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休煩絮,崇堯率部來到潞州。早有人稟報到安忠志帥府。安忠志道:“我還以為他一輩子躲在山上不敢來了呢。這不是天隨我意,教我拔除這顆眼中釘么?”時有部將道:“將軍,皇帝命你出兵井陘,截斷郭子儀跟李光弼的后路么。怎么能抗命呢?”忠志道:“我豈不知耶。用你來教我怎樣用兵打仗?”部將唯唯道:“豈敢,只是圣命難為,貽誤了戰機,罪名不小。”忠志道:“區區一個呂崇堯,何足道哉。用不了兩日,就教他粉身碎骨,然后再去抄郭子儀后路,斷了他的糧草供應,教他死在河北。”遂傳命各部進兵,圍殲呂崇堯。
崇堯將兵屯扎,同昱人,鏡平,亦踔,霍演商議怎么打。昱人道:“安忠志必是想著要與我決戰,而我們跟他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所以我想分兵三路對安忠志形成合圍之勢,他打哪處,另外兩處就襲擾他,進行側翼攻擊。使他首尾不能相顧,疲于奔命。然后我們伺機消滅他的有生力量。”鏡平道:“十二弟一語中的。我再補充一句,我們分兵三路可以占據險要地勢,形成掎角之勢,同本土百姓建立良好關系。”霍演便說:“我跟著二哥做一路。”亦踔道:“我跟著八哥罷。”
昱人嘿然無語,少頃,說道:“我引兵八百據守太行,響應八哥便是。”自將兵八百馳赴太行而去。鏡平望著昱人遠去的背影,說道:“十二弟心高氣傲,兄弟們多跟他不和,總覺得跟我們一處受寡氣。這一去他是不會輕易回舜王坪了。”崇堯便遷怒亦踔,說道:“十一弟,你也真是的。便不能跟十二弟去么,惹他氣惱,使性子走了。”亦踔道:“我不管。八哥在哪,我就跟到哪。十二弟也是知道我跟你的交情的,量他不會記在心上。”鏡平道:“只怕他不是這么想哩。誤以為是我們合起來排擠他啊。”崇堯道:“莫管他。他會想明白的。”
忽聞報:“澤州,潞州都出動兵馬,對我部形成合圍之勢。”鏡平道:“我們分頭行動,在他們合圍之勢沒有形成之前,跳出圈子,繞到他身后,打他后隊,奪了輜重,見好就收。”當下崇堯同鏡平各領兵六百,分道去了。話說安忠志兩路兵馬倍道而進,集結一處,卻不見了呂崇堯兵馬。正在疑惑,尋思:“是不是又撤回舜王坪去了。”傳令撤兵時,聞報:“后隊遭到襲擊,輜重被搶了。”安忠志暴跳如雷,叫道:“呂崇堯豎子,欺人太甚。”又聞報:“澤州后隊也遭到襲擊。”安忠志傳令:“后隊變前隊,咬住他們,不能放過。”再說崇堯攫奪了潞州后隊輜重,賊兵緊緊咬住不放,廝殺的甚是猛惡。崇堯忙命亦踔護送輜重先行撤退,自個領兵阻擊。叛軍將崇堯兵馬緊緊裹住,崇堯一口大刀舞的風馳電掣,殺死數十名賊兵,叵耐賊兵甚眾,愈來愈多,殺得人困馬乏,急切不能脫出重圍,且打且走奔上一座山丘據守。賊兵蜂擁攀登,崇堯教放箭,射殺無數敵軍。叛軍打了一天,又餓又累,圍住了山丘,露宿歇息,埋鍋造飯。
日頭西沉,黑暗籠罩大地。崇堯看著士卒個個灰頭土臉,瘡疤累累,打了一天,掙出性命,連飯都吃不上,甚是痛惜,說道:“兄弟們后悔跟我來么?”眾人叫道:“不后悔。大丈夫死生有命,有什后悔?我們這條命都是門主救的,便是今日死了,也多活了些日子了。”倏聽山丘下,叛軍喊道:“山上的兄弟們快下來啊。香噴噴的豬肉燉粉條,還有包子,下來吃啊。安將軍大仁大義,不會虧待了兄弟們。舜王坪早晚要被天朝大兵剿滅,不要再為腐朽的朝廷賣命了。”崇堯道:“你們逃命去罷。”眾人道:“我們不走。我們跟他們決一死戰罷。”崇堯道:“我們只有三百多人,怎么拼得過他們?”眾人道:“那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啊。明日安忠志率領援軍趕來,我們就真的沒有回旋余地了,想沖突出去都難了。”崇堯道:“十二弟帶的兵不會走遠,他一定會救我們的。還有三哥,我們再等等。”教兄弟們睡上一覺,養足精神,預備明日突圍。
睡到半夜,大家都餓得醒過來,盯著山下的叛軍。叛軍一晚炊煙不息,酒肉飄香,傳到山丘上。幾個人悄悄商議道:“我們假做投降,落得飽餐一頓,然后殺翻賊兵,奪回酒飯來給兄弟們吃,也好明日有力氣破敵。”當下倒有數十人響應,說道:“便是一死,也要吃個飽。”只瞞著崇堯一個。那數十人便拖了刀槍,相攜下山,挨到賊兵營前。賊兵只道是真的怕死,紛紛給他們包子吃,又將酒肴款待,好言撫慰,教山上兄弟砍了崇堯首級來見,另有重賞。大家都含糊答應,只顧吃喝,說道:“能否容我帶些酒飯回去,教兄弟們吃飽了,好下手。”那賊兵將領見不是話,已自有了主意,暗打個手勢。身后賊兵舞動起刀槍立時戳翻十數個,余下的嚇的發一聲喊,端了裝包子的簍子,便撒腿向山丘上跑。
