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了一場過云雨,疏忽間漫天的烏云翻涌。
院子里落了許多殘葉,顯得滿地蒼夷,惹人心傷。
菱歌在屋子里待得悶,此時見雨停了,便提起院子里的大掃帚,打掃起了庭院。她進來身子總是綿軟無力,此時不過掃了幾下院子,已是覺得渾身酸軟,想來從前古書中那些抑郁而終的例子并非杜撰,因心中郁結而使身子虛弱的癥狀她算是真切的體會到了。
堅持著把那點落葉掃完,正打算返回屋中歇息片刻,卻忽然聽見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
姑子們只在一日三餐時過來送飯,換洗的衣服早晨也送過來了,莫不是段連祺這時候抽空過來看她?她停下步子往門口走去,這時卻聽得一個女子的聲音,輕輕問道,“你便是魏菱歌?”
一股冰涼的山風自背后傳來,她的渾身仿佛忽然掉進了冰湖里,瞬間結成了冰。
轟隆一聲悶雷在天際炸開,隨即便見數道閃電劈開了烏黑的云層。
段連祺猛然一驚,心中頓時七上八下的慌亂了起來。抬眼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已是四點鐘的光景,手頭上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此時莫不如趕到合秋山上陪一陪她,這樣的天氣她一個人定是害怕極了,這樣想著便打算出門,又忽而想起今日去騎馬的江靜姝,做戲須得做全套,總歸要問候一下她。
他們常去威廉馬場,自然有那里的電話,于是讓人幫他接通電話,誰料卻在此時,電話卻玲玲朗朗的響了起來。
段連祺站在原地,望著那發出尖利聲響的座機,不知道為什么,竟一時失了勇氣,不敢走過去接聽,就這樣怔忡了好一會兒,直到那電話聲快要熄滅,才提起了話筒,說了聲“喂?”
黑皮鞋踩在積水的門前,褲管上登時濺起了一片泥污般的水漬,但段連祺顧不得這許多,腳步倉皇的從大門口一路小跑進了主樓里。
剛走到樓下,便聽見一陣英文歌聲從樓上的留聲機里飄了下來,是女歌手的聲音,滄桑卻柔美,段連祺心中一沉,忙把腳步緩了下來,抬手捋了捋頭上散亂的發,深呼吸了幾口氣,這才神色泰然的抬腳進了門。
二樓的宴客廳開著水晶燈,明晃晃的打在金色底浮大紅色玫瑰花的墻壁上,顯出一種金燦燦的光芒來,這光芒折射到長桌上香檳色的桌布面,又泛起朦朦朧朧的光亮,照得座上的每個人都光彩熠熠。
江靜姝坐在長桌的一頭,仍舊穿著今日與他見面時那套衣服,只是她把頭發披散了下來,仍帶著一些濕漉漉的水汽,卻添了幾分柔情,而坐在她左側的餐桌旁的那個女人,換了一身寬松的若竹色舊式旗袍,如瀑長發分垂兩邊,正低頭望著餐桌上的一朵花。
見他上樓,江靜姝臉上浮起一陣輕盈的微笑,而她身旁的女子卻猛然直起身來,仿佛一場圍獵后幸存下來的小鹿一樣,驚恐而無助的看著他。
竟然是菱歌,他穩妥安置在合秋山上靜心寺中的菱歌。
段連祺的心口顫動了一下,勉力站穩了步子,望著江靜姝泰然微笑著的臉龐,徑直的走到了餐桌旁。
“連祺,你不打算向我介紹一下嗎?”江靜姝也站起身來,往菱歌的方向側了一步。
段連祺慌亂的看向菱歌,仿佛生怕江靜姝會在下一秒鐘掏出一把手槍,向菱歌扣動扳機。
這個轉瞬而逝的眼神落在江靜姝眼中,像是星點火光,瞬間燒焦了她心里的一片荒原。
三個人立在長桌旁沉默著,段連祺已經顧不得自己臉上是什么表情了,他只在心里默默盤算著樓下那些衛戍的數量,方才接完電話聽說家里來了一位合秋山上的女客他便已是慌了手腳,竟然忘了讓劉之耀或是張明綱安排人手隨時增援他,即便是將他逼上絕路至少也可以魚死網破的拼一拼,但此刻,他卻悔之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