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半的光景,春末寡淡的日光從玻璃櫥窗外頭緩慢的爬進來,散了一地。因是周末,人起得晚,因而這時候街上的人才漸次的多了起來,酒樓飯館的午市自然也收得晚了許多。
隔著幾條街的天香樓便是一個典范,一周的前五天都是兩點鐘準時停了午市,但只要到了周末,便是整日都開著市。沒法子,這里除了裝修雅致,環境私密之外,淮揚菜最是地道,且又獨創了不少富貴菜肴,深得達官貴人和富余人家的喜愛。尋常人家好不容易來一回,若是沒了座,過了時,那就是再怎么饞嘴也吃不上的。
段連祺最喜吃天香樓的蟹粉獅子頭,一眾相好們自然是人未到就先把菜點上了,這一日原本已經賣完了,為著是段家二少爺要來吃,廚子們當即又趕著做了一份。幾杯溫酒下肚,段連祺才覺一早上窩的火頓時消解了不少,只是那些紅粉知己們酒灌得厲害,還沒吃上幾口菜頭上便已是云霧繚繞了。
三樓頂層本來只有兩間包房,來往的人也不多,幾杯狂水下肚,他們談笑的聲音自然肆無忌憚了起來,林文津率著一隊便衣近侍守在包廂門口,只聽見里頭杯盤聲漸次狼藉,料想這頓酒又要喝到不醉不歸了。半晌,聽見樓梯上有皮鞋踢踏的聲音,林文津警覺的上前查看,見那兩人走近了,忙立正敬禮。原來是喬振邦和南溏的駐防師長李玉山,二人皆是一身便服,只帶了三兩隨從,正談笑著走上樓。見著林文津,倒是一臉的意外,寒暄了兩句后,喬振邦忙說道,“二少爺今日也在這里吃飯?這樣巧。我和李師長一上午都在大帥那里匯報情況,才完事,一起過來隨便吃點。”見林文津要進去稟報,李玉山忙說,“不敢擾了二少爺的雅興。”正說著,忽聞房內傳來段連祺的狂笑,說道,“你敢和我玩酒令,當真不怕死,你不知道小爺是南溏無敵手嗎?仔細一會兒輸得你衣服都不剩一件。”嬌笑嗔鬧聲連連,李玉山忙和喬振邦一起進了剩余的那個包房。
兩人都是老主顧,酒菜自然上得快。聽差的都退下去了,李玉山把朝街的窗戶關上,低語道,“這小兔崽子,當真是把大帥的臉都丟盡了。”喬振邦倒是一臉的從容,替他滿上一杯酒,說道,“回國半年來,這樣的荒唐事見得還少嗎?剛回來那會子多少回醉死在歌舞廳里,不都是被身邊的人扛著回的官邸。那日嚴主席從新儀開會回來,整條廣陽街都看見他被幾個煙花女子追著滿街跑,聽說是快活完了沒帶錢付賬。還有前兩日,為了找一個琴女,開著車子滿城去打聽她的住處,結果碰了一鼻子灰被趕了回來。吃了那么多年的洋葷,好容易回來了,自然是急著嘗點兒本地菜。”李玉山聽到此處,忍不住怒哼一聲,“咱們隨著大帥出生入死槍林彈雨打下來的江山,竟要交到這樣一個卑陋齷齪的東西手里,想起來真叫老子恨不得……”說著握緊拳頭,打在了桌面上,“嘭”的一聲響,喬振邦忙按住了他的拳頭,說道,“李老弟不必這樣生氣,這小子如此不成體統,倒省了咱們不少功夫。今天大帥也說了,他還要過些時候才退下來,咱們有的是時間準備。”說著將身子往前一俯,在李玉山耳畔低聲說道,“淥洲那邊我已經安排妥當了,只等時間成熟。”后面的話用笑聲代替了,二人會意一笑,舉杯喝起了酒。
隔著花梨木的房門,不遠處那間包房里傳來了陣陣起哄聲,碗碟敲得叮當響,段連祺帶著醉意的聲音放浪形骸的唱著,“妹妹別再拋媚眼,哥哥我忍不住紅了臉,妹妹的嘴兒甜又甜,好像櫻桃到了五月天,妹妹的玉臂軟又綿,哥哥一枕賽神仙,妹妹妹妹休要喊,哥哥我渾身直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