,一名鬼狐再次越過了墨墻。
落地之時,他側身放下了背上的孩童。隨后便劇烈喘息著跪在地上,一時沒了站起的力氣。
孩子哭著跑開,周圍的人圍上去,催促著他繼續救人,那名鬼狐的年歲也不大,身體看上去還顯得有點單薄。在一陣七手八腳地拉扯推搡中,鬼狐回身沖向城里,可這一次卻出了差錯,似乎是突然脫力,他在空中墜了下去,栽進升騰著的霧氣中,一瞬沒了身影。
城外頓時響起了一片驚慌喊叫,中間還夾著幾道斥罵。
藍河上的青石橋依舊堵得水泄不通,想去南邊已是奢望。北側的半數人連一片能坐臥的小地方都尋不到,處處都在爭搶廝打。
“哎呀我的媽,咋亂成這樣兒了……”一塊低凹草洼處,劉小寶稍立起腿,揚脖拿眼掃了一圈外邊澀聲道。
“兔崽子,管那些干啥!”正袖手蹲著的劉掌柜罵他一句,“老實兒呆在這兒,這轟轟嚷嚷地,別被卷里邊兒去!”
“爹啊,城里頭是干哈呢啊?那一幫幫黑玩意兒,是擱哪整出來的……”小謝在旁邊問。
劉掌柜一縮脖子,嘟囔道:“我去哪知道!那是神仙打架呢,咱多瞅一眼都得出事兒!奶奶的,十來年搬了三回家,他娘的就撈不著個安生地方……”
“哎?有人在城外頭搭架子呢,這是要救里邊的人啊。”劉小寶還在往外看,抓著手猶豫了老長一會兒,回頭試探著問道:“我,也過去搭把手啊?”
“你敢出去?!你出去老娘斷了你的三條腿!”小謝瞪眼吼道。
“可城里頭,還憋著那老多人呢!你聽聽那聲兒,多慘啊……”小寶苦著臉說。
“哎我說你個小王八犢子,啥時候膽兒變肥了?城外人更多呢!咋沒人動彈?要是一齊使勁兒,十個橋都搭起來了……呸!”劉掌柜吐口吐沫罵道。
隨后他也挺腰四望了下,然后從懷中摸出了一塊豆腐干塞進嘴里,腮幫子動得比老耗子磕高粱還快。
“哎~行啊老爹,你還帶出吃的了?”小寶見狀喜出望外。
劉掌柜猛地嗆了下,忙拿手攔在嘴外,脖子眼兒跟著一鼓一縮,把嘴里的都咽了下去。
一通招手,叫小寶小謝過來,劉掌柜再往懷里掏了一把,遞給倆人一人兩塊,悄聲道:“告訴你們,吃地玩意兒,才是最緊要的事兒,啥時候都不能忘!你老子我為啥做豆腐生意?就在這兒呢!”
……
……
……
望北城中,十里天空如夜。
巨大的怪物被釘在了原地,他的四肢在不停地遭到重創,也在不住地復原。股股撲起的蒙蒙黑霧,此時已經擴進了城主府。
“原來,狐王有這么厲害啊……”九刀不住地贊嘆,說著,手往前攏了一把,感覺了下這種漫過來的煙氣,它似乎并不會造成什么異常。
“梁鎮阿的瞬身之術,本就在人族的武技之外。它已經超越了速度的極限,并且無視空間與障礙,說是神術也不為過。”于鑫說道,又嘆息了一聲,“但若無復婳女帝,他早就不能動了。連續服下兩顆,用額外多出來的半條至尊者的命和恢復力,才能撐到現在。”
“可他也沒有跑動啊,只是閃過去,然后出劍就可以了。”九刀不解得說。
“你就沒想過狐王是怎么閃過去的?瞬身,是把自己的身體,直接‘搬’到了另一個地方。這中間要做什么,是我們想象不出來的……但看狐王的樣子就知道,那是每一寸身體都被擠壓和撞擊到,才能造出的傷勢。”于鑫面有悸色。
“那得多疼啊……”九刀皺臉道。
“這不是關鍵,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錯位了。”于鑫聲音帶寒,“這片刻時間內,他就用了幾百次瞬身。一旦其中有一次出了差錯……”
“啥差錯?”九刀忙問。
于鑫一搖頭,“說不準,但有種可能,就是一部分身體,會和其他的部位脫節,甚至全都散架。”
“那也太慘了吧……”九刀喃喃道。
于鑫的臉上盡是不甘之色,“這也不是關鍵,戰局已經變成了這樣,我們卻無法插手,看著他一人死斗,真是,慚愧。”
……
……
……
城南小院內。
越過塌了一半地院墻,甄陶與游云落在后院,直向右側靠墻的那方石碾奔去。
游云將碾子上放著的掃帚木板等零碎雜物撥到地下,“看來,就是它了?”
