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人聽得這邊殺聲大作,叫道:“薛嵩果然使詐。”急忙與盈盈率兵殺奔過來接應。懷仙跟朱泚其時率本部兵將追殺馬璘一伙,撞上昱人。兩廂混戰,殺得人仰馬翻,血肉橫飛。懷仙卻見忠志跟薛嵩兵馬不動,尚不知其是甚用意,只見部眾敵不過昱人人多勢眾,傷亡甚是慘重。眼見被唐兵圍困,懷仙慌忙大叫:“張忠志,薛嵩救我。”鏡平,張行敵不過山翁,徑自撇了山翁,望唐兵奔去。山翁叫道:“張忠志,薛嵩,干看什么。難道想違抗皇上命令,私放唐兵麼?”忠志此時哪里還坐得住,急忙領兵往救。山翁,莫南也殺奔而至。唐兵六七千人徑自將忠志,懷仙兩部賊眾圍困。山翁,莫南兩個也陷于陣中廝殺,左沖右突,儼然風卷殘云,虎吞羔羊。
薛嵩只顧掛懷紅線跟張雁廝殺,想要從中制止,急切插不上手。張雁只道是紅線假打,沒成想劍劍奪命,殺氣迫人眉睫,哪里是在演戲。張雁恍然明白:“紅線,是要殺我哩。她恨我橫刀奪愛,故設此局。”當下也抖擻起精神來與她廝殺。馬原叫道:“張姑娘,我來幫你。”跳上仲裁臺來,不提防身旁竄出裴志清,仗著一桿長槍殺得馬原疲于招架。張雁打斗間,見到此狀,忙說:“薛大哥,他是我朋友,莫傷他性命。”薛嵩看他們兩個彼此幫襯,便有了一股醋意,此時便示意志清勿要留情。志清會意,殺了十數回合,一槍撲棱棱戳入馬原胸膛,結果了性命。
張雁失聲大叫道:“馬大哥。”紅線見她分神,一劍快如閃電刺向張雁。薛嵩見狀,情急之下,飛身而至。紅線那劍刺入薛嵩肩頭。紅線嚇的花容失色,驚呼道:“大哥。”滿懷幽怨的將憤恨移到了張雁身上,撇了薛嵩,更是出手如風。張雁挾怨,抬眼見她一掌迎面打來。忽地想起崇堯的山殛掌法,急忙暗運內勁,灌輸左臂,一掌打了過去。雙掌相接,紅線猛然感覺到張雁掌上后勁大得驚人,想要收掌,已是不及,竟被打的倒飄出數丈,胸悶欲裂,儼然受了內傷,暗叫:“怪異,這是什么掌法,恁麼霸道。”憤恨的盯著她。
張雁蹲在馬原尸身旁,哭道:“馬大哥。”薛嵩便呵斥志清道:“張姑娘教我別傷害了他性命,你難道沒聽到麼?”志清忙口稱死罪。薛嵩便好言哄誘張雁,說道:“這是個好漢,我教人從厚安葬他。我教你在家等我消息,為甚跑來這里。”張雁只是啼哭。薛嵩便問紅線,厲聲道:“怎么回事啊?”紅線委屈地說道:“我不想教大哥為好成歉,枉費一番心計,到頭來遭人抱怨。”薛嵩聽罷,自知對張雁有所隱瞞,理屈詞窮,只說:“回去再處。”便教人送張雁回去澤州。張雁起身,神情沮喪地說:“薛大哥,我只要聽你一句真話。”薛嵩曉得她是要問什么,急忙說:“有甚話,回去說。這里不安全。”急忙教薛直,薛堅分頭把張雁,紅線送回澤州。
薛眬便說:“當下我們如何處置?”薛嵩望著唐兵跟燕軍殺得猛烈,聽得山翁,莫南一聲聲呼喚催促,以史思明的旨意勒令他速速增援,不得已長嘆一聲道:“打退唐兵罷。投唐的事來日再說。”志清道:“將軍英明。”急忙率兵前去馳援。忠志,懷仙望見塵頭大起,歡喜的是絕路逢生一般,喜悅的叫道:“薛嵩援兵來了,我們要殺得唐兵片甲不存。”馬璘,昱人敵不過薛嵩兵強馬壯,瞬息呈潰敗之勢,風一樣的望后便撤。山翁,莫南大展神威率賊眾追殺唐兵,便似摧枯拉朽般的。殺到天晚,賊兵方才罷兵扎營。
薛嵩親赴燕兵大營,送去酒飯勞軍。忠志,懷仙備言薛嵩及時發兵,相救他們逃脫生天之德。薛嵩笑道:“同為燕國出力,便是同殿之臣,理應肝膽相照,同舟共濟。”眾將本是有些疑惑,此時也坦然不疑了,且放開懷痛飲,高興地大勝了一陣。宴罷,忠志私下拜見薛嵩,說道:“若非燕山翁,李莫南來攪局。我們的大計幾乎便要成功了耶。可恨可恨。”薛嵩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啊。這話再莫提起,只可爛在肚子里了。”忠志情知其中利害攸關,哪里敢再提起,當下辭別了竟自回營。薛嵩記掛張雁,來向山翁,莫南說道:“城中尚有急事料理,恕不奉陪。來日與唐兵決戰可也。”
莫南心懷疑竇,一把拉住薛嵩,叫道:“將軍私藏張雁,是何道理?”薛嵩道:“張雁心系唐廷,前來攪局。李先生不見我的侍女擊殺張雁,我的部將殺死馬原麼?”莫南冷笑道:“沒那么簡單罷。誰曉得你搞什么鬼?早先聽說你與張雁交好,唱的哪出你自己心里清楚。”薛嵩跌足叫屈道:“李先生莫要誣陷好人。我是喜歡張雁不假,可是她的爹跟叔叔死于范陽,恨極了我。今日黃河大擂,遠近皆知,我怎么知道她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我正要回去查個究竟哩。”莫南笑道:“但愿你別腳踩兩條船的好。”薛嵩陪笑道:“說笑了。”山翁向莫南說道:“賢弟,薛將軍在先皇祿山起兵伊始,追隨左右,多有戰功。莫要猜疑,自壞長城了。”莫南心下怫然,笑道:“是我多慮了。將軍回去好好查個究竟,逮住了她,可是大功一件哩。”薛嵩含笑,辭別了徑自回澤州。
薛嵩便來求見張雁,張雁注著他肩頭包扎著傷口,冷笑道:“你設的好計,投唐投唐,可知畢竟不諧。”薛嵩尚指望與她重溫舊夢,說道:“我也沒想到史思明會派燕山翁,李莫南前來攪鬧。我欲要將他兩個也殺了,可是他兩個武藝高強,急切殺不了。發作起來,我也自身難保。”張雁道:“這么說又是我錯怪你了。”薛嵩忙說:“可不是么?我是真想投唐哩,誰知節外生枝。你又跑出去跟紅線打了起來,到底是怎么說起?”張雁目注著他,問道:“呂大哥,是不是沒有死?你是在騙我?”薛嵩叫道:“誰跟你這么說的?”張雁道:“紅線。”薛嵩氣忿道:“你難道還不懂么?紅線就是心存嫉妒,這才編瞎話哄你呢。”
