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靜姝,何如當初莫相識》
昨日你與醫生的對話我都聽見了。
既然天命如此,也便沒有什么好懼怕的,若是在從前那戰亂的年代,我自然會憤慨老天不讓我戰死沙場,如今已是和平年代,將軍暮年老死病榻之事常有,多我一個也沒什么,總歸回望著一生,以無未酬之壯志,足矣。
出版社送來了一本傳記,是寫你我之間的愛情故事的,你知道這些書我從來不看,外人筆下皆是些臆想出來的傳奇、佳話,根本不是故事的本貌,因而我也不作任何題詞或批改,倒是你可以看一看,里頭有些文字將你寫得十分動人,想來你讀了心中會歡喜。
其實靜姝,你自然也是動人的,幾十多年來咱們的生活隨著時代的變遷而動蕩,你始終跟隨我左右,養育兒女,操持家事,樣樣做得妥帖,作為丈夫,我對你唯有感激,滿腔的感激。
我一生揮霍,給你留下的積蓄并不多,房產也不過兩處,讓你安享晚年想來總是沒有問題的,倒是我讓林文津替我保管著的一筆錢款一直沒有讓你知道,那是我留著給思云做嫁妝的,咱們這個小女兒是我心尖上的肉,將來若是尋得如意人家,一定要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只可惜,我等不到為她送嫁那一日,有勞你,替她好好把關,尋一位佳婿,切莫找一個我這樣的負心之人,讓你愛了一生,亦是苦了一生。
靖風那孩子我倒是不擔心,他差事一向當得好,倒是修遠,那懶散的性子也不知是隨了誰,你還需要費費心多加督促,不使他誤入歧途,其余家中事情一律由你主事,我并無太多遺言要留。
我的喪事一切從簡,人已死去,那些冗禮不過為做給后人看,你全替我省去了,我不愿死后還煩你勞心,這一世,勞累你的地方太多了。
昨日我翻找柜子里的東西,其實并沒有什么要找的,不過是消磨一點時光,無意間讓我找到了一個小匣子,里頭竟然是咱們初次見面時我替你尋得的那只玫瑰花耳環,不知怎么的竟只有一只了,另一只你是又弄丟了嗎?
轉眼之間,人生就這樣走到了盡頭。初見時你才十六歲,穿著一身格外漂亮的西洋連衣裙,舞池里燈紅酒綠,你卻獨自坐在人群里悵然若失,當時你大約是想家了,也可能是感到孤獨了,因此當我站到你面前時你的眼中才會有那么閃爍的光芒。
其實你一直都不知道,那只耳環并不是我撿到的,是隨從趁你在舞池中不注意的時候從你耳上拔下來給我的,好以此作為搭訕的由頭。
你或許會說,你我之間的一切都是陰謀,都是策劃,可靜姝,你十六歲那年我初見你的那一眼,的確是動心了的,只可惜,心動只有一瞬,愛意卻沒能持久。這一點,是我負了你。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我總歸是懂得了。
或許是人之將死,我近來思緒總是十分煩亂,時而想起我被軟禁那幾年你對我的不離不棄,時而想起內戰時咱們逃亡時的風雨同舟,可又免不了想起你從前為了除去菱歌做下的種種糊涂事,想到最后,分不清是怨恨多一些,還是感恩多一些。因為你,我和菱歌唯一的孩子沒了,我與她也被迫半世流離不得相見,而我又讓人殺了你父親,細算起來或許你我也能勉強扯平了,這一生牽牽絆絆,糾糾纏纏,恩恩怨怨,都彼此扯平了吧。
你的風濕近來似乎又嚴重了一些,藥得按時吃,平日里多做做檢查總不會錯,我便是個教訓,若人死后真有靈魂,我一定保佑你身體康健,歲歲平安。
靜姝,臨了我想問你一句,這一生嫁給我你可有后悔?若是時間可以輪回,你是否寧愿從未曾和我相遇?
我想,你心中或許早已經有答案了吧。
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