“先閃開!”秋熠也趕到了碾旁,立即蹲身抄手,一把將石碾抬了起來。沉重砰聲下,兩層圓形石盤被他掀飛出去,撞得院墻忽悠一晃。
“下面……”甄陶重上前來,細眼看去后頓時愣住,“怎么什么都沒有?!”
“師父記錯了?”游云急聲道。
“應該不會!”秋熠轉過身來,“可能還在地下,晏離!”
“明白。”晏離應聲之時,已抬了手,漩渦在前方形成,氣旋向上卷動,掘出了層層黃土,再被他卸到旁處,直至造出了一道十幾丈長地土鏈,氣旋下方,也開始逐漸空了。
“下方沒有土!”甄陶現出驚喜。
秋熠瞇起眼,“還不知道里面到底是——”
話剛說到這里,自漩渦鉆出的空洞中,亮起了無比刺眼地光芒!
眼中頃刻白芒一片,四人遮眼退身,同一時刻,無言語可形容地浩瀚意志,與足可以令體內的靈魂與足下大地同時震顫的威勢。登時將這里淹沒。
巨大的力量,自地深處噴發而出,竄出地表直上天空的一霎那,幾人皆被這一股帶出的浪頭沖擊得倒飛出去。
秋熠距離空洞最近,卻直接被震退到另一側的院墻外,躺倒在了碎磚中。晏離三人情況更是不妙,盡都昏迷了過去。
剛想撐身起來,胸中雙肩就立刻遍布痛意,秋熠細一內察,發現竟有半數肋骨,和左側肩胛都已斷了。
不過,在向天睜開的雙眼中,秋熠看到了剛剛從地中出來,向北飛去的東西,是一道銀色的光華。
下意識地,他就忽然生出了這個想法,那是……一條龍。
……
……
……
少陽山上,濤聲歇落。
劈落下來的劍刃,同時截斷了從腳下傳出來的凄厲吼叫。
秦臨川提腳將這顆惡心地頭顱踢到了丈外,看著它在一瞬間如沙子般散掉,再忽地化為黑煙。
“嘿,真他娘的,不容易……”在他后面的魏淵海彎下腰去,將背上的云樹放在身側較為平整地石頭上,緊接著倚在了它旁邊,看著對面同樣委頓坐地,不住咳嗽的秦臨川。
“我們只宰掉了在前頭的那部分,這樣作用不大,得找到他們最開始出現的地點。”良久,秦臨川才平緩了聲音說道。老人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抓起大氅邊角抹了一把。
沿著最先開戰的山頭下來,兩人順山谷一路拖著過百黑臣,圍著這座山繞了半周后,再向少陽山深處撤退,一直到了現在所處的位置,才將黑臣全部清理掉。這里,已算是進了深山區域了。
“堵門?倒是個好主意,不能讓他們擺開陣勢。這些家伙的動作雖然不算快,但行動方式過于靈活了。”魏淵海瞧了瞧四面,敲著腿說道。
“是因為你這條廢腿,要是還邊跑邊打,過于耽誤時間。”秦臨川道。
魏淵海聽了立馬瞪眼,剛想反駁什么,卻又把話都咽了下去,只搖了搖頭,“若不是斷了腿,到現在這年歲,怎么說也能邁進通天去。你也是一樣,當初,和我們一塊兒去西陸多好?偷著跟去了北方不說,還倒霉地遇上了霜王的本陣!損了心肺,多傷?”
“西陸我已去過一次了,和戰王軍并肩作戰,當然是件好事……但壞事也得上人,去北邊的兵,加上我的鷹營才將近七千人。北荒除了六支夸父部落沒南下,其余的人都跑進陽北了。我們要是不去,誰去?”秦臨川說道。
“我就是氣不過!”魏淵海一拍腿,“陽天宇打都不打,就把騎兵和骷髏刀衛都撤到了南邊,那豎著的七百里路,就讓七千神武衛去守?我要是譚老將軍,干脆帶人離開!他陽天宇,真該在北荒第一次南下的時候,就被王上和多顏.蔑爾骨一窩兒給端了!”
