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回到科室的時候,孫大爺住過的病房已經重新收拾好了,新換的床單被罩,新消毒的空氣,新擦拭過得用具正靜靜等候下一位患者的到來。
醫院是最不缺顧客的地方,每天都有不同的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問題來光顧這里。我相信很快這還殘留的一絲慘淡就會被新入住的病人沖淡。
我站在病房門口微微嘆了口氣,拿著手里的《死亡通知單》去找韓以修簽字。
我推開主任辦公室的門時,發現褚思哲也在。兩個人情緒都不高,一個站在窗臺前望著外面不知在想什么,一個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沉默著。
“都辦好了?”看見我進來,韓以修在窗戶前轉過身問道。
我點了點頭,把手上的通知單遞了過去,看見韓以修拿著筆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而并沒有遞給我,反而拿著它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了,一個小時過了?!瘪宜颊茉谂赃叺纳嘲l上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悲傷時限過了,我要去查房了?!?/p>
我驚訝的看到剛剛還沉默的褚思哲臉上有掛上了那熟悉的壞笑。
“你……”
“思斯,跟我查房去不?”他笑著跟我說。
“不去!”我很干脆的拒絕了他,并且對于他在韓以修情緒還未好的時候就一個人偷跑這種行為很是鄙視。
“切~”褚思哲不屑的看了我一眼:“老大,今晚喝酒,輪到你請客了?!?/p>
我驚訝的看到韓以修居然點了點頭。
“思斯,你晚上沒什么事也來啊。”褚思哲沖我說道。
“我……”我有些遲疑的看了看他,又小心的瞄了一眼一邊的才子。
褚思哲好像明白我想些什么,悄悄靠過來在我耳邊小聲的說:“機會難得,好好把握。”
我無語的看著他瀟灑的走出來主任辦公室,看向韓以修問:“他這是個什么情況?”
“悲傷時限,他規定自己每位在他手里去世的患者只允許有一小時的情緒時間?!表n以修看著我慢慢說道:“一小時過了,就得回復正常狀態,出診手術不能耽誤?!?/p>
我有些驚訝望向已經離去的褚思哲,沒有想過他居然這樣認真的一面,心下對他的看法也有些改變。
韓以修把手上的通知單遞給我,又緩緩地看向窗外,神情不明。
“其實沒有醫生愿意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手中患者離開,自己又無能為力。但是我們從沒有時間去難過,我們陷入負面情緒一刻鐘,可能就有更多的生命因為這一刻鐘延誤病情而死亡。”韓以修背著我看向窗外輕聲說道,又自嘲的笑了笑:“都說醫生冷血,現在看來倒是不假?!?/p>
午后的陽光打在他的身上,在身后形成了一大片的陰影。明明沐浴在溫暖中的他,此刻卻顯得寒冷異常。我看懂了他的無奈,很想走過去能環住他的腰好好抱一抱他,分一分他身上此刻的寒意,當然我沒有勇氣這么做,我看著背對著我的韓以修,第一次沖我真實的坦露了他的情緒,他說的我都懂,同為醫務工作者,這樣的事情,我當然會感同身受。
我看他回過身坐在了辦公桌邊,從抽屜里拿出了一個黑色的皮質筆記本,緩緩打開用筆寫了起來。
“主任你知道嗎?”我盯著他的筆記本緩緩說道:“我曾經上過一個教授的課,他說他有個習慣,就是把每一位在他手中去世的患者的名字和治療過程記錄在本子上。每次回顧,都會在一次次的治療過程中發現自己的不足,這樣在下次同樣的患者面前就會有更多的經驗,更多的能力去避免悲劇?!?/p>
韓以修突然抬起頭盯住了我,目光如炬,眼神里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
“我不知道那個教授為什么放棄美國大好的前程回國發展,但是我敢確定,他的回國是國家的幸運,是患者的幸運。他是我見過最好的教授?!蔽业谝淮沃泵骓n以修的目光,也盯住了他的眼睛:“同樣也是我見過最好的醫生。”
“最好的醫生嗎?”他盯著我自言自語道。
“嗯…。嗯,是的?!蔽覄e開韓以修如炬的眼光,剛才的氣勢突然間就消失不見了,甚至感到了一絲絲的羞澀。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古人誠不欺我。
“葉思斯,晚上別遲到。”我打開主任辦公室門往出走時,聽到韓以修低沉的聲音在身后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