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姐……”
“逃！快逃！死也要逃出去！活下來，才能給咱張家洗清冤屈！”
……
“通緝：今有張氏謀逆案在逃要犯，張氏遺子，張天年……廣武七年！今年是隆成三年，這都快十年了，怎么這通發天下的海捕文書還沒撤銷？”
“去去去！你一個乞丐，臭要飯的也敢湊到這城門聽趙秀才的學問話，真是觀音土吃多了！”
……
“就是他，我又一次聽他說夢話，提到了張氏謀逆案！”
“抓起來！”
“官爺，這賞銀怎么才半貫？告書不是說有三貫官錢呢……”
“你個臭要飯的，有了這半貫錢還不知足？小心我告你個謊報軍情，讓你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
“哎，這刑部衙司真是清湯寡水啊！”
“幸好這一批陳年積案告破十之八九……咦？這張氏謀逆案不是兩年前大赦天下取消了嗎？地方上的人真是胡鬧！”
“罷了罷了！也該他沒命！”
“批：發配西北，流放八百里，是生是死，且看你造化了！”
……
“蠻夷南下，侵犯邊境啦！”
“快逃！”
……
“砰砰砰！”
突然間，一陣劇烈的敲門聲響起，終結了漫長的噩夢夜晚，唐年大喘氣一下子坐直身子，臉上的驚悸漸漸淡去。
這夢太真實了，就像人真的經歷了那樣的人生一樣。
五歲重生在一個古代官宦家庭，類似于明朝的時代背景，七歲張家被謀逆牽連，成了要犯，唯獨唐年也就是張天年獨活，逃了出去。
十年逃亡生涯，唐年化身的張天年到處流浪乞討，終于在一個城門處聽到了宣告天下的海捕文書。
受此刺激，張天年夜晚時不時做夢，最終在三年后，也就是十八歲的時候，于一個破爛的乞丐聚集地，城南的土地廟被同樣要犯的同伴乞丐給告發了。
再然后，被羈押半年之久的張天年被發配西北邊境，成了一名終生不得解脫的奴役。
時間一晃兩年過去，北蠻寇關，一桿長槍直直刺向神情早已麻木的張天年……
再然后，便是門外傳來的劇烈敲門聲，將唐年從漫長的噩夢中喚醒。
“我說小唐啊，我昨晚上……”
唐年拉開房門，便看到了群頭老劉的一張生氣的面孔，可老劉的話很快便停住了。
“又做噩夢了？”
此時正值炎熱夏日，橫都影視城更是悶熱，‘大明星酒店’的老舊風扇除了制造噪音外，帶起來的全是熱風，滿頭大汗的唐年，面上更是蒼白。
“哎！一言難盡，自從我挨了……自從我愛上演戲，入住影視城半個月以來，不做噩夢的晚上一巴掌的數都沒有！”
“快走吧！”
老劉卻不等唐年說完，手一揮，便在前面帶頭離去。
“我跟程導，約的是上午九點……嗯，這是咱這里面演藝經歷豐富的老陳、老趙和老方，都是有著三年以上的群演經歷！”
“這是小唐，懷揣明星夢的年輕人，今兒你們三個為主，小唐只是我帶著去見見世面的！”
出了旅店的門，老劉頭也不回的給雙方相互介紹了一下，便走到了一個面包車前。
唐年見三位資深群演并沒有回頭和他寒暄的意思，自然是沉默應了一聲，默默的記下了三者的區別。
新人扎到，他既然打算在這個圈子里混，把人區分開，別叫錯了人，這才是第一步。
他可是碰到不少因為把人弄混了的而被暗地里落井下石的糟心事兒。
“走！”
老劉并沒有再多給彼此互相介紹的意思，待三人在面包車上坐穩，便方向盤一打，駛往了目的地，橫都東區的秦漢城。
身為一名混跡橫都影視城近二十年的群頭，老劉見多了那些癡心妄想當明星的年輕人。
也是因為唐年穩靜不燥，老劉才愿意和他多說兩句。
否則，他絕對不會對唐年多說一句，因為那些懷揣明星夢的草根青年，絕大多數都成了橫都影視城的打雜人員，農民工。
當然，昨天唐年求帶他見見世面，最終他點頭答應，和唐年送上來的三張老人頭也不無關系。
跟著出來開開眼而已，老劉自然滿口答應。
車子穩穩的開著，唐年默默觀察著三位年齡頗大的資深群演，心頭默默的有些悲哀。
如果一年半載的混不出名堂，難不成自己也要成了這般渾渾噩噩，有著所謂‘豐富演藝經歷’的群演嗎？
這可不是他想要的！
因為從這三位的眼中，唐年已經看不到那種渴望，更多是麻木，像極了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奴役……
“嘀！”
就在唐年胡思亂想的時候，面包車已經停在了目的地。