賊兵直殺得趕上山來,罵道:“賊智到多,殺光你這班騙人吃喝的賤種。”比及崇堯得知,山上的兄弟們下來接應,殺退賊兵。那數十個兄弟已死傷慘重,所剩無幾了。一個兄弟被槍十余處,兀自端起簍子,說道:“門主,我給你帶回包子來了,快吃罷。”崇堯留著眼淚,接過簍子,哽咽的說道:“好兄弟。”那個兄弟微微一笑,撲地倒下,已然氣絕。崇堯眼中落淚,望著帶回來的幾簍包子,染上了他們的血,叫一聲:“這是他們用命換來的,兄弟們吃啊。”眾兄弟們哭聲嗚咽,吃著包子,竟不能下咽。崇堯喝道:“別哭。包子是冷的,可兄弟們的血是熱的。大伙吃飽了好給他們報仇。”兄弟們方才逐漸止了哭,大口咀嚼,吃飽肚子。賊兵在山丘下罵了一夜,叫說:“舜王坪的賊人,安將軍來了,殺絕了你們,拿去做肉包子喂狗。”
唐兵聞聽,多哭泣起來:“我們正兒八經的朝廷兵馬反成了賊,他們到成了官。”一早,崇堯整裝,集合兄弟們,說道:“今日一戰,生死攸關。兄弟們務必同心協力,沖開一個缺口,便有生還希望。活下來的,可以自由去謀生路,也可以去找十二弟,或者回舜王坪。”眾兄弟們齊聲喊道:“我們跟門主血戰到底,絕不茍活。”崇堯道:“莫要逞一時之勇,留著有用之身多為百姓造福罷。”說罷,綽刀上馬,振臂道:“殺。”兩百多人跟著吶喊道:“殺。”挺了刀槍跟著便向山丘下沖擊而下。賊兵將領道聲:“殺了呂崇堯,重重有賞。”喝令擂鼓進兵,四面包抄。混戰間,聞聽的賊兵后面殺聲喧鬧,亂作一團。崇堯叫道:“我們的救兵到了。兄弟們跟我殺出去。”眾人發聲喊,鼓起勇氣,奮力拼殺,殺得賊兵陣腳大亂。
又聽得賊兵喊叫:“安將軍大兵來了,他們跑不了了。”賊兵士氣陡長,殺得唐兵尸橫遍野。安忠志站在高崗上,望著呂崇堯跟另一路唐兵被圍困在核心,攪作一團廝殺,笑道:“有意思。呂崇堯這番算是死定了。”忽爾一騎快馬奔上高崗,稟道:“潞州城遭到唐兵襲擊,岌岌可危,請令定奪。”忠志大驚:“是郭子儀麼?”那人道:“不知。將軍,潞州失守,皇上一定見責,我們也將沒有退路啊。”忠志道:“火速回援潞州。”傳令撤兵。忠志率眾急急奔赴潞州,圍困崇堯的兵馬聞知撤兵消息,無心戀戰,撤圍而走。
崇堯見救他們的是徐鏡平一路,說道:“若非三哥,我們就葬身此地了。”鏡平道:“我們差點全軍覆沒啊。若不是有人趁著潞州守備空虛,安忠志不會就此善罷的。”崇堯道:“你何以到此?”霍演道:“三哥打了澤州兵馬后隊,澤州兵追擊,好不容易甩脫了。三哥擔心八哥,星夜趕來,正巧撞上八哥被圍,便率兄弟們將叛軍圍了,沒成想安忠志大軍趕到又將我們圍了。想著就此要殉國了呢,倒是命大,不該死。”崇堯心下甚是感動,他們連夜奔馳了上百里,卻說的那么輕松,說道:“不知是哪路唐兵打潞州城?會不會是十二弟?”鏡平道:“極有可能。八哥有甚打算?”崇堯道:“我們兵馬只剩下這點了,不能分開作戰了,還是合在一處罷。”鏡平道:“我正有此意。”
卻說昱人聽得說忠志引兵去打崇堯,潞州城防空虛,便尋思:“叛軍進占潞州數月之久,一定積攢下不少珍珠寶貝,金銀細軟。加上叛軍不得人心,民怨沸騰,我打下潞州奪了他的財物,分了他的糧食給百姓,殺了守軍,除了偽官,一定是大快人心,遠近響應。占據太行,招兵買馬,稱王稱霸,卻不強似在舜王坪只做個十二爺。也可借此解了八哥之困。”遂吩咐進兵潞州。部將道:“十二爺,潞州城池堅固,守兵眾多,憑我們這區區八百人能打的下來么?”昱人呵斥道:“休要羅唣,再敢擾亂軍心,小心軍法論處。”那部將原是歐陽部下,心懷叵測,便挑撥將士離心。昱人得知,把來殺了祭旗。自此人人畏懼,不敢再生二心。
是日教幾個心腹換了百姓衣裳,拉一車柴火入城,走到城門口柴火中抽出刀來,剁翻守軍,一直殺上城墻。昱人率大隊急驟殺入城中,指揮部下殺死各城門上守軍,分頭殺入官衙,盡數劫掠了忠志經營已久,私藏下的財貨寶物。又將糧倉打開,教百姓任意扛馱,真個是人人歡喜,稱贊唐兵。昱人教手下肆意搶掠偽官府邸。時有部下勸誡:“門主知道了,定受重處。”昱人道:“你們只認得他,不知我耶?這里我說了算,休要啰嗦。”一日之間載了上百輛車,逶迤出城望太行山而去。比及忠志率軍趕回,昱人已是走了兩日了,捶胸大罵,便命一千鐵騎輕裝追擊,自領大軍隨后跟進。昱人料得忠志必然追趕,早已在各處山溝設下誘敵游兵。縱馬馳騁,拖著樹枝帶起煙塵滾滾。叛軍鐵騎追到,不過是疑兵。以此瞞天過海,延挨時日,忠志躊躇,不知他們去向。
昱人早已上了太行,安營扎寨,占據險要,立住了腳。又多以財物結好山中居民,遠近悅服,爭相前來投奔,數日間兵馬又添一倍。時有一人名喚石牛兒,頗有智勇,乃是在洛陽時便跟隨在身邊的心腹,說道:“十二爺兵強馬壯,據守太行,當另豎旗幟同舜王坪遙相呼應,振臂一呼,追隨的人都會聞風而來,庶幾大事可定。”昱人聞言大喜,說道:“此言正合我意,旗幟上又怎么說呢?”石牛兒說道:“我們終究是大行門的人,便喚作太行山大行門,為國軍支隊,如何?”昱人大喜,即日便豎起這面大旗,遠近聽之,從者甚眾。又有一人姓李名殿英,乃是此間獵戶,曾經為鄉里除害,殺死過傷人的老虎,遠近聞名,率領宗族數百人前來投奔。昱人見他武藝高強,又是此間豪強,遂用為副將,甚是倚重。