薛嵩見她不做聲,說道:“你看紅線想要殺你,你把她都打成了內傷,你就消了氣罷。你看,我為了你還吃了一劍呢。”張雁沒好氣的說:“是你應得的。”薛嵩見她氣消了一大截,心想:“紅線,幾乎壞了我的好事。”只想再也不教張雁接觸外面的人了。張雁見他若有所思,說道:“你該好好管教管教她了。”薛嵩動情地說:“那我今晚便留下來罷。”張雁笑道:“想得美。你說燕山翁,李莫南兩個賊人來到澤州,你如何處置?”薛嵩一怔道:“我要是殺了他們,史思明一定會怪罪我。投唐的事還沒有著落,怎么好結怨史思明呢?”張雁便不樂地說:“投唐的事可以再說。眼下你要殺了他兩個,我什么事都依你。”薛嵩道:“我從容計較,你給我時間。”張雁道:“這件事沒個結果,莫來見我。請回罷。”旁邊轉出鶯兒來,說道:“姐姐,莫生氣。”薛嵩看著她怨悵的神情,拂袖而去。
薛嵩滿腔的美好憧憬就這么破滅了,哪里咽得下這口氣,徑自來找紅線。紅線服過藥物,疼痛緩解,臥在榻上,見他神色怫然進來,滿腔怨憤倒化作了一潭春水,揶揄道:“大哥碰了一鼻子灰是么?”薛嵩氣咻咻的落座,說道:“你為甚要說呂崇堯沒死,還把她哄出去,想要置她于死地。”紅線道:“你在騙她,難道能騙過她一輩子不成?將來她知道了內情,還不會跟你一刀兩斷,甚至會惱羞成怒殺了你。我不想大哥身邊埋藏這么一個隱患。更何況你結怨史思明,又在唐廷那邊落不下好,這是滅族之禍。我為大哥打算,反倒要怪怨我。”說罷,落下淚來。薛嵩見她說的句句在理,道破了其中利害,說道:“我該怎么辦。”紅線抹淚道:“有膽你就向她明說,呂崇堯沒死,而且還殺了路登云。看她還是不是情愿留在你身邊?”薛嵩本是來興師問罪的,反倒教她奚落一場,落得沒趣,怏怏而退。
卻說懷仙曉得張雁現身在黃河擂,自覺蹊蹺,尋思:“莫不是張忠志虜獲張雁,一路私藏帶到澤州。”召來朱泚計較。朱泚道:“看他們日間情形,似乎有甚預謀,不可不防。”懷仙自付手下兵將不多,只怕有個山高水低的,急忙與朱泚帶了親兵夤夜北去。忠志聞報,叫道:“啊呀,莫教他抄了我的后路。”也急忙率部北返。至次日一早,莫南,山翁指望一陣成功,剿滅唐兵,奏凱而回。卻見忠志,懷仙兩部兵連夜走的無蹤無影,志清又抱怨眾將不能同仇敵愾。莫南跟山翁兩個見薛家軍將無斗志,兵無戰心,料成不的事,遂不告而別,返回洛陽去向思明稟報黃河擂蕩平唐兵的計劃搞砸了。
比及薛嵩率薛眬等將前來會戰,聞報:“多走的一個不剩了。”此報正中薛嵩下懷,還假意罵了一番他們不為大燕盡力,捶胸頓足的發作一回,領兵退回澤州。馬璘知情,以手加額,慶幸道:“我朝洪福齊天,萬民幸甚哉。”鏡平,昱人,張行,盈盈,長孫蝶無不拍手慶賀,急急整軍備戰,聯絡舜王坪守將簡良與得晗,以圖收復澤潞。薛嵩苦心設計的偌大黃河大擂盛會,就這么草草收場。
話說莫南與山翁回到洛陽,畢竟有些懷疑薛嵩有二志,向思明告了一狀。思明亦有所耳聞,奈何沒有實據,只怕他在澤州做大,難以駕馭,遂下旨意一道,改任薛嵩為鄴郡刺史,命他即刻赴任,將澤州交給火拔天經營。薛嵩領旨,不得已率部署移鎮鄴郡。張雁身不由主,只得隨往鄴郡,將那復仇的心暫且拋向九霄云外去了,只教薛嵩圖個眼飽,哪里再教他近身。那時承嗣因攻占洛陽之功,授命魏州刺史,徑自與薛嵩往來數月。薛嵩每每抱怨思明疑忌,致使大事難成。承嗣勸他莫要抱怨不受信任,待到將來必然會受重用。之后思明命承嗣經略淮西,承嗣率部南下,燒殺掠奪,攻打睢陽不歇。
閑話休敘,且說火拔授命澤州刺史,與那薛嵩與民生息的主張背道而馳,變本加厲的盤剝百姓,搜刮愈甚,弄得怨聲載道,民眾揭竿而起者多達十數路。鏡平道:“誠乃天助我也。”與得晗,約期進兵。馬璘兵圍澤州,城內吏民無不響應。火拔率賊眾棄城倉皇奔逃。昱人挺槍截住火拔去路,叫道:“火拔惡貫滿盈。今日兵敗,還不快引項受戮。”火拔令左右殺昱人。昱人縱馬殺散賊眾,徑取火拔。戰不上十余合,火拔被昱人一槍打翻落馬,便要一槍結果了性命。誰想盈盈馳馬而至,大叫:“相公,勿傷他性命。”火拔一見是盈盈,便俯伏認罪,墮淚道:“盈盈我兒快救爹性命則個。”盈盈抱住昱人,嗚咽啼哭道:“相公,他便不是,也終究是妾身的生身父親。看我薄面,放他一馬罷。”昱人忙說:“娘子,我無意傷他性命,莫哭了。”火拔慌忙抱頭鼠竄而去。
馬璘率唐兵進駐澤州,那時吏民簞食壺漿,夾道相迎,好不熱鬧。安民罷,未數日,馬璘教張行,長孫蝶駐守澤州,自率大軍北征,一面傳檄各州縣唐兵響應。那時中流,石柱二將在太岳山養的兵精糧足,挾恨歐陽投敵,國仇舊恨難消。未待討賊檄文傳到,已是與歐陽,武俊在潞州早打成了一鍋粥。抱玉聽得馬璘,收復澤州,徑自與太清從沁州揮兵南下與霍溫二將合力攻打潞州。殿英乘勢在太行山起兵響應,招降納叛,擁兵上萬圍攻壺關等地。忠志,懷仙二人左支右絀,打了一月情見勢屈,便有退還河北之念。
歐陽舉家上下莫不啼哭,痛悔道:“早知如此,當初便是死了也絕不投敵了。”歐陽指著妻妾兒女,罵道:“都是你們連累我,倒好我陪你們都死了罷。”抱頭痛哭,悔不當初。一個寵妾哭道:“相公,你去跟張忠志說說。他便是要跑回河北,也不能把我們丟給唐兵罷。他可不能卸磨殺驢呀。”歐陽道:“我去跟他說。他若是不應允,索性跟他拼個魚死網破。是他害我,我也不教他好過。”徑自來見忠志,說道:“將軍莫不是要把我丟給唐兵。”忠志道:“甚話。你我結為了兄弟,誓同生死,彼此不負。我哪里會把你丟給唐兵,且放開懷。”歐陽道:“我家眷家當多在潞州,便是要退還河北,也須從容計較。還望將軍周全。”忠志笑道:“依你怎處?”歐陽道:“我想我們尚有三萬精兵,大可以在潞州城下與唐兵決戰。若勝了,潞州還是我們的。”
