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女孩,是那個26歲的女孩,是那個幾天前我和韓以修剛剛從死神的手下搶過來的女孩。
而現在她又這么躺在我面前,又這么像個破布娃娃似的躺在我面前。
我機械的低下頭,看著手背上,褲腳上,以及白衣邊濺上的鮮血,緩緩俯下身,捂住了她不斷溢出鮮血的嘴。
手上傳來的溫熱的濕濡感瞬間把我拉回現實,那之前朦朦朧朧的嘈雜聲也突然清晰了起來。
我看見旁邊已經嚇呆了的韓思彤,被她精心打包的便當盒掉落在腳邊,散落的飯菜混合著女孩流出的鮮血形成了十分詭異的顏色。
“給急診打電話。”我一邊檢查女孩的傷口,一邊跟韓思彤喊道。
我看見她手忙腳亂的掏出電話,連一向喜愛的墨鏡砸進了血泊里也不自知。
“人們都散開。”我沖旁邊的人群喊道。
一邊已經沖過來幾個醫務人員開始做搶救措施。我死死握著女孩的手,只覺得手中的溫熱越來越涼。
韓思彤面色蒼白的打完電話,搖搖晃晃的走到一邊,直接就吐了。
我只感覺自己身上的汗,似乎向開了閘一般拼命的向外涌了出來。
“瞳孔不等大,有顱內出血。”
看,這回幸運之神不會再眷顧你了。
“血壓下降,多巴胺準備。”
我們已經在死神的鐮刀下救回了你,為什么你還要回去呢?
“心率下降,準備心肺復蘇。”
你現在感覺后悔嗎?
“瞳孔散大,上呼吸興奮劑和強心劑。”
不行了,這回我們也無能為力了。
“呼吸停止,心跳驟停。”
我們不是神,這回跑不動了。
“五,四,三,二,一。五分鐘到,患者呼吸心跳停止,死亡,死亡時間十二點三十八分二十七秒。”
旁邊的大夫宣布了女孩的死亡。我跪在地上,松開了她的手。我看見她的上肢從我的腿上滑落,掉在地上回彈了一下,便再也不動了。
我死死盯著自己沾滿了鮮血的手,只覺得無比的刺目。這是第一次一條鮮活的生命在我手中溜走,上一刻,她還會哭,還會跳,還會爬上醫院七樓的欄桿;然后在她在我眼前閃過,落地的那一瞬,一切屈居于靜止。現在的她,就像是在母體羊水中安眠一般蜷縮在地上,無比安詳。
你想離開,誰也阻止不了。
盡管,我們是醫者。
我跪在地上,雙腿已經沒有了知覺。我就靜跪在那里,一絲想動的欲望都沒有。
突然一只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將我從地上緩緩拉起。然后我被擁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懷抱里充滿了令我安心的味道。
“沒事了。”韓以修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
我安安靜靜地窩在韓以修的懷里,聽著他一聲一聲有力的心跳聲。
活的,這是活的。
我伸出了手,慢慢但是十分堅定的環住了他的后背。
韓以修帶我和韓思彤去了醫院旁邊的一家小餐館,他點了幾個清淡的菜后,就坐在那里靜靜的看著我們倆。
我和韓思彤兩個人緊緊握著手,想從彼此那里涉及一點溫暖也想將手中的溫度傳遞給對方。
我看著看著我的韓以修,突然就想到了當時師母說的話:“韓以修最討厭的就是拉關系走后門的人。”然后我又想起了自己被韓以修帶來急診的原因,自己今天的表現,怕是會讓他失望了。
我苦笑了一下,慢慢放開了韓思彤的手。
“吃點東西。”韓以修將筷子遞給我倆。
我默默接過,就聽見韓思彤在旁邊說:“不行,我現在看什么都覺得惡心。”
我看著面前的飯菜,突然也失去了吃下去的欲望。
“今天的那個女孩……”我聽見韓以修的話趕忙抬起頭盯住了他:“重度抑郁癥很多年了。”
我點了點頭,并沒有說話。
“我給小褚打電話來,他馬上過來。”韓以修側過頭看著韓思彤說。
韓思彤也和我一樣,也只是點了點頭。
這件事情,跟見慣了人們生死的我來比,韓思彤怕是受得影響更大。盡管這樣目睹一個人死在自己面前對我的沖擊很大但對于從來沒見過這種事情的韓思彤來說,足夠她做上一段時間的噩夢了。
“你們兩個怎么樣了。”一個聲音在我們身后傳來。就見褚思哲有些焦急的穿著粗氣坐在了我們的對面。
他細細打量一下我們兩個人,看見都沒有什么大礙,才轉過頭看了看韓以修。
“老大,怎么回事?”
“創傷科的患者,今天跳樓。”韓以修沖韓思彤揚了揚下巴:“就砸在她倆面前。”
一向沒個正形的褚思哲竟皺了皺眉,看了看一旁發著呆的韓思彤:“我請了一下午假,一會兒我送你回家。”
韓思彤低著頭正發呆,完全沒意識到褚思哲在說什么。我用胳膊捅了捅她。
“怎么了?”韓思彤抬頭又些迷茫的看了看我。
褚思哲看了她一眼,神情竟是有一絲焦急:“我說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啊!”韓思彤怔怔的看著褚思哲,突然反應過來,一直僵硬的臉上突然也有了絲松動:“真的嗎?”
“嗯。”褚思哲看了看她才點頭道。
“謝謝你,阿哲。”韓思彤突然紅了眼眶,神情也再也不是以往一貫的銳利,而是十分小女生的沖褚思哲眨了眨眼:“今天真的嚇到我了。”
褚思哲沒有說話,只是端起水杯喝了口水,邊看向一邊的韓以修。
“這件事情很嚴重啊,怕是要嚴查了。”
“嗯。”韓以修點了點頭:“回去直接就要開會,院里領導那邊已經來了通知,要加強安全管理。”
“哎,你說她早不跳晚不挑,非要趕到上面來審查的時候來這么一個妖蛾子。”褚思哲搖了搖頭,又看向了我:“思斯,今天搶救有你在?”
“我在現場。”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但是搶救……我當時都嚇傻了。”
“不管怎樣,院里會找你談話,做好思想準備。”褚思哲嚴肅的跟我說。
我皺了皺眉,知道這件事影響一定會很大,人救回來還好,如今人已經沒了,院里面怕是沒那么容易了結這件事。
“今天下午你先回去。”韓以修突然跟我說,順手給我夾了一塊排骨:“好好吃飯,別亂想,下午我去和院領導那里談談。”
我默默夾起那塊排骨啃著,眨了眨眼看了看韓以修,想了一下,想問他的話終是沒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