“哼,成名多少年的人物,是那么好死的?”秦臨川站起身,手一點山里,“往里走著。”
魏淵海也又背起云樹,邊挪著腳邊說道:“就當前的北荒戰事,我覺得霜王占了九成贏面。暗王軍的糧道后路都被截斷,沒多少勝機了。嘿,陽天宇見風使舵的本事雖然一直都不錯,但這回,賀重也救不了他。”
“北荒盯了陽北三十多年,早就在盼著這一刻了,多顏.蔑爾骨終于扒開了陽天宇的庇護……對我來說,也是一樣。泉下的炎王,和諸位兄弟,也等了很久了!”秦臨川咳嗽一陣,沉聲道。
魏淵海笑了聲,“嘿,暗王,暗王,栽在霜王的手里,也算不錯。不過,我倒是更希望,他能死在賀長安的刀下。”
“不論是死于誰手,死了便好。我想看到的事情,就又能加上一件。”秦臨川道。
“這倒也是。”魏淵海笑了兩聲,瞅了眼前頭的秦臨川,頓了下又張口說道:“你這老家伙,心事向來都重,肺就算都快沒了,也有一口氣憋著沒吐出來。一直這樣兒,死的多快?”
秦臨川不停腳,隔了挺久才應了句,“狗改不了吃屎。”
“哈哈哈……說得好!對不對啊云樹?”魏淵海一陣大笑,顛了顛背上的云樹,“嗯,沒說話,他應該也表示同意。”
“人不為一口氣活著,還不如死了。”秦臨川接了句。
魏淵海安靜了一會兒,又忽地嘿笑了聲,講道:“其實啊,也就是因為這樣兒,我才覺得,你哪怕是生我的氣,咱倆見面就來一架,也總比你氣王上,氣華興城,來的要好……那畢竟,是變不了的啊!過去的了,你就算再不喜,又能有什么辦法?·”
“對,我是不喜!但我從沒覺得沒有辦法!”秦臨川背向他揚了下手,繼續道:“晏離他們四個師兄姐弟,就是我的辦法!神武永存。這是我做的最后,也是最好的一件事情!”
“嘿,這我同意。”魏淵海頷首,隨即眉毛一挑喊道:“不過咱可說好了啊,你留云樹可以,晏離,必須是我天璣營的!你那副能把盤著的青蛇都瞧成西瓜的眼睛,看不出來他的修意天賦,就只叫他讀書寫字……是不是靠得我,他才能學成覆海決!”
“呸!你還想爭?都十二三年了。也罷,你愛如何想都成!他們自己心里也有數。”秦臨川站了下腳答道。
魏淵海得意一笑道:“你這么一說,我這心里立馬就有譜兒了……”
“有人。”秦臨川道。
“啥?”魏淵海疑惑問道。
“我說那里有個人。”秦臨川一指側上方地一堆亂石。
魏淵海抬頭細望,就見有道巖縫兒里,露出了半條胳膊。這工夫兒,秦臨川已經快步登上了山坡向那走去。等魏淵海跟上來時,他已經將一個人從石縫里拽了出來。
“他怎么樣?……咦!還是個姑娘家?”魏淵海探頭打量一眼,見那是位穿著貼身紫棠色皮甲的女子,臉上覆了一張有道裂紋的銀色面具。
“沒死,昏迷了。”秦臨川說道,老人細看她幾眼,神色中卻漸有了些恍惚,猶豫了一下又說道:“我怎么感覺,這女娃看著有點眼熟?”
魏淵海不語片刻,猛地抬手一點喊道:“殤莽群山!那位在殤莽群山里時,幫了咱們的姑娘!”
秦臨川愕然,緊接著面有喜色,“還真是!她看上去,和那時候比起來,好似沒有半點兒變化……”
“你以為是個修行者就像你?人家姑娘駐顏有術!”魏淵海白他一眼,又不解說道:“不過,她怎么倒在這兒了?也和那些黑臣有關系?”