忠志蹙眉道:“其實,我也好生不服。也罷,我便跟舜王坪做個了斷。”歐陽道:“將軍向馬璘,李抱玉下戰書約戰潞州。我暗中且將家當跟家眷轉移到井陘關,送去河北。我好無顧慮的追隨將軍跟唐兵一決勝敗。”忠志便知會懷仙,相約會戰,向馬璘,抱玉投下戰書。馬璘,抱玉也為他們憑借堅固城池,易于防守。唐兵各路武裝枉自損兵折將,尸身堆滿城下,耗時費日,難以計日功成。一見他們要決戰,哪有不肯的,立即回書,約期在潞州城南二十里決戰。兩廂罷戰,籌集糧草,緊鑼密鼓調兵遣將,以期決戰。馬璘以抱玉是澤潞留守,便教他做主帥。抱玉欣然領命,擂鼓聚將。那時各路將領,頭目紛紛入中軍大營參見主帥。
其時有鎮西北庭節度使馬璘,太行山大行門昱人,殿英。中條山靖亂軍救國軍李得晗,舜王坪徐鏡平,以及霍中流,溫石柱,萬太清率領的家兵,尚有十余路團練頭目計有四萬有余兵馬,當中還有很多是不諳戰陣廝殺的吏民商販。抱玉望著濟濟一堂的頭領將軍,說道:“賊兵困于潞州,壺關兩城,尚頑固抵抗,狼奔豕突,做困獸猶斗。如今賊兵力孤勢窮,投來戰書,要做最后一搏。我們是堂堂正正之師,必須勇往直前打贏這一仗,徹底將賊寇趕出澤潞,恢復我大好河山。”中流道:“將軍,怎么打,就明說罷。”石柱叫道:“捉住歐陽這個賊人,我定要把它千刀萬剮,方泄我恨。”太清道:“兩位兄弟,且聽將軍怎么安排。”
抱玉道:“賊兵善于野戰,多用騎兵沖陣,步兵緊跟。另有驍騎側翼襲擊我們兩翼,這是慣用的戰法。二賊狡詐多謀,乃是叛軍中的悍將。這個戰局不容樂觀啊。”太清道:“當年我們跟隨呂門主與張忠志也是在這潞州城下,較量過一戰,我們幾千人馬在那一仗全軍覆沒,被殺的好慘。那一戰只有我們二三十人幸免,說起來宛如昨日,至今膽寒啊。”說罷,老淚縱橫,悲哭起來。張行跳起身來,說道:“我也是那一戰幸活下來的。張忠志殺我兄弟,此仇不共戴天。如今狹路相逢,故地決戰,便是要我們一雪前恥。大家說是不是啊。”中流應聲道:“沒錯。張忠志擺明了是要跟我們舜王坪較個高下了,虧他這個老對手賞臉,給我們這個機會。”
昱人道:“張忠志殺害我們舜王坪那么多兄弟,這場戰役的先鋒便要我舜王坪舊部來做罷。”鏡平道:“而今我舜王坪兵強馬壯,再不是以前那么軟弱可欺了。倒要教他張忠志在我舜王坪兵馬的刀槍下嘗嘗苦頭。”得晗叫道:“還有我。”昱人道:“我們舜王坪兵馬不僅要做先鋒,抵擋住賊兵的沖擊,而且還要擊敗他,直撲他的中軍大營,徹底毀滅他。”抱玉笑道:“舜王坪的十二爺勇氣可嘉,可是這么說未免有些夸口。賊兵多是身經百戰,慣斗摜殺的。哪一個不是從死人堆里殺出來的悍匪。”馬璘也覺得昱人有些狂妄了,想道:“這場仗我們在兵數上稍稍占些上風,可是論到打硬仗,單憑舜王坪的兵馬,要一舉擊潰賊眾,談何容易。戰都教你舜王坪打了,還要我們北庭兵跟澤潞兵作甚?”那十幾路團練頭目多投來不滿的神色。
鏡平覺察眾將似有譏誚之色,當下說道:“我同意十二弟的主張。我舜王坪打主攻。”昱人甚是感動,在這時候鏡平能站在他這邊,支持他的主張。鏡平握住昱人的手,情深義重地說:“十二弟,我跟你并肩作戰。我想八弟在此,也會一樣的贊同你的主張的。”昱人眸子里淚光閃閃,激動地說:“謝謝三哥。”得晗猶豫良久,想想當年結拜時的誓言,情緒涌動,走上前來說道:“我中條山的兵馬也是屬于舜王坪一脈,主攻賊兵,自當有份。”鏡平道:“六弟,好兄弟。”太清,中流,石柱三個叫道:“我們也算在里頭。我們兄弟們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罷了。”張行喜極而泣道:“好,我們兄弟們好好殺上一場,死也值了。”長孫蝶徑自走上前來,笑道:“我是大門主的結拜三姐。舜王坪跟張忠志做了斷,我須當為眾好漢擂鼓助威。”
抱玉見他們個個肝膽相照,生死與共,抱必勝信心去與舜王坪的死敵決戰,甚是敬重。當下說道:“好。列為如此重情重義,勠力同心破敵。我便將這個打先鋒,主攻的使命交給你們舜王坪了。可是這一仗關系重大,澤潞的安危所系,不可等閑視之。”馬璘道:“那么,我的北庭兵便在左側翼掩護,阻擊賊兵側翼的攻擊。”抱玉道:“澤潞兵與其余各路團練在右側翼阻擊賊兵的攻擊。中路的截擊沖殺就全靠列為了。”便教回去預備。
鏡平等回到營地,太清,昱人等都教鏡平做主將。鏡平推之再三,也就當仁不讓了,說道:“八弟不在,他若在此,這個主將非他莫屬。”昱人道:“三哥智勇兼備,武藝精熟,又曉兵略。便是八哥在,興許也要讓你來做呢。”一干人說笑著進了營帳,細細研究如何用兵破敵之術。眾將促膝長談,各抒己見,深夜方散。昱人向殿英說道:“二弟,這是我們跟張忠志的恩怨,你帶自家兄弟隨地方側翼掩護罷。”殿英道:“我是大哥的結拜兄弟,生死關頭怎么能自享清閑呢。那還是人么?”昱人道:“你家有婆娘等著你回去,別犯糊涂。這一仗九死一生,刀槍箭雨,萬一有個山高水低,我不好向弟妹交代。”殿英道:“那個不良的婦人,隨她去罷。我就是要跟大哥在一起。”昱人道:“可是你手下那么多兄弟,多有家小,不情愿的,卻是怎處?”
