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至極,黑洞洞的天幕仿佛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
巧蓉扶著江靜姝從主樓里往留園走去,從原川官邸一路護送她到南溏來的警衛處主任侯俊杰帶著幾名親信近侍隨行在旁,這幾年侯俊杰一直在她身邊當差,為人忠厚果敢的性子深得她看重,因而此次出行也帶著他一同前來。
她身子笨重,一路走得極慢,直到了留園的月洞門前才停下了腳步,望著燈光中那兩個雋秀的簪花小楷,對巧蓉說道,“據說這是從前老督軍的大太太最愛的住處,這兩個字也是她親手寫的,聽說老督軍對大太太最是情深意重。”巧蓉說道,“情深意重又如何,最后不也是不得善終。”江靜姝心領神會的笑了笑,又問道,“司令出門了吧?”巧蓉答說,“章秘書和顧秘書陪著司令出去了,幾位師長統制親設的宴席,司令總歸要賞臉的,還是太太心細,安排得這樣妥帖。”江靜姝不語,只抬腳走進了那個小園子。
菱歌早已經等在了園中,何媽來通報時她并不驚訝,白天林文津派人來轉移她時她便料到了會有這一刻,她并不畏懼,也不想退縮,她知道即便是逃,也逃不出她或是段連祺的追尋。
這些年到底是逃累了,也不想再去連累無辜的人了。
江靜姝見她獨自一人坐在燈下,素凈的臉龐瘦削憔悴著,卻仍舊是一番徹骨凌寒獨自開的模樣,一顆心登時繃緊了。她讓巧蓉和侯俊杰都守在園子外面,夜風中她裹緊了身上的大氅,看著衣衫單薄簡樸的菱歌說,“怎么不多添件衣裳,倒像是司令怠慢了你似的。”菱歌望著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默不作聲。江靜姝走到她身旁坐下,又說道,“他答應讓我送你和孩子出國去,可我想了很久,總也想不出一個能比天涯海角更遠的所在,想不到一個能讓他永生永世都找不到你的地方。”
菱歌冷笑一聲,“大概只有一個他去不了的地方才能讓你安心吧,比方死人呆的地方。”江靜姝淺笑,“你果然是個聰明人。”菱歌微微嘆息,“江靜姝,這世上哀莫大于心死,你殺了我,他對你的心便徹底死了。”她聞言微微一怔,隨即長笑了幾聲,“哀莫大于心死?哈哈,我告訴你,哀莫大于心不死!只要你一日不死,他便會永遠惦記著你,便會想著尋遍天下都要找到你!”菱歌搶言道,“可若是我死了,他的心就永遠屬于我了。”江靜姝失聲苦笑,“那有什么所謂?反正這些年以來他的心一直都是屬于你的,多上個三五十年有什么所謂?總好過我要一輩子擔驚受怕,怕他被你搶走!”
江靜姝審視著菱歌那張淡然如菊的臉龐,即便面對生死,她竟然也能這樣的淡然。
“從小到大,我向來知道父親一定會把我終身大事用來當做交易,我痛恨生在這樣的家庭,可當我十六歲那年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我忽然感恩我的出身,因為這樣的身份才能讓我遇見他。”她咬著牙,聲音十分凌厲,“魏菱歌,輪不到你恨我,即便要算先來后到,也是你對不住我,更何況我當年已經讓你逃了一次了,而這一次,是你自尋死路。”
菱歌站起身來懇切道,“我早已經料到你不會留我,你殺了我無所謂,可我只求你放過我的孩子,你也是一個快當母親的人了,平兒還那樣小,不應該絞進我們的恩怨里來。”江靜姝也站起了身子,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隔著那么多厚重的衣服,仍能感覺到一顆溫熱的心跳,“正是因為我也要當母親了,所以你的孩子比你更不能留。”
話畢,江靜姝喚來了侯俊杰,聽得他答應一聲便快速走進了園子里,江靜姝正要吩咐事情,卻見在他身旁竟然還站著林文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