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不為我和連祺高興嗎?”江靜姝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卻像是一陣疾風(fēng),刮紅了菱歌的眼眶。
她連忙回過神來,撿起那顆石榴,說,“自然為你們高興,你瞧我,高興得有些手足無措了。”
江靜姝一雙眼笑成了半月彎,說,“我如今有了身孕,不太方便和連祺同床,我讓他以后多去你房里過夜。”又將聲音壓低了幾分,嬌羞道,“姐姐也快些懷上孩子才好,咱們兩個(gè)的孩子可以有個(gè)伴,這府上也熱鬧些。”
菱歌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并不作答,只看著江靜姝費(fèi)力的剝著那石榴皮,卻如何也剝不開。
果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又因著她懷著孩子,菱歌忙阻止她說,“框里有一把小刀,我來切吧,你仔細(xì)手弄傷了。”
說話間菱歌已經(jīng)拿出了那把小刀,接過了江靜姝手里的石榴,那刀比石榴要短一些,菱歌拿在手里,才覺察出自己的窘迫,她雖然也會(huì)下廚做幾道小菜,對付這個(gè)石榴卻有些難住了,只好胡亂的把刀架在石榴頭上,慢慢鋸著。
“姐姐,你說我和連祺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江靜姝一手托著腮,在她耳邊問道。
菱歌也不知道是沒聽清楚還是不知如何作答,只專心而不得要領(lǐng)的切著那石榴。
江靜姝見她不語,甩了甩手說,“我?guī)徒憬惴鲋c(diǎn)吧。”她將手放在離刀口很近的地方,又說,“昨日連祺說,如果生出來是女兒就叫她長樂,生出來是兒子就叫他久安,姐姐,你覺得好嗎?”
心尖上最柔軟的那塊肉仿佛被突然扎入的一把利刃狠狠削去了,菱歌只覺得胸口處鮮血噴涌而出,痛得令人忍不住掉淚,痛得她險(xiǎn)些昏厥過去,痛得她全身自上而下發(fā)寒顫抖著,仿佛陷身于漫長的寒冬之中。
一陣夜風(fēng)卷著飛絮襲來,夜空中又飄起了片片白雪,不消片刻便將院子里的枝葉樹梢包裹在一層雪白之中,那白流蘇所開之花本來亦是如雪,此刻樹上落滿了層層疊疊的雪花,倒像是寒冬已過,花開滿樹。段連祺將菱歌擁在懷里,抱得格外的緊,仿佛這長天厚地之間唯有她是他此生唯一的追求,唯一的牽念。此刻的擁有遠(yuǎn)勝過從前的功成名就,遠(yuǎn)勝過將來的錦繡富貴,唯有她是他最不能割舍的一切。
“我喜歡你方才說的那句話,‘長樂久安’,以后若是生女兒,便取名長樂,要是生兒子,便喚作久安,無論是男是女,皆讓他們遠(yuǎn)離戰(zhàn)場,或教書做先生,或當(dāng)個(gè)救人的大夫,總之不要再有殺戮征戰(zhàn),不要再去爭名奪利,只要安穩(wěn)快活便好。”段連祺說話間只覺得菱歌在他懷里連連點(diǎn)頭,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絮雪從她發(fā)上飛落,她亦微微抬起頭來看著他一頭的雪花,囈語似的說,“咱們好像忽然白頭了。”段連祺憐愛的笑她傻氣,卻又接話道,“我便是要一輩子守著你,直到白頭。”
原來,那些承諾竟然可以隨口與他人再許一遍,他難道忘了,“長樂久安”是她親口為他們的愛情許下的夙愿,竟也可以這樣與別人共享嗎?
一聲尖利的叫聲在耳旁響起,菱歌如夢初醒。梔子花的濃郁的香味氤氳在空氣中,卻如何也掩蓋不住那濃重的血腥味,她抬起頭來,只見江靜姝一只右手鮮血直流,地面上早已布滿了點(diǎn)點(diǎn)血污,而那把淌著血的小刀正握在菱歌手里,連帶著她的手上也染了血。
江靜姝握著自己的手掌止不住的哭喊著,十指連心,想來定是錐心刺骨之痛,看樣子一定傷得極深。菱歌正要上前查看,卻在這時(shí)候聽到一陣慌忙的腳步聲由遠(yuǎn)至近,隨即便見一身戎裝的段連祺跑到江靜姝身旁,慌張的查看著她的傷口處,對身后的衛(wèi)戍低喝道,“還不快去叫醫(yī)生。”那兩道因那緊張和心疼而皺起的長眉,狠狠的劃上了菱歌的心。
那日與劉之耀見面,他告知菱歌段連祺之所以娶江靜姝是因?yàn)槔隙杰姷氖虑椋秊樗獯俗児释葱牟灰眩致犅勔磺薪允墙瓘┣宓耐疲闹胁唤麑λ徚巳郑山袢眨呛抟鈪s像是經(jīng)了一場春雨的野草,又蓬勃的在心中瘋長。
段連祺抬眼間只見菱歌手中仍舊握著那把小刀,正咬著嘴唇,眼神凌厲的望著他,那悲戚中帶著無邊恨意的神色,令段連祺通體生寒,他從未見她有過這樣的眼神,饒是那天在靜心寺重遇,她眼中的恨也沒有這樣深。
“連祺,你別怪姐姐,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聽說咱們有了孩子,心里難過,才把我割傷了,我能明白她的心情,你別怪她……”
菱歌看著江靜姝在他懷里梨花帶雨的嬌弱模樣,突然間明白過來,原來只有她是世間最大的傻子。
“咣當(dāng)”一聲輕響,小刀落在地面上,血仿佛干涸了,銹跡般沾染在刀面上。
醫(yī)生背著藥箱匆忙趕來,菱歌只字未言,只頹然穿過眾人驚詫的眼神,腳步沉重的往主樓里走去。
段連祺在她身后深深的忘了她一眼,只見陰沉沉的天幕下,她仿佛一片輕云,像是一眨眼就要隨風(fēng)逝去了,而他立在原地,懷里抱著江靜姝,忍住了滿腔的心疼,就是沒有邁出那一步。
地上散開了一顆顆沾了血的石榴果,殷紅色的果實(shí)古來被人象征多子多福,而此刻,那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紅從石桌上一直滾落到地上去,一如那不堪重提的的滴滴往事,干涸在了時(shí)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