殿英道:“我自有道理。”別過了昱人回到營地。殿英便召集起部下那上萬之眾,叫道:“我要跟著我大哥去打主攻,有死無生。家有妻兒老小的,不愿意去送死的站過左邊,絕不強人所難。”此言一出,多有人竊竊私語,唧噥起來。有那本就是假抗敵搞投機鉆營的匆匆的跑過了左邊,那有妻兒老小的也多走過了左邊,也有那一心報仇殺敵的巍然屹立,并不挪動分毫。殿英教將那站在左邊的給與盤費,好言送他離去。那留下來的尚有半數,殿英喜之不勝,說道:“留下來的兄弟,大多是跟我從太行山下來的,和跟鬼子有血海深仇的。我李殿英在此跟你們結為生死兄弟,患難與共,同赴將來。”教人將酒壇子,酒碗端來,列在長桌上,教每人來領一碗酒。那五千多人排長隊來端了酒碗去,殿英也端一碗跪地,眾將士都跟著跪下。
殿英端酒,禱祝道:“我李殿英在此與五千多異性兄弟結為金蘭之誼,愿此生不離不棄,共赴將來。”眾人感動的跟著說了,殿英起身,將酒喝干。眾人也把酒喝干了,都開懷大笑叫道:“大哥,我們的性命從此跟大哥拴在一起了。”殿英大聲道:“好兄弟。往后我李殿英的,便是兄弟們的。有我吃的,便不會教餓著你們。”不題唐營各將官摩拳擦掌,誓與賊兵決戰。忠志跟懷仙兩個自付兵馬精良,與唐兵曠野決戰,乃是摜熟的打法,豈會懼怕唐兵。
至期,兩軍列陣于潞州城南二十里曠野。那時節天低云暗,北風怒號,卷起遍地黃沙。三軍兀立,刀槍如林,殺氣沖霄。忠志乘坐馬上,望著中路先鋒打著舜王坪大行門,靖亂為國軍旗號,不覺大笑道:“舜王坪果然要與我做了斷了耶。”懷仙道:“將軍莫要小覷了他。舜王坪如今是人馬強悍,非比往日。”忠志道:“黃尚基,楊亦踔兩個悍將死了。那個什么軍師蕭寶應,還有那個韓朝玉也死在舜王坪。蓋簡良防守舜王坪,呂崇堯又在河陽。他那十四個兄弟死的死散的散,還有甚能耐與我在曠野決戰,不過是自取死路耳。”歐陽在后聽到此話,好生慚恨,失身事賊不能與他們站在一起,感傷不勝。
忠志傳令道:“王武俊率本部騎兵直沖舜王坪中路。我率其余眾將士當中殺去務要徹底剿滅舜王坪余孽。”懷仙笑道:“我教朱泚,朱滔兄弟攻取唐營左側翼,擊敗唐兵后包抄舜王坪。另教朱希彩率部攻擊唐營右側翼,擊敗后依舊包抄舜王坪。”忠志笑道:“如此安排,可知好哩。此戰我們必勝,自此澤潞沒有重兵把守,還是我們的地盤。”說罷,教擂鼓進兵。一時鼓聲大作,武俊率兩千騎兵舞動刀槍,吶喊著沖殺過舜王坪。懷仙便命左右兩翼同時出擊。朱泚,朱滔,朱希彩三個各率數千精兵分頭向兩翼殺去。
鏡平立在將臺上,望見鬼子騎兵山呼海嘯的奔殺而來,叫道:“擂鼓,迎戰。”長孫蝶雙手緊握鼓槌,奮力敲擊。盈盈提劍也在一旁守御將臺大旗。鏡平叫道:“列車陣,放箭。”令旗一揮,臺下陣營,太清一聲令下,眾兵后撤,將數十輛兵車推至陣前,抵擋住鬼子騎兵。數千唐兵便望賊兵射箭,一霎時箭雨彌漫,勁急的射向賊兵。賊兵突至陣前,卻教兵車阻截,不能進的一步,又教唐兵箭雨射的好不狼狽。武俊叫道:“后退。”眾騎兵后撤一箭之地。武俊叫道:“竄過去,沖啊。”那騎兵便回身直沖過來,教亂箭射殺數百人,卻是賊兵賊將勒緊韁繩,便從兵車上躍馬而入竄入了唐兵陣中。武俊等賊兵縱馬來去殺得陣中弓箭手鬼哭狼嚎,死傷累累。鏡平叫道:“收緊。”
令旗揮舞,殿英等眾教收縮戰圈,槍刀簇擁,滾滾如潮水,上砍賊兵,下剁馬足。內中殺得好是猛惡。賊兵紛紛墜馬,執長槍大戟步戰,殊死血戰。忠志望見武俊困于陣中,率領余將領一萬多賊兵洪水猛獸似的殺奔而至。鏡平見得分曉,叫道;“盾牌準備。”中流,石柱便將部眾一千多盾牌兵涌至陣前,剛剛列好,便見忠志部眾沖突間,手挽強弓射來一陣又一陣的箭雨。陣中廝殺的唐兵賊兵中箭而死的不計其數。忠志叫道:“沖過去。”數百鐵騎徑自撞破了盾牌兵,殺入陣中。長孫蝶一頭擂鼓,一頭望著臺下血雨腥風的廝殺,額頭滲汗,濕透了羅裳。盈盈焦急不安的注視著臺下的廝殺,便如野獸在撕咬,一顆心繃得緊緊的,渾身冷汗直冒。鏡平鎮定自若的盯著這場扣人心弦的廝殺,見到霍溫二將以及萬太清苦撐,已是阻擋不住忠志,眼看就要被他突破撞入陣中。當下大聲道:“傳令兩翼,阻截張忠志。”
昱人,得晗兩個率部從兩翼殺出截住張忠志,將賊兵攔腰切斷。兩部短兵相接,肉薄骨并殺將起來。頭顱飛滾,血肉橫飛,是各為其主。殺聲咆哮,兵勢盤旋,乃生死所系。忠志厲聲叫著:“我與舜王坪多年恩怨,在此一役了斷。誰不用命,軍法從事。”眾叛將賊兵哪敢后退,都是豁出性命的廝殺。昱人,得晗打的也著實驚心動魄。
陣中武俊殺得滿身是血,猙獰的看著有進無退的舜王坪兵士,目注著唐兵簇擁著將臺,叫道:“兄弟們與我奪了他的將臺,拔了他的大旗。”一桿刀舞的霍霍生風,刀頭下人頭滾滾,血雨狂噴。眾賊兵隨著他直殺向將臺。中流,石柱見他如此猛惡,嚇的驚魂欲飛。眾將士哪敢近身。殿英亦是截殺不住他們的神威。鏡平在將臺上看到武俊驍勇,人莫能攖其鋒,氣憤的抄起長槍,躍下將臺。武俊與鏡平廝殺,真個好殺。但見刀來如魚鱗片片,槍往如梨花飛舞,翻卷擊撞,勁風凜冽,砭膚生寒,教人望而生畏。