這是一個頗具時代感的秦漢城，原汁原味的古代城池，除了那些明暗相連的電源線和燈泡，你看不到一絲現代痕跡。
這個地方，唐年沒有來過。
因為這個地方，距離橫都影視城二期擴建的距離，足足橫跨了整個影視城，他自是沒有時間過來的。
“早上接到程導電話，今兒是張導親自試戲，老陳、老趙、老方你們要打起精神來，只要過了，這一次我不要你們的抽成！”
“小唐，待會兒你不要吭聲，在那里看就行，要是亂說話得罪了張導，那你就只能收拾行李走人了！”
在和四人交代好之后，老趙率先下了面包車，領著四人直奔秦漢城中央的秦漢廣場，一些秦漢三國的棚內小群戲，都是在那里拍攝的。
自然，今天這大陣仗的張導試戲，也是在這個地方。
時間不長，唐年等人便到了地方。
可老劉的臉色，卻是第一時間拉了下來，因為在程導的身邊，赫然是其他的幾位群頭。
真是……同行是仇家啊！
“老劉，你怎么來了，聽說你要回老家侍弄孫子呢！”
一個白胖的中年男子，笑呵呵的瞇著眼。
“誰說的？我這不是來侍弄你來了嘛！”老劉快步走過去，嘴里卻是不饒人。
“你……”那個白胖中年男子反應了過來，頓時大怒。
“行了，還有十分鐘，張導就要過來了，我多余的話就不說了，今兒誰的人入得張導的法眼，一個星期后的古戰爭戲，就是誰的活！”
一個帶著半邊框眼鏡的長發青年男子，揮手打斷了幾人的話，一臉的不耐煩。
頓時，幾人都沉默了下來。
唐年默默觀察，發現此刻等在這里的大約十幾個群演，高矮胖瘦都有，但都是清一色的純爺們兒。
也是奇了怪，群演里，一般很少有女的。
這么說來，老劉所謂的演員是個體力活，也不是沒有道理。
到不了角色層次，也就是混口飯吃，演藝圈里的農民工而已，賣的就是一把子力氣啊。
“張導！”
沒讓眾人多等，程姓副導演便沖著踏步走來的灰白發中年男子迎了過去。
“好了，廢話不多說，試戲開始！”
張導一身休閑打扮，在工作人員擺好的鏡頭前坐下，揮手示意，開始試戲。
“老馮，從你的人開始！”
程姓副導演也不在說話，努嘴沖剛剛和老劉差點懟起來的白胖中年點頭示意。
“老安，你先來！”
白胖中年似乎事先得了內部消息，滿臉信心十足的樣子，示意自己帶來的一名青年男子走上前來，站在鏡頭范圍內。
“這是一個古代場景，你是一個乞丐，正在城門前乞討！”
張導很快給了情景說明，便坐直身子，認真看起了鏡頭，瞇眼看青年男子的表現。
那青年也是厲害，聽了張導的話，高大的身子瞬間萎了下來，雙手向前伸著，半跪在地上，眼睛看向鏡頭，微微帶著顫抖……
“無實物表演！”
唐年一看之下，心頭便是一震，這安姓青年肢體語言不錯啊，還真有兩下子。
“肢體還湊合，可表情和眼神……”
張導嘴里喃喃自語了一句，一聲嘆息后，整個身子便傾坐在椅子上，沒有了繼續看下去的意識。
“下一個！”
程姓副導演根本不給安姓青年辯解的機會，讓他徹底出局。
“我……”
那安姓青年還待說話，可卻被白胖中年一個皺眉給制止了。
在橫都影視城，可以和群頭吵、鬧，但千萬不能給導演留下惡劣印象，否則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對于安姓青年這種可以單獨出來接活的高級群演來說，這是鐵律。
“小郭，你來！”
白胖中年出聲，將自己帶來的第二名高級群演，一名年紀頗輕，大約三十出頭的青年叫了出來。
“繼續剛才的情景！”
見張導沒有說話的意思，程姓副導演便默契的開口。
也許是被張導的威名給嚇到了，這個眼神機靈的郭姓青年愣是將一名乞丐給演繹成了一名慣偷，看得唐年大搖其頭。
經歷了這幾天的千奇百怪的噩夢，唐年一眼便看出了郭姓青年的表演水準，強忍著心頭的笑意。
而端坐鏡頭前的張導，卻是毫不客氣的嗤笑出聲：“讓你演一名乞丐，又不是讓你當小偷……下一個！”
……
隨著時間的流逝，七八個群頭帶來的高級群演，也僅剩老劉帶來的三個了。
而張導的臉色，卻越來越不耐煩了，連帶著程姓副導演連連擦著額頭的冷汗。
“下一個！”
很快，老劉帶來的三員大將，也僅剩老陳沒有登臺表演了。
“如果你也是這個水準，那也就沒有必要了！”
眼見張導的臉色已經徹底黑掉，程姓副導演再也坐不住了，他徑直來到老陳面前，毫不客氣的說道。
“我……”