“應是這樣吧?她的戰力,我到現在還有印象,境界不低你我,身具夏朗翼衛常用的鳳凰雙刀術。到現在都還沒醒來,她那一對神奇的武器也失了,想必是有場苦戰。”秦臨川說著,語氣逐漸凝重起來。
“這么說,咱要找的地方,就在附近了?”魏淵海露出笑意,往這面山坡的上頭望去一眼。
“就把云樹也放在這吧,等這女娃醒了,他倆應該能相互照拂下。”秦臨川思索下說道。
“唔……也對。”魏淵海點了點頭,將云樹放在了女子的旁邊。
“你這是干啥?!”秦臨川看著他的動作,忽然喊了一句。
“嘿嘿,讓他倆離得近點嘛。”魏淵海把云樹的肩膀又往女子身旁搬了搬。
“你還是好做這些無趣的事情!”秦臨川鄙夷道。
“無趣有趣,戲里戲外,向來都是兩番風情!”魏淵海一晃腦袋,哈哈笑起。
“狗改不了吃屎,都一樣兒,走吧!”秦臨川說完,轉身往山上走去。
“……走著。”魏淵海細看云樹兩眼,解了背上的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而后扶著劍站起。
攀到坡頂,兩人俯身緩行,下方景象漸漸進入了視野。
原本的山凹處,青綠草木皆枯,最中有一方徑達百丈地空洞,每處都是黑霧升騰,惡氣森森。它的邊緣,正有一個連著一個地黑臣走了出來。
“嘿,乍眼一瞧,真像是一口黑鍋。這鍋,可難背嘍。”魏淵海笑道,隨后視線向西邊轉去,略掃了眼,又是微嘆一聲,輕聲道:“他們,這是想要掀起一場族戰啊……”
順著他的目光,向望北城的方向看過去,目之所及處,似是有人拿著墨筆,在這山上劃出了濃濃一道黑色,其中,盡是鬼。
“只看這些,其數已不下四千,他們還在集結。”秦臨川沉聲道。
魏淵海搖搖頭,納悶道:“這有點兒怪……之前的黑臣,都是斷斷續續地往山下城里跑,怎么又開始玩起了這一出?”
秦臨川瞥他一眼,“你又不是狗,怎么能知道它在看著屎的時候,腦子里想得到底是什么。”
“呀呵!”魏淵海眉毛一飛,“你在何時,竟能將這門學問融會貫通了?!”
“人之將死,其言也屎。”秦臨川淡然回道。
魏淵海當即低笑起來,樂不可支。
亦在此時,山下驟然響起了一片哀嚎!
兩人頓時精神一悚,凝神細觀。嚎聲愈來愈重,魏淵海的眉毛開始一點點往中間擠去。
“這倒是讓我想起了咱從夏朗返回中州時,半夜走到獄法大山深處,在路上見識到的那場陰兵借道……當時的萬聲鬼哭,和今日這景象相比起來,我覺得可要差得太多了。”
此刻,下方黑臣陣中再度生變,當那聲聲厲叫拔到了最高時,突然全部啞住,同時,他們的身軀全部爆開,頃刻間就碎裂成煙!
“就這么沒了?!”秦臨川的聲中也帶出了詫異。
“說的就是,他們并沒有遭受到攻擊。”魏淵海同樣疑惑,“這幾千個怪物好不容易從鍋里爬出來,就為了站到這兒,讓咱聽個響兒?”
秦臨川冷哼一聲,“你覺得能有這好事?不過下邊這一個個兒的,倒都是哭喪的一把好手兒。”
“哈哈,對頭!”魏淵海笑起,然后端正了神色,“可惜,這群狗日的不是哭喪的,是他娘的來造喪的。”
話音未落,那滾滾煙塵霎時翻涌匯聚,眨眼間便攏成了一股,猶如條黑色匹練,無頭長蛇,須臾之間,直向西方竄去!
“這算是改變形體么?”秦臨川說道。
魏淵海抬手點道:“他們最開始露身,不就是從那種黑色的玩意兒里冒出來的?照此看來,這些東西有點像泥……一捏,就出來個模樣。”
秦臨川思索片刻,一點頭道:“說的通,像泥……難不成,上古女媧造人時,最先造得是這種怪物?”
“咦?你倒是挺能想啊!”魏淵海側頭驚奇地看他,“那么問題來了,這些家伙都已經被捏成人樣兒了,為啥又重新變回泥了?”
“……變回泥,再捏一遍。”秦臨川道。
魏淵海攤手,“何苦來哉?聽剛才那慘叫聲,估計黑臣自個兒也覺得這樣不好受。”
“這可能算是他們才能做出的一種,犧牲?把自己重新打碎,再將泥混到一起,等這些泥,加到了一塊兒時……”秦臨川目中精光一閃,“就能捏出個大的!”