武俊殺夠多時,氣力不繼,叫道:“舜王坪的徐老三槍法高絕,可惜贏得我也臉上無光。”鏡平道:“你待如何?”武俊斜眼瞥見臺上長孫蝶擊鼓,心念一動,縱身掠上將臺意欲擊殺長孫蝶。盈盈急叫:“長孫姐姐。”舞劍來迎武俊。長孫蝶聽得風聲颯然,摸出一把飛刀激射打去。武俊暗叫不好,將身子一轉,翻下地來,暗叫:“好險。”長孫蝶冷哼一聲,擊鼓依舊。武俊情知陷于陣中,叫道:“快撤。”殺翻十數個唐兵,沖出血路,向外而走。鏡平急忙與眾兵將攔截。那賊兵數百人急于脫身,都是奮勇廝殺,無不是以一抵十。舜王坪眾兵如何困得他住,竟被殺出去。昱人,得晗兩個正跟忠志廝殺,教身后武俊殺出,兩下混戰,再難解脫。鏡平便教將所有兵力壓上去。盈盈踴身跳下去,仗劍殺入賊陣。長孫蝶也撇下鼓槌,提了劍跳下將臺,掠入戰陣,只顧將飛刀亂打賊兵。忠志陷于苦戰,方知舜王坪兵將強悍,已是出乎想象之外了。
其時左右兩翼唐兵跟賊兵也陷于膠著狀態,懷仙預想著擊敗兩翼唐兵,然后包抄舜王坪兵馬的計謀落空。雙方都要將對方置于死地,殺到天晚尚不罷兵。陣中中流撞到了歐陽,咬牙切齒叫道:“歐陽老賊,納命來。”舞刀直取歐陽。歐陽仗劍與他廝殺十數合,敵不過撤身就走。中流只叫:“莫教走了歐陽哲。”與石柱率部窮追不舍。歐陽在家兵的掩護下,亡魂喪膽的跑回潞州城。賊兵望見自家兵竟有撤退脫逃的,多氣餒了。忠志部眾傷亡慘重。武俊苦求:“將軍退兵罷。我們可不能把兄弟們的性命都搭進去啊。”忠志喟然長嘆道:“舜王坪,你贏了。”教武俊傳令退兵。懷仙聽得忠志罷兵,遂急忙收兵,引眾退還潞州城。這一仗唐兵損失極重,那地方團練武裝幾乎全部覆沒。
眾將回營,抱玉顧盼眾將無不帶傷,光景慘然,說道:“舜王坪此戰抵住張忠志全部賊兵,率先擊退張忠志,方使我軍各部轉危為安。舜王坪眾將士居功至偉啊。”鏡平道:“這一仗我們可說是險勝。”馬璘見長孫蝶受傷,溫言道:“姑娘傷的重么?”長孫蝶含笑搖頭。馬璘道:“我營中有上好的金瘡藥,給姑娘敷上,必有奇效。”長孫蝶不忍拂逆馬璘一片深情,隨著他去了。中流叫道:“我差些就捉住了那個叛賊歐陽,到跑得快。”石柱罵罵咧咧的說:“休教我再遇見他。”抱玉道:“來日再與賊兵決戰,諸位回去好生準備罷。”昱人啜泣道:“張行兄弟戰死了。”鏡平聞言,好生傷痛。當下眾將各自散了。
卻說忠志與懷仙計較道:“唐兵小勝一陣,必然氣焰囂張。”懷仙道:“我們如今困守孤城,四下那些偽官又都倒向唐廷一邊。這仗難打啊,我只怕河東,太原出兵阻斷井陘關路徑,到那時我們進退失據,就只有死路了。”忠志道:“我們不吃眼前虧,撤回河北還來得及。”懷仙道:“我正有此意哩。”遂教墻頭高懸免戰牌,以為迷惑唐兵探子,星夜將潞州城財貨席卷一空,從北門遛出北上而去。次日早起,抱玉接到探子回報說賊兵連夜逃遁。馬璘道:“我們追擊罷。”抱玉道:“賊兵雖說退兵,可是實力尚存。緊緊追打,反受其害。何況各路將領多想休兵,誰肯去冒這風險。”正這時,聞報:“舜王坪的徐三爺,十二爺自帶了部屬追擊賊兵去了,說是決不能縱虎歸山。”馬璘道:“那么,我等也該去相助一陣。”徑自領了一部北庭兵北去。
忠志已自防備唐兵追擊,留下一部賊兵伏擊,自顧與懷仙急急撤退。那鏡平與昱人追趕了半日,遭遇叛軍伏擊。幸得馬璘兵到,解救了他們,擊退賊兵,繼續追殺。指望太原等地發兵截住忠志與懷仙,那各路唐兵只是畏縮不前,觀望著任由賊眾通過井陘關。鏡平跟昱人跌足痛罵:“此二賊退回河北,正是虎入深山,蛟龍入海,再想剪滅,又不知要費多少手腳了。”馬璘也著實氣憤:“這樣千載難逢的時機便失之交臂了。”大罵各地守將懦弱無能。三個心灰意冷的回師潞州。
馬璘便來向抱玉辭行,說要南下河陽。抱玉抓緊他的手,感激涕零地說道:“將軍為了保住澤潞,跟賊兵攻殺一年,此恩此情,澤潞百姓不會忘了你的。”馬璘道:“馬某乃是奉命行事,不須多禮。別過了。”
回到營地。昱人等人聽的他要離去多來送別。馬璘道:“改日相會罷。”昱人見長孫蝶也要隨去,說道:“長孫姑娘也要去河陽?”長孫蝶望了馬璘一眼,卻有忸怩之色。昱人大是奇怪,長孫蝶神色如此異樣,跟往日判若云泥。鏡平笑道:“十二弟還看不出來么。三妹鐘情于馬將軍哩。”馬璘便說:“我跟長孫姑娘相處一年,與賊征戰,歷經磨難,方得有今日。長孫姑娘終于把過往一切放下了。”昱人笑道:“這可是患難見真情了。”長孫蝶道:“昨晚馬將軍向我吐訴真情,向我求愛。我,我答應了他。”鏡平歡喜道:“三妹能放下死去的扶風兄弟,接受馬將軍開始新生活。我也著實為三妹高興哩。二弟在天有靈也會含笑九泉了。”長孫蝶道:“謝謝大哥。”昱人向鏡平,說道:“我料理完了太行山家事就來。”鏡平笑道:“大戰難逢,可要快些,不然就沒你的仗打了。”昱人笑道:“不會教你們等太久。”鏡平與昱人,盈盈,得晗,中流,石柱,太清,殿英一一別過了,乘馬追上馬璘大軍南下而去。
卻說殿英每日被那阮娘迷惑,言三語四,夾槍帶棒的批點他沒志氣,也是有些想教昱人離開,自己做主的念頭,只是不好開的口。殿英每要去打仗,家里內外一應事體,都是阮娘跟李壯兩個經管。阮娘寂寞難耐,況兼凡事多靠李壯幫襯,兩個私下里眉來眼去,日久生情,竟勾搭成奸。阮娘又嫉恨石牛兒的未亡人,青燈黃卷,誦經念佛,超度亡魂,守著墳塋,要做那貞節烈婦。山上兄弟多敬重她,稱呼她做石夫人,也有喚她二夫人的。李壯也時常暗窺石夫人美色,垂涎欲滴,動火已久的,恨不能上手。枕席之間竭力奉承阮娘,便將這話向阮娘說了,求她幫襯。阮娘原自心懷不良,便說:“看你平日乖巧,教你如愿罷了。可是有了新歡,莫忘了舊人。”李壯千歡萬喜謝恩,自不必說。