忠志撤兵回潞州,教搜刮被百姓取去的糧食,多有殺戮,惹得百姓憤忿,銜恨終日,暗中結交唐兵,為以后舉事牽線。崇堯的行動,忠志一無所知,而忠志的行動,崇堯早有地方通報消息,屢屢化險為夷,聲勢愈來愈大,攪得忠志夜不能寐。如此相持數月,忠志剿滅不了崇堯,方使崇堯做大,鯨吞蠶食,占據數個縣城,屯兵壺關與他對抗。忠志被崇堯,昱人兩路兵馬攪鬧的焦頭爛額,想去截斷郭子儀退路,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郁悶終日。忽一日,忠志聞報:“哥舒翰中了崔乾調虎離山之計,在靈寶全軍覆沒。”不勝歡喜,說道:“潼關在我掌握之中了,長安勢必不保耳。”招來眾將商量。時有一將進言:“郭子儀得知哥舒翰兵敗,必然撤兵井陘。那時我們截斷他的退路,史將軍必然與我兩面夾擊,消滅他。”忠志聞言,便決定親自領兵去井陘,留下副將鎮守潞州,阻擊崇堯。
話說子儀,光弼在河北同思明大戰數月,思明不敵,退守博陵。光弼與他周旋相持。子儀料賊勢衰頹,不足為慮,遂召集眾將,商議北圖范陽,直搗叛軍老巢,給予安賊致命一擊。忽聞報:“皇帝聽信國忠讒言,責令哥舒翰出關迎敵,同敵軍決戰。”子儀跌足大驚道:“國忠誤國耶。”未幾又聞報:“天下兵馬副元帥哥舒翰,因君命難違,被迫出關,結果中了叛將崔乾誘敵之計,在靈寶中伏。十七八萬官軍一戰,土崩瓦解。”遂傳令退守井陘。
崇堯聽說潼關失守,鏡平說道:“近日聽得安忠志集合兵馬有所異動,定是想去扼守井陘。我等豈能教他得逞。”崇堯道:“我等正應火速馳赴井陘,打不退安忠志,也好給友軍點援助。”鏡平道:“我再教兄弟知會十二弟一聲,教他打援,防備我腹背受敵。”崇堯道:“十二弟在這關鍵時候,一定不會袖手。速派人去。”崇堯,鏡平,亦踔,霍演四個率部進兵井陘,卻教叛軍阻擊。打了一夜,昱人率部趕到,截住叛軍廝殺,教崇堯率部趕去井陘。比及崇堯兵馬到達井陘,子儀同忠志已是打得不可開交,忠志兵馬敗下陣來,又教崇堯廝殺一陣,大敗虧輸退回潞州。崇堯同兄弟們進見子儀,一一引見過了。子儀問他們是哪處兵馬。崇堯便將睢陽從軍,洛陽助戰,及至失陷,據守舜王坪,繼續抗敵,潞州同忠志對峙的事細細說了一遍。
子儀道:“舜王坪真乃忠義之士。虧得你們拖住了安忠志,我們在河北也不會打的這般順利。可是天不佑我大唐啊。”鏡平道:“可是為了潼關失守的事煩憂?”子儀屏去左右,說道:“請說說看。”鏡平道:“潼關失守,節度大人憂心皇上安危,不得已退兵井陘,進退失據。空有一腔報國之志,奈何圣聰難達,只怕奸人弄權,混淆視聽,負了抱負。”子儀嘆息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啊。鏡平兄此來,可不是天助我也。”鏡平笑道:“這天氣也不像是個下雨的。”子儀道:“一路順風。只是足下一人去不得,兵馬又誰人帶領?”鏡平便說同八弟,十四弟去一趟,就由十一弟楊亦踔暫且帶領。
崇堯吩咐了亦踔數語。亦踔道:“八哥,只管放心去便是。我率領兄弟們跟著節度大人,聽他指揮,量無大事。”三人便打點行裝,帶了盤纏,乘馬登程上路。崇堯道:“我還是不懂。節度大人想要領兵勤王,奈何要我等上覆天聽?”霍演笑道:“三哥,這你就不懂了罷。節度大人領兵在外,私自回師,恐怕有人誣陷個臨陣脫逃罪名哩。又不好派自家人去說,我們是封常清提拔的,委婉進言,不會招人非議。”曉行夜宿,在路非止一日。來到長安,遇上逃難的百姓官吏人等拖家帶口出奔,絡繹不絕,真個是如喪家之犬,恓恓惶惶。崇堯聽說了皇帝出奔西逃去了,都是驚駭失色。又聽得孫孝哲賊兵數萬驟然馳來。
崇堯尚想組織軍民抵抗,鏡平止了,遂向西行。至天黑,見到前面叛軍殺人放火,屠殺了百姓。三人躲入一間茅舍藏身,崇堯恨不得出去拼殺。鏡平幾次三番止了,說:“天亮時候,我們便走。”半夜聽得隔壁一人飲泣吟哦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等語,語音哽咽,竟至泣不成聲。崇堯道:“此乃義士耶。”倏聞兩個賊兵高叫:“開門,開門。”打門聲甚急。鏡平道:“這人太不小心了,教人聽了去,性命難保。”崇堯道:“我們不能見死不救。”霍演道:“八哥,動不的手。左近盡是賊兵,露了馬腳,不是耍處。”鏡平尋思一策,向崇堯附耳如此如此說了。崇堯道:“只要能救人便了。”便同他到隔壁,只見這兩個賊兵要拖那老夫子前去見本官領賞錢。那老夫子不從,賊兵氣惱,便要揮刀將他殺了。崇堯喝叫道:“對待老師恁麼無理,討打。”