老陳被逼問的說不出話來，臉上掙扎了好一會兒，宛如被扎破了的氣球，有些喪氣的低下頭來。
“最后一個，你，上！”
程姓副導演臉上有些絕望，他也顧不得再去看張導的臉色，強自掙扎著沖唐年擺了擺手。
“我？”
意外來的太突然，唐年一下子遲疑了。
“小唐，別耽誤事，上！”
老劉其實心里更沒底，但此刻賭一把是一把，萬一小唐意外中選了呢？
這半天，老劉心底也在琢磨，是不是他們手中的高級群演套路太深，沒有了自然，自是不得張導中意，要是……換了這初生牛犢的小唐呢……
“千萬，要出現奇跡啊！”
將唐年一把推到鏡頭前后，老劉心頭惴惴不安道。
站在鏡頭前，唐年閉眼，深吸一口氣。
下一刻，唐年睜開了眼睛，他沒有任何肢體動作，眼里的情感卻是灌注起來。
好幾個晚上的噩夢場景浮上心頭，三五個乞丐，累計三十年的各式各樣的乞討生涯場景，讓他的眼里充滿了看透塵世的滄桑……
“咦？”
原本就要徹底發飆的張導，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雙眼死死的盯著屏幕。
“有人給你碗里丟了半個發霉的饅頭！”
沒有任何猶豫，張導給出了下一步的場景，似乎是想試一試唐年的成分。
‘噗通！’
唐年一個前撲，雙手死死的扣在地上，就像是那里有一個乞討的破碗，然后雙眼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雙手快速捧起來，仿佛手心的空氣就是那半個發霉的饅頭，一口咬了下去，狼吞虎咽之中，很快便吃掉了發霉饅頭，突然間他噎住了，然后他摳了一下嗓子，將吐出來的饅頭硬塊碎片捏了捏，便再一次的塞進嘴里，滋滋有味的咀嚼著，臉上說不清是激動還是高興，一個眼角隱隱有淚光滑落。
原本看著唐年將嘔出的饅頭再一次吃進去，心頭犯惡心的程姓副導演，突然間看到唐年膝蓋上的一塊紅色痕跡，突然間愣住了。
因為……那是一道血跡！
就在唐年剛剛一個前撲的瞬間，膝蓋和石質地板相撞的結果……
“真他媽……拼！”
程姓副導演嘴里喃喃自語，然后看了一眼已經完全被勾起興趣的張導，心底總算是松了口氣。
“你表演一下，在城門處乞討的場景！”
張導眼里隱隱有些興奮，更多的是激動，他一把站起，將身前的鏡頭推開，讓它對著諸多高級群演，意思很明確，讓大家伙過來瞧一瞧。
很快，鏡頭前便圍滿了觀看的人，他們的臉上，有嫉妒、有羨慕、更有好奇。
鏡頭里，唐年在聽了張導的話之后，順勢坐在地上，仿佛置身一個人來人往的古城門前一樣，眼里帶著濃濃的乞求，脖子伸得老長，就像一個乞求行人喂食的流浪狗一樣，目光四處游走，只要有人看來，便將目光鎖定，整個身子更是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就像……就像一條流浪狗再向行人搖尾巴，在那行人走過去的那一瞬間，看向那人背影的眼神里充滿了灰暗，看得鏡頭前的眾人心頭一陣陣的不忍。
“好！”
張導喝了一聲彩，主動鼓起了掌。
“鏡頭里沒有湊合，更沒有講究，只有用了心，才能演好角色。就他了，老程，剩下的交給你了！”
身為一個大導演，張導能騰出半天功夫來試戲一個乞丐的角色，已經是絕大的付出了，自然不會在這里再多停留。
既然人選已經確定，剩下的，程副導演自會去解決。
“好了，大家不要再看了！既然張導滿意，那么這個角色就定了！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程姓副導演問道。
“唐年！唐朝的唐，年齡的年！”
“好，老劉，咱們來談談吧！”
程姓副導演沒有再多問，默默念了幾次唐年的名字，便招收將老劉交到了身前，兩人開始商討起協議來。
“程導，您看，下個星期的戰爭戲……”
那幾個群頭不死心，湊了上來。
“有什么，等我跟老劉談完，你們跟他聊吧！”
程姓副導演擺擺手，根本沒有精力在和他們扯皮了，為了張導心目中的這個乞丐角色，他前后忙活了半個月，精氣神大損，心頭想著盡快和老劉談妥，趕緊回去大睡一覺，那里還有心思和這些人多說一句。
而被幸運選中的唐年，依舊站在那里，神情傻傻的，似乎覺得眼前的一切那么的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