是日,阮娘尋思如果用強,那石夫人必然叫破,反為不美。便設一計,用殿英與石牛兒乃是結拜兄弟為托詞,說是通家來往的,邀請她來飲宴。石夫人在太行山多得殿英照管,不好推辭的,只得赴約。席間,阮娘竭力奉承石夫人,做好做歉的,哄她吃酒,灌的爛醉如泥,人事不省。卻教李壯趁她昏迷奸淫了。那石夫人醒來,情知是阮娘害她破了女身,哭哭啼啼大罵阮娘毀她名潔。阮娘反咬一口,說道:“我好情好意請你來吃酒,誰知你卻是個假正經沒廉恥的賤婦。在我屋里勾搭李壯,干的好事。我要去告知殿英跟山上兄弟們,教你做人不得。”那女子聽她說的利害,又驚又怕,百般告饒求她高抬貴手。李壯也假意為她說情,教阮娘饒她這回。阮娘道:“要我饒你,只須依的我一件事便罷。”石夫人汪汪落淚,說道:“三娘,奴家聽你的便是。”阮娘笑道:“只須與李壯莫斷了往來罷了。”石夫人聞言,如墮冰窖,一顆心都涼透了,此時也由不得她不允,只得含淚應允了。
李壯至此每到夜間便去石夫人處歇宿,非止一日,看看就有了身孕。石夫人最怕的就是聲名不好,愛惜的比性命還重。那時好不悲戚,抱怨痛罵李壯,尋死覓活的要上吊。李壯不忍害她性命,也自著急,便與阮娘計較。阮娘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叫道:“事已至此,只除非如此如此。又可以逼走白昱人。”忽一日,殿英率部回來。阮娘便教石夫人如此行事,說道:“到如今,你也做不的石夫人了。快快給你腹中孩兒找個好爹為重,做了二寨主偏房,哪個敢說你偷漢子。”那石夫人為了孩兒,只得忍辱含羞,在阮娘灌醉殿英的時候,偎到了殿英懷里眠了。那殿英醒來,身邊躺著石夫人,只叫:“怎的起?”阮娘便撞破房門,叫起來:“啊呀,你個天殺的。石夫人來看我,不想你卻乘著酒醉,不顧兄弟情分,干下這等沒天理勾當來。”殿英素知阮娘刻薄刁毒,料想是她設的圈套,此刻望那石夫人貌若芙蓉出水,姿色撩人,也有幾分愛她。石夫人嚶嚶啜泣道:“妾身一生之事,盡付與官人了,望官人隱惡揚善,遮掩則個。”殿英道:“夫人莫哭,我自有措置。”
殿英便當著山寨兄弟的面聲稱,把石夫人納為二房,教兄弟們改口喚作了李夫人。吉日完婚,兩個如魚得水,也著實恩愛。李壯尚私下里跟二夫人來往,多只瞞著殿英一個。那阮娘跟李壯暗地里作惡頗多,一言難盡。李壯更是死心塌地的向著阮娘,逐日攛掇殿英,及早與昱人撇清關系,好做頭領。殿英被他們啰唣的不耐煩,又為石夫人事,心懷愧疚,不好與昱人看相,便下了決心。
話說昱人將各州縣事宜料理停當,方才相攜盈盈回來。只見太行山兵馬強壯,聲勢大似從前,好生歡喜。殿英自恃功高,便有做大之色,言來語去多有不恭敬之象。昱人又聽得殿英竟然將石牛兒未亡人,納為了二房夫人,怪他不顧當初兄弟情分,好是氣惱。又見聚義堂上多是殿英新召的兄弟,面貌全非,心上也覺不像意。一日,李壯說起當初吳城與昱人下山事體,客死異鄉,他的家小多懷怨悵。又道及火拔,言下之意是吳城之死是昱人一手造成,歸罪于他的意思。
昱人著實歉疚,默默而回。盈盈見他有不悅之色,說道:“相公,為甚這幾日怏怏不樂的,有甚心事,可對妾身說。”昱人便將上項事體說了,嘆息道:“他鄉雖好,不是久戀之地。我當年時來運至,在太行山招兵買馬,獨樹一幟,也有幾年的光景了。到而今我從舜王坪帶來的老兄弟傷亡殆盡,殿英培植自己的勢力,羽翼漸豐。他雖然認我做大哥,可是他手下的兄弟總以為是我鳩占鵲巢,別弄到翻起臉來,兄弟們不好看相。我還是走了罷。”
盈盈道:“你在太行山大行門傾注了那么多心血,便舍得拋撇了。”昱人道:“娘子,你舍不的麼?”盈盈笑道:“嫁雞逐雞嫁狗隨狗,你到哪我跟到哪。”昱人道:“好娘子,那我們還去哪里好。”盈盈道:“舜王坪原是你我的家,我們回去,怕他們不要麼?”昱人搖頭道:“這么回去,他們會批點我沒志氣。轉了一圈又轉回來,惹人笑話。”盈盈含笑道:“你呀,就是好掙閑氣,愛面子。你八哥巴不得你早些回家哩。”昱人道:“真的么?”盈盈道:“妾身哪里會騙你,舜王坪的父老哪個不喜歡你,敬愛你是個文武雙全的英雄。還有妾身,也還不是喜歡上了你這個饞嘴的小流氓麼。”說罷,雙頰緋紅,竟有些羞羞答答的了。昱人感同身受,將她摟在懷里,充滿了蜜愛,說道:“那好,拼著這張老臉不要跟你回去,看他們聲氣再作區處則個。”
次日,昱人便把此話向殿英說了。殿英巴不得他早些離開,落得清靜,好跟二房夫人無所顧忌的過日子,假意挽留一番,也就欣然由他了。殿英又想起在舜王坪的香怡,思量道:“我送大哥去舜王坪,稍便帶回香怡,給她擇個好人家嫁了,也了了一樁心愿。”便打點起行裝來。殿英念他是太行山大行門的締造者,多有他的心血在這,遂將山寨歷年所得的金銀寶物,財貨裝載了足足二十車,隨送往舜王坪。阮娘見他要將山寨幾乎所有的積蓄都拿去送人,好似挖她心頭的肉,又哭又鬧,教他好歹留些。殿英這回卻甚是果決,不聽婦人饒舌,只道是禮輕了的,尚覺不過意。昱人亦知這是他原有的,也不推辭,笑納了。
那時正是殘冬時節,冬山如睡,寒流襲擊。一行人于路少不得不日頂風冒雪趕路。曉行夜宿,非止一日,回到舜王坪。簡良,得晗聞知昱人回來,急忙率領山上兄弟下山遠迎,候了半日。昱人跟盈盈望見舜王坪兵民數百人站立雪地里翹首以盼待他,禁不住淚珠盈眶。簡良飛跑到昱人跟前,熱淚盈眶的拉住昱人的手,哽咽地說:“十二哥,回來了。兄弟好想你啊。”昱人亦是悲泣道:“十三弟,還好麼?”兩人相抱痛哭失聲,好不感人。得晗等父老兵士無不喜極而泣道:“十二爺回家了。回家了。”