那兩個賊兵到呆住了,將眼望著他們三個。鏡平道:“量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先生,有甚錢財值你動手,把來殺了,又有何益?”霍演便將幾個錢給他兩個,說:“去買酒吃,饒他去罷。”兩個賊兵詫然,接過錢藏了,兀自嘀咕:“誰的部下,恁麼心好。”邊說邊去了。崇堯便問:“老師貴姓?”那先生答:“不才姓杜,多虧兩位軍爺,高抬貴手了。”拭去老淚,便要告辭。崇堯道:“老師要往哪去?這里處處是賊兵,獨自行走,性命不保。”那先生聞言,覺得怪異,將眼望他。崇堯道:“我們不是叛兵,是假裝的。”那先生方才喜悅,作揖道:“敢情是好人,嚇煞我也。”崇堯道:“這里不大安全,可同我們一起去。”那杜先生欣喜無限,說道:“如此,多謝了。”崇堯等人遂同杜先生乘馬一道前行。
行了半日,離此不上一箭之地,卻有人在前方殺人越貨。杜先生著慌道:“朗朗乾坤,還有沒有王法。”崇堯道:“他們不似百姓,像是宮里人,少不得要管一管。杜老師快去躲一躲。”那杜先生乘著驢子徑自去躲了。崇堯等人趕去一看,卻是路登云師兄弟三個脅迫宮人,逼問皇帝去處,當時到吃一驚。路登云亦是沒有想到在這相遇,笑吟吟道:“敢情是冤家路窄。”莫南道:“呂崇堯,來得正好。快將曠夫刀交出來。”崇堯道:“你們這幫敗類。”鏡平道:“八弟,他們手段高強,打不得。”崇堯不聽縱馬向前,拔出曠夫刀便殺。登云跳起身來相敵,不上數合,崇堯險象環生。不渝,莫南兩個圍攻鏡平,霍演,轉輪般廝殺,好是險惡。崇堯思量:“路登云在此,燕山翁,雷鈞,裴寬也在附近了。”
那登云知道附近唐兵隨時會趕到,一直強攻,想要在數合殺了崇堯。崇堯被逼的手忙腳亂,應接不暇,又打數合,手臂上中了一劍,撥轉馬頭,揮刀架開莫南,不渝的劍,叫道:“三哥,十四弟,你們快走。”鏡平道:“我們不能丟下你,要走的話,一塊闖過去。”登云道:“你們一個都休想走。”那被解救的宮人,嚇得撒腿便跑。登云喝聲:“不許走。”那十數個宮人聞聲,站住磕頭道:“大王饒命啊。”登云,不渝截住崇堯等三人廝殺,莫南便去殺那宮人,連殺數人,問道:“皇帝在哪?”一個宮人見了那明晃晃的劍身上沾滿的血,支吾道:“就在前面的馬嵬驛。”莫南道:“如此,你也去死罷。”舉劍便刺。
倏地一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叛軍還沒打到這兒來的,草寇便行兇殺人了。”莫南停手,望著那個唐將,道:“你是何人?”那唐將身旁一人道:“瞎了你的眼,這是新上任的關內澤潞節度使王思禮,王將軍。”那幾乎教莫南殺死的宦官欣然道:“啊,將軍救命。我是東宮的人。”莫南見他帶的兵不多,輕笑道:“又來個送死的。”仗劍來殺。王思禮氣的叫道:“反了,反了。”率眾招架,數合間便教殺了幾個手下,甚是驚訝。崇堯道:“他們不是山賊草寇,是安賊的鷹犬。”王思禮驚道:“鬼子忒猖獗了也。”舞劍砍殺,卻是敵不過莫南。這時一隊潰逃官兵倉皇奔來,叫道:“不好,賊兵殺來了。”思禮道:“都給我站住。”潰逃官兵道聲:“你誰呀?”思禮道:“關內澤潞節度使,聽我命令,殺了這幾個叛軍爪牙。”
眾潰兵見這么大的官都在凜然不懼的抵抗,便止了步,向莫南,登云沖殺。登云抵擋不住眾兵圍攻,縱身跳出圈子,道:“呂崇堯,你就是個只會以多欺少的懦夫。”招呼莫南,不渝縱身去了。崇堯,鏡平,霍演便來向思禮道謝,報了姓名。思禮聞言,肅然起敬道:“原來是舜王坪的良臣。”便問其來意。崇堯遂將出兵井陘,子儀遣來之意說了。鏡平便問潼關何以失守備細。思禮便細細說了。原來前任天下兵馬副元帥高仙芝教邊令誠陷害,同封常清一道被處死,繼而哥舒翰抱病上任天下兵馬副元帥,奉命鎮守潼關。便命行軍司馬田良丘代理軍政事務,田良丘又命思禮統領騎兵,李承光統領步兵,軍令不一,招致矛盾重重。哥舒翰又不聽勸告請令誅殺奸相楊國忠,以致于奸相慫恿皇帝責令哥舒翰出兵,致使兵敗等事說了。
崇堯道:“原來恁的,都是奸相害人,十七八萬官軍命喪靈寶。饒他不得。”思禮道:“莫說此話,教人聽了去,性命不保。”那東宮宦官湊來說道:“多謝王將軍救命大恩。”思禮淡淡說:“汝是誰?”那人道:“東宮宦官李輔國。”思禮道:“莫做壞事,去罷。”輔國見他這般傲慢,怏怏去了。鏡平想起適才輔國為求保命,出賣皇帝行止,說道:“這人賊眉鼠眼,心術不正,留不得。”崇堯道:“天下分崩離析,為保性命者,賣主求榮比比皆是。我們不能念他一時差錯,便妄下殺心,不是仁愛之道。”思禮道:“莫為一個小人煩心了。足下果敢勇決,實在叫人傾佩。他日有緣,可來我軍前效力,定能使崇堯兄一展抱負。”崇堯道:“一定。”又聽人聲喧沸,道是賊兵殺來。崇堯道:“將軍快走。”思禮依依不舍,別過崇堯,率部匆匆去了。
