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個來月沒見,那月影已經比初見時高大了許多,漸次顯出雄馬的英姿,兩人喂了他吃草,又牽著他在馬場上跑了一圈,菱歌像愛戴自己的弟弟一樣,見月影背上不知怎么被劃傷了一道小口子,忙讓李叔拿了些藥來替他細細涂上,自稱“姐姐”,一邊涂藥一邊幫著呵氣,問他疼不疼。
段連祺見著她溫柔慈愛的樣子,忍不住說,“你若是有個弟弟妹妹,不知會被你疼成什么樣子。”菱歌微微一愣,用手背拂開了臉頰的碎發,說道,“我從前是有一個妹妹,比我小三歲,只可惜她五歲那年母親帶了她去游湖,不小心溺亡了。”段連祺聞言忙抱歉自己提及了她的傷心往事,遺憾道,“怎么這樣不小心?大人也沒看著嗎?”菱歌微微嘆了口氣,“說起來都怪我那個不成器的父親,那時候鬧著要納妾,母親請了算命先生來算,說他若是真娶了姨太太,家里的孩子一個都養不成,父親不信,打發了人去提親,結果那天下午妹妹就……我還記得她小時候最愛吃蓮子羹。”
段連祺心中猛然一緊,仿佛被一只無形大手捏了心口一把,隱約想起大哥頭七那夜,他母親差了他給大太太送了一碗蓮子羹,還囑咐要喂著大太太吃下去,結果隔天早上傭人驚慌失色的來報,說大太太死在了床上,口鼻流血,和他母親相熟的家醫來瞧過,說是服毒自盡了。
明明已經是結了痂的舊傷口,隔了這么多年揭起來,仍舊疼得皺眉,段連祺只覺心上被針扎了一下,猛然拉住了菱歌的手,囑咐道,“我明日要去奉陽幾日,已經安排人好生保護著你了,但你一個人還是要小心著些。”菱歌倒像是沒有回過神似的,只喃喃的應了一聲,段連祺還是不放心,又囑咐了一遍,“一定要小心。”
“你放心去吧,我等你回來。”明明是極普通的一句話,段連祺心上卻朦朧了起來,只呆呆的看著她,仿佛看著世上最美的一道景色。身后一望無垠的綠草地綿延成無邊的海洋,夕陽就在不遠處低低懸著,四下里一片蒼茫,他們立在草地上,渺小得如同螻蟻,沒有了身份地位,仿佛只是兩個普通的牧馬人,這樣的平和美好,是他從未有過的安逸動容。
菱歌明知自己的手被他緊緊牽著,卻沒有反抗,或許是因為短暫的離別在即,或許是因為暮色之中他的神色太過篤定,像是在向她承諾著什么似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便這樣對立在落日之際,仿佛一直這樣站下去,就可以站到白頭似的,極傻的念頭,卻忽然愿意這樣傻氣一回。倒是月影這愣頭青,不懂什么是深情脈脈,在原地站得久了便漸次不耐煩了起來,扯著那韁繩意欲往前走去,段連祺只好拉住了他,嗔道,“你這傻小子。”
菱歌自覺好笑,只說道,“他許是餓了。”說話間自己的肚子發出好大一聲咕嚕聲,鬧得她一陣臉紅,段連祺笑道,“你肚子里的饞蟲也不依了。離這里不遠有一家小館子,味道很不錯,咱們這就去吧。”菱歌點點頭,由著他一手牽著月影,一手牽著她,并肩往馬廄走去。夕陽下兩人的背影仿佛新婚的夫婦,情意綿綿之中又有著細微美妙的羞怯,菱歌心中泛起一絲膩膩的甜。那月影還是頑皮的性子,路上好幾次險些脫了繩,段連祺一只手拉著有些吃力,可寧愿用了好大的力氣,臂上的青筋都凸起了,也不愿意放開菱歌的手,仿佛只要抓緊了這只手,便有了他最初想要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