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答應了要做送嫁的姐妹,菱歌一早就起床梳洗,夏季的晨來得極早,才五點鐘的光景,天色已經泛白。那套海棠紅的旗袍倒極是合身,只是雞心領處透出的一小塊白皙的頸子顯得有些空洞,菱歌想了想,終究是取出了那枚墜子戴上了。
花園里浮著一層薄薄的露水,空氣里竟是一陣無比清冽的香氣,菱歌停了腳一看,原來是墻角的一盆茉莉迎著晨風盛開了。想來是去年播下的種子,那時候總不發芽,原以為沒有成活,不想今日竟開了,當真是個極好的兆頭。菱歌最喜歡這白色的小香花,不假思索的便折了一枝簪在鬢上,頃刻間鼻息盡是馥郁的芳香。可轉念一想,今日是杜曉莉的大喜日子,怎么好簪著一朵白花呢,當真是高興糊涂了。又舍不得將那花扔去,想了想藏在了手包里,匆匆出了門。
兩家人雖都是普通人家,可到底是在大悲之后舉行的大喜之事,且又是傳統的婚禮,自然也是格外喜慶。大紅的綢子將杜家的小宅子裝點得紅光熠熠,毛筆寫的大紅喜字貼了滿屋。
菱歌到時杜曉莉正好沐浴完畢,喜婆說新娘子要上頭,菱歌趕忙過去瞧著,只聽那喜婆嘴里說著“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四條銀筍盡標齊”。往日里愛笑愛鬧的杜曉莉一臉羞澀,只脈脈含情不語,來送嫁的親戚姐妹們紛紛鬧起了新娘的笑,挨個向她說上幾句極好的吉祥話。菱歌記得年幼時去參加過親戚的婚禮,新娘子也是這樣,桂香袖手床沿坐,低眉垂眼做新人,羞答答的樣子美極了。女孩子嫁給心儀之人的這一天,大抵都是這樣美得不可方物的吧。
梳妝完畢后,鏡子里的杜曉莉穿著大紅嫁衣,裙面上的牡丹花開得正艷,仿若她此刻的容顏,頭發綰成了合歡髻,一對金色鏤花的蝴蝶在烏黑的發絲上輕擺雙翅,栩栩如生。
她握著菱歌的手,悄悄的說道,“我有些緊張?!绷飧枧牧伺乃氖直常f些什么,喜婆早已拿出了一塊綴著金絲流蘇的紅布,說道,“上紅蓋頭咯!”
門口吹打聲炮竹聲響得震天,十幾個半大的孩子都擠在門口要喜糖吃,菱歌攙著杜曉莉穿過那嗆人的煙霧,也不知是不是熏著了,菱歌冷不防的掉了幾滴淚。
酒席直吃到了晚上九點鐘的光景還在鬧著,菱歌在洞房里陪著杜曉莉,她因蓋著紅蓋頭,且被叮囑著不能說話,已經在新床上坐了一整天,早已困乏不已,肚子里的饞蟲更是擂起了陣陣鼓聲。菱歌在一旁聽著那嘰里咕嚕的聲響,忍不住笑出了聲來,在她耳邊低聲道,“再忍忍,等新郎來了,讓他快挑了紅蓋頭,喂你吃紅棗蓮子羹!”杜曉莉不敢出聲,只伸出手來拍了菱歌一下,嬌羞的跺了跺腳。
大約到了十點鐘的光景,那于文光才被一眾賓客攙扶著進了新房,因見新郎醉了,賓客們倒也只是草草的鬧了一下洞房便各自散了,菱歌自然也出了門,臨別時對杜曉莉說道,“旁的我不懂說,祝你和他百年好合。”姐妹兩個緊緊的握了握手,菱歌才依依不舍的出了門。
不過才喝了兩杯酒,臉頰卻是一陣熱辣辣的滾燙,因著這酒勁,心跳快了許多,人仿佛也輕快了起來。
菱歌在家門口下了車,卻發現魏公館的燈還大亮著,一進門便見父母親都等在客廳里,茶幾上擺放著三碗點心。魏云忠仿佛等了很久似的,一見著女兒,登時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格外熱情的喚道,“菱歌啊,快過來吃碗點心,你媽親手煮的湯團子,是你最愛吃的紅豆餡。”
魏太太倒有些恍惚,許是困了,揉著眼睛聲音低低的說道,“還熱著呢,快來吃吧?!?/p>
菱歌今日本來就十分開心,見著父母親這樣慈祥溫和的樣子,許多年沒有見過的極親熱的樣子,又看了看那整齊排放的三只白瓷小碗,忽而覺得日子仿佛要好過起來了。可不是嗎,你瞧去年種下的茉莉,原本以為活不成了,終究不也開了嗎?這樣想著,眼前的父母親忽然又回到了年輕時候的模樣,那時候魏云忠總會在應酬回家的時候給她帶一碗八百齋的湯團子,紅豆餡的,只記得那味道無與倫比的甜香??扇嗡裁疵麖N的手藝,也抵不過此時嘴里的這個滋味,因為是母親親手包的,那樣的甜蜜,那么的軟糯,仿佛還擱了些酒。不對,并沒有酒釀的味道,可是為何才吃了幾口,腦袋就這樣暈沉呢?莫不是喝多了?不會,才兩小杯的女兒紅,她的酒量不至于此。
腦海里仿佛翻涌起層層疊疊的浪,菱歌感覺自己就像一艘飄在江里的小舟,昏昏沉沉,搖搖曳曳的,眼眸里的父母親也跟著搖晃了起來,后來整個客廳都扭曲了,倒像是真的暈眩了。
像是被罩在了一層紗布里,視線模糊得只能看見人的輪廓,再后來,世界便只剩了一片混沌,仿佛有湯勺掉在地上摔碎的聲響,而她只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被剔掉了,只剩了一層皮囊,終于支撐不住沉重的腦袋,軟軟的趴在了幾子上。最后的時刻耳朵里一陣陣嗡嗡聲響個沒完,那聲響中摻雜著父母親的聲音,極空曠的,在喚著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