崇堯等來找尋那老夫子,已經不知去向。三人便向西行,行不上一箭之地,耳聽身后哭喊聲,駐了馬足。只見幾個人風馳電掣似的沿路放火,殺人。崇堯道:“又是路登云。”霍演道:“八哥,我們尚且自身難保,不要管他閑事了。”崇堯道:“前方不遠便是馬嵬驛,我們得把尾巴給它斬斷了。”便喝住幾個兵卒,道:“不想死的,跟我來。”縱馬奔上山坡,伏在草叢中。崇堯道:“三哥,看你的。”將弓箭遞給他。鏡平握著弓箭,待看到那幾個賊兵時,說道:“是燕山翁,雷鈞,裴寬三個。”霍演道:“死性不改,射殺他們罷。”聽得山翁道:“前方不遠就是皇帝駐扎的地方,我們悄悄摸過去,殺了皇帝,便是頭功。”
鏡平瞧得真切,瞄準山翁,嗖的一箭射去。那山翁何等了得,耳聽風聲,伸手一抄,將那枝箭,抄在手中,厲聲道:“何等鼠輩,敢放冷箭耶?”將手一甩,那支箭倒射回來。鏡平滾身閃過,身后一個兵士竟被射死。慌得眾兵發聲喊,滾下山坡,逃命去了。鏡平尋思:“射他不死,便射雷鈞。”連珠箭射去。雷鈞閃了幾箭,一個疏忽,被射中左肩,叫道:“山上有埋伏。”裴寬也被射中肋下,栽下馬背。山翁道聲“晦氣”。裴寬忍痛翻上馬背,說道:“皇帝有那么多人護駕,我們殺不了他。”山翁道:“罷了。”雷鈞道:“這場功勞就讓給路登云他們罷。”撥轉馬頭同他兩個,從原路揚長而去。霍演虛驚一場,方才喘息道:“嚇死我了,我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乖乖,幸好走了。”鏡平道:“這是他們不知道我們虛實,如果知道我們只有三個人,我們可是死定了。”
崇堯道:“他們遇上了路登云一伙,我們就露餡了。快走。”霍演道:“說的是。”三人翻下山坡,躍上馬背,向西疾馳。遇上數名路上向村民討飯的軍士,討了些稀飯吃了,勉強填飽肚子,便問皇帝在哪。軍士說:“前面不遠。”遂將受傷的扶上馬背,結伴同行。敘起家常,那些軍士便哭起來,埋怨朝廷腐敗,主上昏庸,奸相弄權弄得如今父南子北,家破人亡,家眷陷于長安,生死不知。又聽說奸相早就使副使崔圓往劍南道準備御駕,劍南節度使楊國忠還不知要如何玩弄權術,挾制皇帝。他們流落異鄉,不知在何時就做了異鄉的孤魂野鬼。崇堯聽在心里,憂在心頭,只想國忠不死,永無寧日。眾人逶迤走了兩日,到了馬嵬驛。其時怨氣充塞每個軍士胸臆,口出不遜。
鏡平見士兵們都憤恨的盯著國忠,又見二十多個吐蕃使節攔住了國忠馬頭,索要飯食。鏡平暗暗冷笑:“來的好巧,正想殺你,便來了。”遂向霍演使個眼色。霍演意會,煽動道:“楊國忠與胡人謀反耶。”此言一出,群情激憤,再也抑制不住心頭那股無明業火。立時有人射箭射殺了國忠的坐騎。國忠跌下馬背,顧不得痛疼,向驛門奔去。眾兵趕上將他亂刀砍死,又肢解了尸身,將頭顱用長槍挑起掛在驛站外示眾。又殺了國忠兒子楊暄以及秦國夫人,韓國夫人,御史大夫魏方進,打傷了韋見素。龍武大將軍陳玄禮遏制不住作亂兵士,皇帝出來安慰兵士,教退下。眾兵士請求殺了貴妃。
玄宗不置可否,退回驛站,說道:“貴妃久居深宮,戒備森嚴,國忠謀反,貴妃豈能知道。”高力士在側,說道:“士兵們已經殺了國忠,貴妃豈能再伺候皇上。如果繼續留在皇上身邊,士兵們怎能心安?”韋諤也說:“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只有貴妃死了,皇上才能安全,請三思。”玄宗潸然淚下,千回百轉,難下決心。
且說霍演向鏡平,崇堯,說道:“久聞楊玉環通曉音律,能歌善舞,生的羞花般容貌,就要死了,何不去偷偷看上一眼。”崇堯斥責他胡鬧。霍演做好做歉,央求鏡平個不住。鏡平沒奈何,只得說:“我帶你去,可不許出聲。”便同霍演來到驛站后,攜他輕輕掠上房坡,伏在屋脊上偷窺。只見那貴妃聞聽得兵士們一意要殺她,正跟玄宗兩個哭哭啼啼,作生離死別的道別,甚是不舍。霍演瞧得心酸,輕聲道了一句:“可*****嗔怪道:“為甚可惜?”霍演道:“紅顏薄命哩。”鏡平亦是心下惻然,想道:“可憐她嫁給個皇帝,如果嫁得個百姓,夫妻恩恩愛愛,男耕女織,長相廝守,白頭到老,到強似了做一個薄命鴛鴦的貴妃。”
崇堯禁不住亦翻上屋脊窺看,卻見他兩淚流滿面,撕心裂肺,割舍不下,著實篤愛至深,超人想象,心道:“可嘆一國之君大難來時,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無力保護,只能以淚洗面。常聽人說三千寵愛在一身,今日所見,決非謬傳。他們愛情真摯,到比那些薄情寡義的人不知要好多少。”不忍目睹他們凄凄慘慘生離死別的情景,翻下屋脊來。少時鏡平,霍演退下來。崇堯道:“貴妃實在無罪,三哥何不解救她于危難?”鏡平駭然道:“這個怎敢?我哪里有這能耐救她?”崇堯道:“別人是不能,我知道你有這個能耐。”鏡平猶豫道:“可是兵士們。哎,走了些少風聲,我們性命難保啊。”
