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同是懷胎這一件事,各個女子的反應(yīng)卻是各不相同,雖然江靜姝說她自己近來時常反胃,菱歌瞧著她卻像是沒有什么孕象,大約富貴人家的小姐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身子是好一些的,不像她,前兩個月總是倦倦的提不起精神,成日里只知道睡,到了這第三個月又開始犯惡心,這幾日見著什么都沒有食欲,倒是今日知雪給她煮了些酸梅湯解暑,讓她有了些胃口,方才喝了一大碗,總算是將一肚子惡心壓下去了。
此時知雪忙著張羅銀耳羹去了,菱歌躺在床上,只覺得今日格外疲倦,幾乎是沾枕而眠,睡得極是昏沉,但是總歸心里不清靜,夢中十分繁雜,時而夢見自己回到了從前的魏公館,時而又仿佛還在劇院里演出,仿佛還夢見了杜曉莉,零零碎碎的理不清楚,唯有最后這一小段夢境格外的清晰。
她走在一條深深的小巷子里,仿佛知道那巷子盡頭是她的家,遠(yuǎn)遠(yuǎn)的只見一扇雕花的木門半開著,一個才學(xué)會走路的男娃娃抓著門搖搖晃晃的站著,也看不清他的模樣,但他見著菱歌卻仿佛笑了起來,張著小嘴甜甜的喊著,“媽媽,媽媽……”呼喊中男娃娃似乎要摔將下去了,菱歌心上一急忙朝他跑去,可那腳步卻如何也邁不開,疏忽間只聽見一聲慘叫,男娃娃終于摔倒在地上,登時不見了蹤影,只化作了地上一灘黏膩膩的污血。
菱歌悚然一驚,從夢中驚醒過來。
額頭上一層綿綿密密的汗珠,菱歌捂著劇烈起伏的胸口,深深的呼了幾口氣。
“還好,只是一場夢。”她正自喃喃道,忽然聽見一聲凄厲的尖叫聲自遠(yuǎn)遠(yuǎn)的門外傳來,菱歌猛然一震,一種強(qiáng)烈的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她端著床頭的水杯喝了幾口水,坐在床邊正自緩神,房門忽然“嘭”的一聲被踢開了,隨即便見幾名衛(wèi)戍從門外直沖進(jìn)來,站在了菱歌面前。
手中的杯子摔在地上,碎成了片片。
天色不知何時已經(jīng)黑沉了下來,四下里輕悄悄的,越發(fā)顯得那哭聲格外的清晰,從凄厲的哭喊到絕望的嗚咽,到沙啞的抽噎,字字句句,清晰在耳。
二樓走廊里排開了一列荷槍衛(wèi)兵,從樓梯口一直排到了房門口,菱歌被幾個士兵帶著下樓來,一路上聽得見自己撲通亂跳的心跳聲,走到段連祺和江靜姝的房間門外,只見劉之耀正垂手立著,見著她這一臉茫然的模樣,他張了張口,卻什么也沒說。
菱歌輕步走進(jìn)了房間里,水晶燈亮著,照得人臉色蒼白。房間里有些凌亂,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浩劫,打翻了許多東西,一陣使人絕望的濃烈的血腥氣味充斥在空氣中。
段連祺就坐在大床一側(cè),身上是一套未及換下的軍裝,肩章在燈光下比從前還要耀眼。而他懷中正躺著身著睡衣的江靜姝,她一張臉蒼白如紙,雙眼腫如核桃,顯然方才的痛哭聲是她發(fā)出來的。
聽見菱歌進(jìn)門的腳步聲,段連祺緩緩的抬起頭來望向她,一雙漲紅了的眼睛猶帶著未干的淚痕,仿佛一片無邊無際的火海,充滿了深不見底的恨意,像是可以在一瞬間將菱歌焚毀。
“姐姐,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江靜姝啞著嗓子對菱歌吼叫,聽得出那聲音里的憤怒與凄絕。
菱歌不語,她連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都搞不清楚,自然不知道究竟應(yīng)該如何言語。
她不知道此時段連祺望著她不做分辨的樣子,心中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tuán),他將懷里的江靜姝摟得緊了些,對菱歌喝道,“你把事情說清楚,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菱歌望著一片混沌中依舊端放在桌上的那半碗銀耳羹,裝在碧玉碗里的雪白的銀耳羹,憑借著一個女人的第六感,她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的端倪,但她確實沒有什么好分辨的,從上午到方才她都一直在房間里昏睡著,連午飯都沒有吃。
此時她受了些驚嚇,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沉默了一會兒,低聲說,“我沒有什么好說的。”
段連祺聞言,當(dāng)真是急斷了心腸,只轉(zhuǎn)而高聲喊了聲劉之耀的名字。
劉之耀聞言立即進(jìn)門來,段連祺惱怒的對他吼道,“知雪和廚房的下人們都招認(rèn)了沒有?可找出真兇了?”
劉之耀垂著頭,說,“問了半天都不肯說,正準(zhǔn)備用刑。”
“打!往死里打!打到他們肯說為止!”那咆哮聲來自胸腔深處,仿佛猛獸撕裂的吼叫。
菱歌被他這一聲震懾住了,呆立在原地望著他痛心疾首的神色,望著他緊緊抱著江靜姝的樣子,胸腔中仿佛涌起了一股巨浪。
“你!”段連祺舉起一只手,用力的指向菱歌,“既然無話可說,便去門口跪著,跪到你愿意說為止。”
房間里頓時安靜了下來,只聽得見江靜姝隱隱的哭聲,呆立了好一會兒,菱歌的唇畔忽然浮起了一絲冷笑,如果說前幾日她對他尚存一絲幻想,那么此刻,那幻想便如一點微弱的火苗,被他一盆冷水澆滅得透透徹徹。
在他心里,她竟然是這樣的一個蛇蝎婦人嗎?不分辨便等同于默認(rèn)了嗎?
她清者自清,沒有做過的事情沒有人能誣陷她,可他竟然讓她去跪地懺悔,在他眼中,她當(dāng)真就這樣卑微如螻蟻如塵埃嗎?
跪便跪吧,等到真相大白那一刻,她與他便也兩清了,這一跪,只當(dāng)是拜別昔日的夫妻情意,拜別這一世的孽緣吧。
菱歌只字不語,轉(zhuǎn)身走到門外,眾目睽睽之下,跪倒在房間門口。
隔著十來步的距離,她聽見房間里頭段連祺對江靜姝柔情的說,“孩子還會有的,你不要再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