一干人備細訴說別后征戰光景,多少生離死別,宛如做夢。盈盈一頭抹淚,一頭歡喜,引過馬伯三,單芊老夫婦來,向簡良,得晗等人引見了,又訴說在她最危難的時候,二老救了她性命,便認作了干爹媽。馬伯三夫婦也多說盈盈是個好姑娘,不肯忘恩,執意要帶他們同回的話說了。回到舜王坪。簡良便要與他們赴宴,接風洗塵。
昱人道:“且不忙。”悼念死去的兄弟,徑自與盈盈拎了紙錢香燭,祭奠物品來到舜王坪戰死兄弟們的墳塋,磕頭祭奠。目視著幾千座舊墳新冢,抑制不住內心的悲痛,哽咽地說:“兄弟帶娘子來祭拜你們了。”涕淚交流,不勝痛惜。盈盈也隨著落淚,好不難過說:“相公他身在異地,時刻都記念著舜王坪。有時候做夢都會哭著醒來,說要回來看你們哩。”得晗,簡良等舜王坪男女老幼跟來,見他兩恁麼傷悼,感同身受,多陪著落淚。那時人們都說昱人夫妻兩真是情深意長,不忘逝去的家人。簡良好言勸他兩起來,相攜而回。一頭命人殺豬宰羊,大擺宴席為昱人,盈盈以及馬伯三夫婦接風洗塵,慶賀他們回來。舜王坪儼然是在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酒席間老幼男女悲喜交集地落下淚來。
席間,昱人握住簡良的手,說道:“十三弟獨立支撐舜王坪危局,定傾扶危,勞苦功高。我這個做哥哥的沒能在十三弟最需要我的時候回來,于心有愧啊。”簡良道:“快別這么說。十二哥跟馬將軍在外圍跟薛嵩激戰,方能使我們數十次打退賊兵。守住舜王坪,也有你的一份功勞哩。”得晗舉杯道:“十二弟,六哥歡迎你回來。”昱人笑道:“六哥幫助十三弟協力保衛舜王坪,功勛莫大。我在此敬六哥一杯。”簡良舉杯道:“兄弟們,一起罷。”眾兄弟都歡悅的舉杯干了。
當晚無話,次日簡良陪昱人走動拜訪父老。昱人感覺似有人盯梢,心下有好些不快。簡良瞧出他心思,說道:“六哥中條山靖亂救國軍數千人馬駐扎在舜王坪。他的手下魚龍混雜,多有不肖之徒,每每礙眼。十二哥莫放在心上。”昱人道:“六哥不回去中條山了麼?”簡良道:“這里也是他的家,十二哥怎恁的說。”住了一下說:“舜王坪很多人蒙他搭救,多受他恩惠,便有不是處。十二哥莫與他計較罷。我們兄弟一十四人結拜,到而今山上只有我等寥寥幾個。有道是和為上,相互擔待些則個。”昱人笑道:“十三弟重情重義,難得難得。我們找他吃酒去,有道是一笑泯恩仇,有甚大不了的呢。”簡良喜悅道:“十二哥這么做,可知好哩。”兩個便去找得晗吃酒去訖。
卻說殿英找到香怡,只見妹子懷里抱著個孩子,以為是別人家骨血,說道:“妹子好自在哩。大哥來了,也不來看望一下。”香怡自顧逗那孩子小,說道:“大哥什么時候回去?”殿英道:“明日罷。我來接你回去。”香怡抬頭道:“我不回去。”殿英道:“為甚麼。這里不是你的家,總賴在這里作甚。楊亦踔那個混小子死了,還貪戀哪個哩。”香怡作色道:“不許你說我相公。”殿英聽這話說的蹊蹺,忙說:“他都死了這多久了,如何就成了你相公,說瘋話罷。”香怡注著懷里的孩子,充滿了慈愛,答道:“這個孩子便是我跟十一爺的骨肉。”殿英不聽猶可,一聽這話,到驚得叫了起來:“甚麼?你說你跟楊亦踔生了這個孽障。”香怡含笑道:“他是你的外甥,不許你罵他作孽障。”
殿英怎么也想不到當年香怡竟然已跟亦踔有染,懷了身孕,怪不得當年竟然死活不跟他回去,此時方如夢初醒,哭笑不得,說道:“好好,生得好。舜王坪上的人都是這樣的盛氣凌人,為所欲為。不成,我好端端一個妹子,教張雁賺騙到了舜王坪。竟然未婚生子,我得找他們討個說法去。”香怡見他怒氣洶洶去找簡良他們,也自惶急,叫道:“哥,哥。不干他們事。”抱著孩子趕了過來。
昱人,簡良,得晗三個正在忠義堂上吃酒,聽得營門外喧哄起來。三個只叫怪異,放下酒杯出來。卻見殿英罵罵咧咧,說:“舜王坪楊十一郎,楊大眼玷污我家妹妹,生下孽種。辱沒我李家門風,是可忍孰不可忍。你舜王坪得給我個交代。”簡良素知備細,沉默不言。昱人叫兵士放殿英進來,叫道:“三弟,甚事說的恁麼不中聽。”殿英道:“總來是家妹沒張智,做出這等沒下梢的勾當。也說不得了。”得晗道:“殿英兄弟,莫生氣。此事說來我曉得幾分。可是十一弟走了,令妹也生下了楊家的骨肉。便有不是處,也還不回令妹的清白。就權當是我十一弟的遺孀罷了。”昱人聽出些原委,說道:“我十一弟也是錚錚鐵骨的漢子,也須不辱沒了令妹。三弟待要怎的方肯消氣。”簡良也賠了許多不是。
說話間香怡跑來,不歇氣地說:“哥哥,我跟十一郎是情投意合,兩相自愿的。不怪別人來著。你莫要胡攪蠻纏了,妹妹我求你了。”殿英被眾人左邊陪一個不是,右邊好言解勸,弄得反倒是自家多事了一般,作聲不得了。得晗拽著殿英便望忠義堂上走,說道:“好兄弟,消了氣罷。我們吃酒去。”盈盈走來,見說是亦踔的兒子,欣喜若狂的叫道:“真是好極了。十一爺竟然留下骨血了,天大的喜事哩。”向香怡懷里接過孩子,歡喜地合不攏口,直叫:“八哥知道了,還不知道要高興成什么樣子哩。”