崇堯道:“三哥易容之術,天下無雙。救她一命,教她遠走高飛,嫁個百姓過日子,不是更好么。”又說:“即便日后事發,哪個知道是你我做的?或許事過境遷,貴妃又得寬宥無罪,也未可知。”霍演道:“這個可知好哩。我知道有幾個外國使節深的貴妃厚恩,聽說要死,長吁短嘆哩。我去聯絡他們,接應了貴妃,便走。保準神不知鬼不覺。”鏡平道:“也罷,就冒一回險。十四弟,你去聯絡好了。”崇堯嘆道:“我們只是救一個無辜的女人罷了。”當晚,月夜昏黑。鏡平準備了行頭,潛入驛站,將來意向貴妃說了。貴妃亦不想死,喚過一個生的廝像的貼身宮女,說了此話。那宮女深受大恩,情愿代死。鏡平便給她易容,換了衣裳,與貴妃著實無二。崇堯,霍演將真貴妃從后門接走,交付使節。貴妃泣謝辭別,匆匆走了。
過了片時,力士奉命來縊殺貴妃。假貴妃飲泣吞聲,不則一言,甘愿赴死。力士不加細辯,將尸身抬出至庭院。玄宗傷痛欲絕,淚眼模糊,不忍多視,竟不知有人弄虛作假。令兵士入驛站觀望,玄宗大慟一場,教將貴妃安葬。至此眾兵將無不歡呼雀躍,傾心保護皇帝,再無口出怨言者。傳下圣諭擺駕劍南。崇堯便想向皇帝道明子儀遣來之意。卻見一群百姓扶老攜幼前來,跪地懇求教留下太子李亨,主持平叛。玄宗禁不住百姓,將士們的懇求,便教太子留下,自同了一幫太監宮女走了。
崇堯等三人隨同太子李亨來到靈武,委婉的說了子儀在河北英勇抗敵,收復河北失地的事。李亨道:“素聞子儀忠勇,矢志報國,提兵抗敵,屢建奇功,足堪大任。”李泌道:“殿下所言極是。”又建議召集各路兵馬前來勤王。那幫宦官輔國等曾受崇堯等三人活命之恩,竭力奉承崇堯。又不想他們留在這里,一旦說破那日丑相,不好相看,便盛贊他們忠心為國,堪當宣旨之任。
李亨隨即頒布詔書,教各路兵馬前來。鏡平道:“我等立即回去宣布殿下詔諭,教郭大帥回師靈武。”接了詔諭,隨即動身馳赴河北宣召。沿路聽的人說國忠其妻子裴柔同小兒子楊希,以及虢國夫人同她的兒子裴徽一同逃到陳倉,被縣令薛景仙捕獲,殺死。時建寧王李炎率數千兵馬趕來勤王,見了他們幾個,問了去意。崇堯將上項事說了。李炎道:“正合我意。速去宣召,我可保奏郭節度為天下兵馬元帥。”
在路非止一日,聽說當日哥舒翰被部下火拔歸仁綁縛到了洛陽。崇堯不聽猶可,聽了此話,想起盈盈便是前來尋找叔叔,正是這個火拔歸仁。心下隱隱有些不安,將這件事向鏡平說了。鏡平說道:“這件事傳到了舜王坪,那還了得。盈盈一定不顧深淺前往洛陽,天真的去勸說他的叔叔重新效命朝廷。后果不堪設想。”崇堯道:“量她叔叔不會將她怎么的罷?”鏡平道:“人心難測啊。歌舒是他的上官,他都能為了自己活命,誰知道他會不會為了升官發財,脅迫了盈盈姑娘,打舜王坪的主意呢?”崇堯道:“那該怎么辦?”鏡平道:“我去宣讀殿下旨意。八弟馬上趕回舜王坪,希望能夠還能來得及阻止盈盈南下洛陽。”崇堯道:“那么,大帥那邊的事就托付你了。”鏡平道:“不消多囑。”崇堯同鏡平,霍演別過,分道行事。不在話下。
未數日,崇堯回到舜王坪,直至忠義堂上。寶應,朝玉,得晗三個正要噓寒問暖。崇堯不及敘禮,問道:“盈盈可在山上么?”寶應道:“前日盈盈說是有個遠親,就在附近居住,便去拜訪,至今未歸。”崇堯失聲道:“壞了,壞了。”寶應忙問到底甚事這般惶急。崇堯便將盈盈尋訪叔叔火拔歸仁未遇,這才上了舜王坪的事說了。寶應吃驚道:“原來恁的。前日她聽說了火拔歸仁縛了哥舒翰,投降安賊的事之后,便神思恍惚,像得了病似的。誰問她都不說,便撂下幾句話,下山去了。敢情是為了這個。”得晗道:“火拔是個賣主求榮的人,盈盈姑娘這一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寶應道:“我想她暫時不會有性命危險,無非她是想勸說火拔歸正,如若不成,最多是火拔將她軟禁起來,勸她充當內應,奪取舜王坪。至于脅迫她來使我們就犯,那是下策了。”崇堯道:“安忠志近來有甚動靜?”得晗道:“安忠志幾番進犯,都教我們打退了。如今我們舜王坪軍民一心,眾志成城,守的鐵桶相似,他也沒奈何了。”寶應道:“得晗兄弟又教僧兵加入飛鷹隊,一塊訓練,神出鬼沒,燒他糧草,殺他將官,襲擾的他們夜不能寐。退出山外,在空曠處圍繞舜王坪結成三個大寨,只做窺視罷了。”崇堯道:“他們心有不甘,絕不會善罷,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寶應便問鏡平,昱人他們所作甚事,沒有一道回來。