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醒來,青姝只感覺渾身舒適極了,悠悠然睜開眼睛便看見坐在床邊凳子上的曾菀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青姝嚇了一跳,慌忙身來,想來怕是曾菀照顧了自己一晚,不過為何她的目光竟透出一絲悲涼的意味。“曾姑娘,勞煩你照顧我一夜,我已經覺得好多了,你也去休息吧。”
曾菀聽了,微微扯出個笑容,“林莊主可知為何你受了那一掌下腹流出那些血來,又可知為何現在倒覺得渾身舒適?”青姝見她還有話叮囑的樣子,也老實做答,“我確實不知。”
曾菀一邊盯著青姝的臉,一邊繼續說道,“莊主約摸四五年前,曾經墮過胎。”曾菀說完,特意停頓了一會,果然看見青姝的臉色變了,是那種秘密被人窺視的惱怒。“但那次墮胎過于粗暴傷身,致使淤血未清。莊主后來忙于事務,又未曾好好調理身體,故而淤血越積越多,滯留腹中,偶爾腹痛發作。易謙那一掌剛巧打在你的小腹上,你又受了撞擊,反倒是因禍得福,竟將淤血疏通,全部排了出來。”
青姝的臉色慢慢恢復了正常,原來如此。那時候別院里發生那樣多的事情,自己又剛接手山莊,每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務,學習不完的功課,哪有時間顧及身子。就是身體不適,驕傲如她,又身處莊主之位,如何能夠讓旁人知道,這一拖便是五年。
曾菀見她面色已然平靜,忍不住問道,“孩子是無矜的,是不是?你是被你大哥逼迫的,是不是?”青姝聞言,面色一沉,“你這話什么意思?”曾菀怕她誤會,“你昨晚發熱,迷糊之際說了……說了一些事情。”
青姝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怒呵道,“我說了什么?”青姝的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海嘯襲來前翻滾的巨浪,人在上面顛簸,這些秘密,本該隨著被封的別院,被殺的奴仆,被封殺在記憶里。這世上自己最在乎的兩個人就是紫嫣和無矜,紫嫣自然不會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會相信。無矜自然不能知道,如果他知道,昔日的心上人,居然做出這些事情,會怎么看自己?
曾菀被她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林莊主,你不要激動,你不過是囈語,我也聽得不真切。”她這一說,青姝倒平靜下來,林青姝啊,林青姝,你幾時這樣失態過,她知道什么都還未說,你居然就這樣害怕。斂下心神,青姝收回手臂,攬了攬頭發,恢復了莊主的神色,像一只高傲的豎起全身硬刺的刺猬,“是青姝失態了,曾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曾菀不清楚她的百轉心腸,只是照實問了,“孩子是無矜的,是不是?”
“是。”
“你大哥逼你墮胎的,是不是?”
“是。”青姝干脆地承認,仿佛說的是別人的事情。
曾菀忍不住了,“你為什么不告訴無矜?”
青姝有些自嘲地冷哼一聲,“告訴無矜,怎么告訴?”“林莊主,當年我們將無矜救走了,之后發生的事情,我們真的是一無所知。如果無矜知道,你們有過一個孩子,你還被你大哥強逼墮胎,他怎么會無動于衷?”
青姝聽了略有一頓,為什么不告訴無矜,一來是自己的驕傲不允許,那次長亭里的挽留,已經用光了自己所有的勇氣,難道在他那樣明顯的拒絕之后,自己還要拋下自尊,以孩子為籌碼乞求他因愧疚產生的愛憐嗎?二來是擔心他的追問,如果他問及后來呢,難道要告訴他,后來自己逼迫大嫂合謀害死了自己的大哥嗎?想了一會,青姝將目光轉向別處,“曾姑娘,你別告訴我你不喜歡無矜。”
“我當然喜歡他,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是名副其實的少年英雄,路見不平,行俠仗義。為了報答他的恩德,我和族人才將他救了出來。可是他經歷這么大的變故,依然能夠不改初心,依舊溫潤如玉淡然從容,怎么能讓人不動心呢?”曾菀哀傷地看了一眼青姝,“但我知道,你是他過不去的一道坎。我只希望,他能活得輕松一點。”
聽著曾菀在自己的面前訴說對無矜的情感,青姝的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倒要看看,為了他活得輕松你究竟能夠做到什么份上。“原來你們還有這段淵源,其實無論如何,我都應該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無矜早就命喪在別院了。但我們對他的心意是一樣的,所以注定我無法喜歡你。如果無矜還擔心我,向你問起我的病情,那就麻煩你告訴他實情。”
曾菀突然笑了,“不愧是林青姝,我倒有些喜歡你了,一定會幫你轉告他的。”不知為什么,看著她一步一步踏出腳步的背影,青姝的直覺告訴自己,曾菀一定會告訴無矜真相,她的心里突然又生出一絲不忍,便發自內心的說了一句,“謝謝。”
曾菀直接去了無矜的房間找他,還未待無矜開口,曾菀便從懷里掏出那枚玉佩遞給他,“無矜,想來現在時間到了。”無矜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定定地看著那枚玉佩,那枚本來打算送給青姝的玉佩,那枚遺失在曾菀那里的玉佩,那枚讓他獲救的玉佩。
當年救了無矜出來,曾菀待他身體恢復了,便說有一樣東西要還他,無矜看了一眼那枚玉佩,是不想收下的,便委托曾菀保管,只說“等時間到了,我自會向你討要。”可現在,這枚上面刻有一個“蘇”字的玉佩就靜靜地躺在曾菀溫暖的手心里,無矜遲遲沒有動作,卻隱隱覺得和青姝這次傷勢有關。
“曾菀,是發生什么事情了嗎?”曾菀深吸了口氣,“林莊主腹內淤血,是她五年前被她大哥逼迫墮胎,又未加調理所致。無矜,你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她曾經遭受了那樣的苦楚。”曾菀輕輕地玉佩擱在桌上,“我想,你現在應該需要這個。”
說完,曾菀便顧不得觀看無矜的表情,匆匆地跑出了房間,原本以為會很難說出口的那番話,原來也可以這樣輕松的說出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曾菀嘴里叨念著這句話,眼淚卻止不住得流了下來,沖刷出一片清明。
無矜的心里五味雜陳,青姝啊青姝,我該拿你怎么辦。無矜只有一個念頭,馬上見到青姝,他走的那樣匆忙,就任由那枚玉佩靜靜地躺在桌上。青姝依然維持著半靠半躺地姿勢,她在回想那段時光,五年前從自己的生辰宴會開始,一直到自己后來掌權,這五年到底是怎么過來的。就連無矜的敲門聲,她都沒有聽見,無矜推門進來,看到的就是正在出神的青姝。
待走到床邊,無矜才輕輕開口,“青姝,你可覺得好些了?”青姝這才回過神來,“無矜,你來了,沒事了,我好多了。”無矜想開口,卻又不知說些什么,最后還是化成一句,“對不起”。
青姝倒浮出一絲淺笑,“你哪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地方呢”?無矜被這笑深深刺痛了,如果不是林老莊主和林玄牧的貪欲,這一切的悲劇都不會發生,他們二人身在其中又何其無辜,他沒有對不起青姝,青姝也沒有對不起他,為何好好的一對即將成婚的愛人,最后居然走到了這個地步?可惜啊,過去和現在就有一條線連著,而我們注定在線的兩端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