酒過三巡,殿英也把一肚子愁腸放下,笑道:“也罷。事已至此,家妹便是舜王坪的人了。望各位兄弟多多幫襯些則個。”簡良道:“正是。八哥跟十一弟感情最深,八哥必然不會教他母子受委屈的。”四個吃的興盡,各自散訖。殿英搖晃著身子徑來到昱人住處。昱人接他到屋里坐了,教盈盈沏茶與他吃了。殿英吐著酒氣,說道:“大哥,可曾忘了我們的約定?”昱人微睜醉眼,卻一時想不起,問道:“什么約定?”殿英道:“我們的大事呀。你說我們實力壯大了,要并吞澤潞,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昱人一驚,登時酒都醒了一半,叫道:“兄弟,別說胡話了。叛軍還沒有盡滅,恁麼不是形如叛軍了。”盈盈也來勸他道:“聽你大哥的沒錯,莫打錯了主意。”
殿英道:“太行山的兄弟都聽我的,只要我一聲令下,那真是一呼百應。大哥也是舜王坪做的半個主的,一句話,便可以號令上萬兵馬。澤潞是我們流血流汗,死了那么多兄弟才保得下來的,憑什么給唐廷。教唐廷再派貪官污吏來禍害百姓。”昱人忙說:“三弟,我只是一時戲言,莫當真了。目下各鎮將官都擁護朝廷,你可莫要亂來。好好幫助官軍平叛,戰亂結束了,朝廷必會給兄弟一官半職。”盈盈道:“是啊。將來接受招安,不失為一條光明大路。”殿英哂笑道:“大哥啊,兔死狗烹的道理你不是不懂。朝廷寵任的是那奸佞之輩,忠良是不會有好下場的。大哥不見封常清,高仙芝,哥舒翰三個是怎么死的?郭大帥又是如何被剝奪兵權的。”說罷,便抱怨起昱人沒有了那為民請命的豪情壯志。
昱人見他執迷不悟,怎么勸解都是枉然,只說:“若還認我這個大哥,就把這話收起。”其時得晗來找昱人,亦是有心與昱人結盟,此時聽得他們屋里這么說,心道:“敢情殿英兄弟與我才是志趣相投。”便打消了與昱人計較前程的主意,悄悄退了出來,回到殿英住處等他。
殿英說不倒昱人,垂頭喪氣回到住處,卻見得晗在家等他,說道:“六爺有事找我?”得晗笑道:“你謀的好大事耶。”殿英一驚道:“甚大事,沒有的事。”得晗道:“你跟十二弟說的,我可都聽到了,還說沒有哩。”殿英驚訝道:“你到怎地?要出首告發我麼?”得晗笑道:“我若是要揭發你圖謀不軌,還來找你作甚?”殿英放下心來,說道:“那你是何意?”得晗道:“十二弟娶了妻子,墮了志氣。他不干,我跟你干。我兩聯手,必定成事。”殿英思潮滾滾,猶豫不決。得晗道:“我中條山屏蔽著洛陽潼關和中原大地。橫衛著長安,瞰視河中澤潞,處于兵家要地。又有鹽池之利。進可攻退可守,屯田萬頃,養兵數萬不在話下。你占據太行山與我聯手夾擊澤潞,正是如探囊取物,成王霸之業,豈不容易耳。”
殿英聽得熱血沸騰,跳起身來拍手叫道:“真乃真知灼見,一語中的。我便跟你聯兵結盟,打出一片天地,建萬世之業。”兩個說的投機,又整起酒菜來,互相傾談遠大志向,細談聯兵事體。得晗道:“此事若成,尚需重金賄賂魚朝恩跟仆固兩個。只要他們點頭,把澤潞送給我們都不為大事。”殿英道:“如此甚好,可不省的我們大動干戈。”得晗道:“我跟仆固交情不錯,來日覷的良機,再做處置。”殿英道:“多勞六爺帶挈兄弟,事成之后必當重報。”得晗笑道:“我們兄弟平分澤潞,何分彼此呢。”兩個自以為得計,大吹大擂,互相吹捧,酒盡更闌方散。次日,殿英便與昱人,簡良等辭別。殿英與得晗兩下歡笑,心照而已,珍重而別。殿英徑自回去太行山。不題。
殿英去的兩日,忽聞報:“禍事了,禍事了。”得晗心懷鬼胎,只道是殿英泄了機密,忙抓住報事人手,叫道:“甚事,恁地驚慌?”那人稟道:“朝廷以王思禮將軍丟城失地,教賊兵占據澤潞,辦了王將軍一個保境不力的罪,罷黜了王將軍澤潞節度使的職位。改任了李抱玉將軍為澤潞節度使。”得晗一笑,松了他手道:“王將軍不受監軍魚朝恩待見,乘機奏他一本,罷黜兵權,也在情理之中。”昱人,簡良聽得此報,添了一層愁緒,說道:“魚朝恩只要的是錢財,王將軍沒錢送他,遭到忌恨貶斥。忠良寒心啊。”報事人卻不走,說道:“還有一事要回稟各位爺。”
昱人不耐煩道:“快說甚事。”回稟道:“淮西節度使,宋州刺史劉展于十一月兵變。”昱人大驚失色道:“甚麼,劉展叛變了。”稟道:“不是叛變,是造反了也。”昱人一跤坐到,說道:“當年他怪我們沒殺張雁,領著一百多宋州兵反下舜王坪去。我也曾想將他們追回,可是八哥徑自教放他們回去。果不出所料,他們桀驁不馴,作亂起來了。”簡良道:“劉展回去宋州,便招兵買馬,響應朝廷平叛。又賄賂魚朝恩,博取信任,屢屢升遷,從宋州刺史直做到淮西節度使。前些時候聽說地方上將帥要謀害他,朝廷又沒能來得及體恤撫慰,致使有今日之變。”昱人道:“畢竟如何,仔細報來。”
那人回稟道:“起兵伊始,劉展以七千兵擊潰淮南東道節度使鄧景山軍,進而據廣陵,陷潤州,昇州。兵鋒甚盛,連下宣州,蘇州,湖州,楚州,舒州,和州,滁州,廬山等地。”昱人驚得魂不守舍的說道:“蘇州也陷落在劉展手中了。”簡良著實大震,叫道:“那可是十二弟的家鄉啊。”昱人道:“我得趕緊去河陽找大帥,我要領兵平亂。”盈盈奔了出來,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說道:“相公,不要急。朝廷一定會派得力的人平定劉展叛亂的。”昱人道:“我須得親自走一趟,方才放心。我爹娘,妹妹存亡未卜,怎么能放心教別人去。”教盈盈好自珍重,急急與得晗,簡良等別過了,登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