崇堯遂將潞州鏖戰,昱人易幟,潼關失守,及至馬嵬兵變,聽說了火拔叛變,同鏡平分道等事一一細說了。寶應道:“之前來報說潼關失守之后,郭大帥退兵井陘,只有光弼仍在河北同思明周旋。十二弟素有大志,太行易幟,正有用武之地。大帥接到圣旨,一定還師靈武,整軍反攻長安。”崇堯又問歐陽同霍溫兩家可曾生事。寶應笑道:“他們兩家正在較勁哩。”崇堯道:“怎么較勁?”寶應道:“歐陽家兵成立鐵槍營,逐日操演槍陣,同安忠志作戰,屢屢獲勝。霍溫家不甘示弱,便成立了大刀營,配以短刀,遠戰近戰,都不虧輸。聲名壓倒了歐陽家兵,歐陽不服又練騎射,頗有威力。鐵槍營在前佯攻,大隊后面卻藏著射手,臨陣射殺敵人,使得叛軍聞風喪膽啊。”
崇堯滿心歡喜,說道:“難得他們如此用心。舜王坪將士們都像他們這般奮發,何愁沒有沖下山跟安忠志決戰的勇氣。”寶應道:“賊兵個個身經百戰,長于野戰。想要粉碎他的封鎖,徹底擊敗他,尚須時日。”朝玉道:“將士們同百姓常時在山上耕作,田間地里一派欣欣向榮哩。”崇堯道:“理應如此。我們不怕賊兵的封鎖,想要餓死我們,偏不教他得逞。”得晗道:“黃四哥同十三弟簡良開爐冶煉,打造兵器,操練軍隊,也是十分興旺。”崇堯道:“如此,我無后顧之憂了。”寶應看出他的憂愁,說道:“你一人去洛陽解救盈盈姑娘,不甚穩妥。須得再同一個兄弟去方好。”得晗道:“我帶飛鷹隊跟門主去走一遭。”
崇堯沉吟不決。寶應道:“可是擔心鋸齒山隘口?”崇堯道:“六哥身系重任。我不能因一個人的安危置數萬人的性命不管。”得晗道:“也罷。我留下來鎮守鋸齒山隘口,挑選飛鷹隊精英隨你同去。”崇堯道:“如此甚好。”寶應道:“你要帶多少人?”崇堯道:“十個人。”得晗道:“好。我挑選十個武藝精熟,精明膽大的與你去,保管打起來能夠以一敵百。”崇堯道:“那就拜托了。”得晗道:“自家兄弟,何須見外。”便去選撥人手去了。
驀然間,一個身影在廳堂外閃過。寶應道:“你去見見她罷。”崇堯知道說的是誰,說道:“我去去便來。”朝玉道:“要去洛陽也不在這一時半會,這樣明日一早起身罷。”崇堯道:“救人如救火,豈能延誤時間。”寶應道:“張雁她在你走后,茶不思飯不想,整日在隘口探望,好不容易盼著你回來了。你不能就這么連一句知冷知熱的話也沒有就走罷。未免不近人情了,教人說我舜王坪盡是沒心肝的莽夫。”崇堯道:“我去看看。”遂起身來到住處。
張雁站在門口偷垂淚眼,說道:“盈盈有難,你還不走,找我作甚?”崇堯道:“二哥說。”張雁道:“你還沒有吃飯罷。我煮了碗面,就去取來。”進了她的臥房,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面條來,徑直入了他的臥房。崇堯亦步亦趨的隨著她進了房間,只見桌子上幾樣菜肴格外精美芳香,整個房間都收拾的異常整潔,纖塵不染,心下甚是感動,卻不知該說什么好。張雁破涕為笑道:“傻瓜,坐啊。”徑自拽了他的手,按在凳子上,笑道:“吃啊,嫌我做的不好么?”崇堯道:“謝謝你。”拿起筷子夾起菜肴,又想起什么,抬頭道:“你也坐下來吃。”張雁嫣然一笑道:“我吃過了。”坐在他的對面,看著他將一碗面吃完。又說:“我去倒茶。”崇堯忙說:“別。有面湯就來一碗罷。”張雁道:“有有,我給你備好了。”取過他的碗便去盛來。崇堯喝了,把眼望著她。此時盛夏季節她穿著一身粉色輕紗,曲線玲瓏,風姿綽約,顯得格外多姿,一時竟自癡了。
張雁渾不在意,收拾碗筷,擦抹桌子,說道:“洛陽戒備森嚴,又有你的畫影圖形在那里,真是龍潭虎穴。能不能不去?”崇堯聞言,一怔道:“你要我見死不救么?”張雁言辭犀利地說道:“火拔未必就會傷害他的侄女。說不定這是他們故意設的陷阱,等著你去鉆啊。你有沒有想過?”崇堯憤然道:“你懷疑盈盈?”張雁道:“不能不叫人懷疑。她跟火拔是親人,你呢?”崇堯道:“我相信她。”又說:“自從遇上了她,我就將她當妹妹待。我清楚她,不是壞人。你不要再說她的壞話了。”張雁道:“好了,我不說就是。既然你決意要去,我也攔不住你。”又說:“你要活著回來。”崇堯心頭一蕩,豈能聽不出她這一句情意深厚。半晌說道:“謝謝。”
張雁笑道:“大哥待我還這般見外。”端了碗筷,轉身便走了。崇堯嘆息一聲,聽得隔壁嚶嚶啜泣,心道:“她對我一往情深,我卻傷害了她。”想要去安慰她,走到她的房門外,驀然止住了腳步,退了回來,悶悶地坐了一回,甚覺沒情沒趣。又聽的她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張雁蓮步輕盈踱了入來,說道:“大哥,鞍馬勞頓多日,一定累了。我給你鋪好床,早點歇著罷。”徑自給他鋪好被褥。崇堯想要拒絕,可是鼓不起勇氣來,明知是拗不過她的,又拙于口才,便只能聽之任之,由得她了。