魏淵海楞了下,一拍腿道:“有譜兒!最先出來的那個,足有十層樓高的東西,可能就是這么來的!再加上這些泥……嘿,他們想捏出個母蟲么?”
“還有種可能,別忘了,狐王梁鎮阿在城里,那個大家伙或許被狐王擋住了,身上原本的‘泥’,也失了不少。所以黑臣在集合力量,試圖殺了他。”秦臨川冷聲道。
“唔,狐王……他最好別死,不然就有點可惜了。”魏淵海笑道。
“該死的要死啊。”秦臨川的手正過劍來,緩緩站起。
“嘖嘖,其言也屎。”魏淵海點了點他,撐膝立身。
“黑臣做了這個舉動,對我們倒是個好機會,入戰。”秦臨川順山而下,越行越快。
“喂,咱應該總結一下,這一場戰,是為了什么打的。”魏淵海沖著他喊道。
星芒閃動,七星斗陣中,秦臨川橫起了劍,“不用再說那么些虛的,這一戰,就算是我們給幾個小輩的最后傳承!”
“哈哈,其言甚善!”魏淵海早已抬手,于大笑聲中,千輪潮生。
……
……
……
望北城中。
狐王身影現在于鑫九刀之前,青袍為紅。
擦音,碎裂聲,破響,從坐倒在地的狐王身上體中不斷傳出。同時,天輝倒在了他身側。
于鑫和九刀看著皮膚不斷綻開又愈合,鮮血如瀑流下地狐王,一時不敢發出聲音。
等到這些聲響終于消失,狐王重又抬起了頭,雙目敞開了一絲縫隙。
“走吧。”
九刀見梁鎮阿總算說出了話,忙走上前伸過手去,想將他扶起來。
可他的手剛握住梁鎮阿的手臂,頓時又縮了回來。
“這,你……”九刀低頭往手心里瞅了一眼,再看著狐王的臂上,聲音和雙手都在發顫。
九刀手里,都是碎肉與血水。
“你們走。”
梁鎮阿的衣袍觸之即碎,而他的身軀,甚至比這袍子還要脆了。
于鑫半分言語也說不出。復婳女帝的效用還在梁鎮阿的身體中留存,因為有它,讓本來已經要軀體粉碎的狐王還能維持形體,但他身上的每一處,都在經歷最痛苦的瞬身帶來的損壞,與同刻進行的再生。
大半刻時間內,這樣的過程,在梁鎮阿的身上,已經發生了多少次?
“速回西陸,把這里的事,告訴賀長安。以他的刀,想要將這樣的對手摧毀,也殊為不易。”狐王話音中只剩下了虛弱。
于鑫轉頭望去,那只怪物再次向這里移動腳步,碩大身軀上,半分傷痕也沒有。
笑了笑后,于鑫掉過身,將手中紅柳遞向了賀風烈。
“走吧,帶著我的刀回去。”
“……靠!你要干啥?”賀風烈怔了下吼道。
“神武衛,戰王軍,我都占了。但無論是哪個身份,都沒有拋下同袍,掉頭就走的習慣。”
賀風烈更怒,“那你憑啥讓我走!”
“憑我是將軍,憑這是軍令。”于鑫臉上掛出了極為少見的嚴肅。
“我選擇抗命。”賀風烈果斷道。
于鑫動作不變,凝視著他,呼吸一次后,再道:“走。”
“不走!之前說了,我就是戰王軍!現在,你被我從軍里開除了。”賀風烈不看他,反而向著怪物提起了邀月,“你只是個神武衛了,管不了我!”
“懂不懂大局!你要在這里的人都白死?”于鑫氣道。
“不懂!”
坐著的狐王聽著二人爭吵,露出了絲笑容,低聲道:“還是有賀長安和賀絀的倔強氣,你該多隨白氏的性子一些。”
就在這時,一聲長吟,突然于城中沖起,劃破長空。
其聲威,莊嚴震撼。驟一聞,心胸頃刻隨之激蕩不已。
未等三人向南望,一道銀白光華已經來到,正撞在了已經踩到了城主府外墻的怪物胸膛!
“哎!~”九刀剛和于鑫對峙地帶怒眉目一下子舒展開來,伸手一點道:“那是……”
望著那道眨眼間就將怪物四肢盡都牢牢捆縛住地銀質光華,狐王和于鑫亦詫異愕住。
“我行遍神州,曾遇良人,曾遇怪獸。今日,可戰新敵,可見龍影,此生也算不虛了。”沉默了片刻,狐王微笑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