次日,崇堯起床,梳洗罷。張雁已自端來餃子,說道:“山上百姓種的作物甚多,蔬菜豐富。這不他們聽說了大哥回來,就送來了很多菜,還有豬肉。我就揀了韭菜,剁了肉,給你包了餃子。”崇堯聽言,想著她夜晚為他包餃子,卻沒有聽到剁肉的聲音,想是為怕影響他休息,出去外面做的,一番情意可以想見。默默地吃了。
那時得晗來報說:“行裝打點好了。”張雁送出來,說:“我等大哥回來。”崇堯點點頭隨同得晗去了。來到忠義堂,寶應,得晗,朝玉,尚基,簡良。歐陽,太清,中流,石柱等軍民拖家帶口都來送別,都是教他珍重的話語。寶應教崇堯帶了當日張大尹給的過關路引,盤纏同十個飛鷹隊兄弟扮作客商登程下山。解決了兩個細作,繞過了安忠志的軍營,取大道直往洛陽而來。那幾個兄弟都知道崇堯上回大鬧洛陽,混亂中死了水鷺白,驚跑了安賊,順手牽羊拿了曠夫刀,殺傷賊兵將多人,轟動了洛陽城。安賊便將舜王坪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接連催命安忠志攻取舜王坪,屢屢被挫敗。這番二次進城,一定又能夠攪得洛陽天翻地覆,都是摩拳擦掌,想要一顯身手。崇堯告誡他們,不可生事,壞了營救盈盈的大計。
話說祿山打破洛陽,稱帝登基以來,縱兵將四出攻略,多有捷報。又破了長安,皇帝出奔,以為天下大定。逐漸放松警惕,詔令商貿往來,城門不禁,以此偽飾繁榮氣象。故而雖然各處打的甚急,唯是洛陽附近地帶,只關隘盤查嚴密而已。崇堯進行偽裝,得以同十個兄弟安然入城。又不知張大尹近來如何,不敢造次求見,遂投客棧歇宿。崇堯教兩個兄弟出去打探張大尹近來所作何事,是否改變了初衷,死心塌地效忠了安賊。兩個兄弟去了半日,轉回,說是張大尹未曾有甚殘害黎民的舉動。崇堯道:“那么大尹還是向著朝廷的。乘夜我去見他,托他打聽消息罷。”
至夜,崇堯裝扮停當,藏了刀刃,隱形潛蹤來到大尹住宅,騰身躍進去,直至大尹臥房,輕輕叩了兩下窗戶。大尹道:“誰?”將燈光點亮了,推門出來。借著微弱的月色,依稀認出了是他,慌得一把抓住他,說道:“怎的又來了?不要命了?”崇堯道:“我是不得已,煩勞張大人再施援手,感激不盡。”大尹道:“甚事這般緊要,值你拼了命來。”屋內夫人道:“誰啊,這么晚還來打攪我家老頭子。”大尹道:“睡你的罷。一個相識有點困難,一會便來。”將崇堯拉過一邊,說道:“甚事,請講。”崇堯便將盈盈下山尋找她的叔叔火拔歸仁的事說了。大尹道:“這個你可算找對人了。”便將盈盈女扮男裝來到洛陽找過他的事說了。崇堯道:“你怎么就不攔著她啊?”大尹道:“她定要找她叔叔責問他為甚背叛朝廷,賣主求榮。我是攔也攔不住啊,要蝶兒看著她,找機會送她回去,可是一不留神,教她跑了。哎呀,我是干著急沒辦法,只能暗中看她動靜了。”
崇堯道:“現在怎樣了?”大尹道:“我教人暗中尋訪,回說她早進了火府。又聽得說火拔將她軟禁起來,而且向慶緒邀功,說是捉住了舜王坪的人,正在哄誘她做內應。”崇堯以手加額,慶幸道:“如此甚好。二哥就料定火拔不會不念親情,推她墮入火坑的。”又說:“只是得抓緊解救才是。希望張大人不要推脫。”大尹道:“那火拔初來投順,獻上哥舒翰。安賊待他如同心腹,派重兵保護。火拔又是何等的精細,家中明崗暗哨,布滿機關,等閑近不得他家。”崇堯愁苦道:“似此,怎生是好?”大尹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道:“安賊惱怒安忠志打不下舜王坪,正愁沒計策誘捕舜王坪將士。我們何不來個將計就計。”遂說:“我明日便去向安賊進言,說可以使火拔挾制盈盈,領軍前往安忠志大營。火拔立功心切,必用盈盈引誘舜王坪人馬下山,安賊一定答應。那時就看你們在半道上設法解救了。”
崇堯道:“大人深謀遠略,一席話使我頓開茅塞,有撥云見日之感。”大尹道:“我還有一句話要崇堯兄記住。”崇堯道:“請講。”大尹道:“上回來過之后,也就那么幾個人知道是我暗中幫襯你們。盈盈姑娘一來到洛陽,直接就進了我家的門,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為是暴露了,說過話之后方知她是聽山上的兄弟說的。你可懂我的意思。”崇堯愧然道:“是我一時見不到,至有此疏漏,給大人招來隱患。我會問清楚盈盈是誰告訴她來這里可以找你的,一查到底,消除大人的隱患。”大尹笑道:“那就感激不盡了。”又教崇堯明日便可出城,于路觀察,伺機救人便是。崇堯謝過,辭別出來,徑回客棧,放心睡覺。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