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丁巳在柳樹胡同口擺攤兒測字的第五天，胡同口一條平緩的城中河，清平河穿流而過，河上一座三孔石拱橋，連接城南城北，是上京城中著名的望柳橋，更是上京南城門往城中最繁盛的正陽坊所去的必經(jīng)之路。

日日人來人往，路邊閑攤兒也多，挑擔(dān)兒的貨郎，燒餅攤兒，賣珠花兒的，磨菜刀的，雜耍賣藝的，沿河堤一字排開，吆喝聲討價聲此起彼伏。

丁巳的算命測字?jǐn)們好咳找材苡袔讉€銅子兒的生意，他喜歡湊熱鬧，扎堆頭，沒事兒就跟人閑聊，在這一帶也混了個眼熟。

這日午后日頭正盛，他背倚著一顆大柳樹打盹，忽前面攤販中起了一陣騷動，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往前看去，見一隊人往這邊走來。

領(lǐng)頭一人頭扎赤紅一字巾，兩撇倒八字粗眉，一雙青牛眼，肩膊粗壯，腰間插一柄彎刀，正是這一帶人稱三爺?shù)牡仡^蛇，在京中頗有勢力，周圍行人紛紛避開。

丁巳暗叫不妙，正準(zhǔn)備卷攤兒走人，身后傳來一聲大喝：“測字的小子！”

丁巳回頭，賠笑道：“三爺，您怎的親自來了，沒在家歇個午？”

那三爺神色不善，皺著眉，大喇喇往他跟前一坐：“新來的吧，你眼還挺賊，認(rèn)得爺！你這攤兒，一天至少得交五個銅板的地皮費。”

一面說，一面舉起粗糙的大手，比了五個手指頭。

丁巳帶著笑，眼皮子下卻沒有恭順的意思，坐回河堤石條上：“三爺，您看我這兒擺了三天都沒五個銅板兒呢！還得三爺多提攜提攜，介紹點生意，等丁某掙了錢，自然要孝敬三爺?！?/p>

三爺八字眉一擠，兇相更甚：“你小子，我還沒落到好處呢，你倒想巴結(jié)上了！這樣，你給我測個字兒，準(zhǔn)了，就先免你這些天的地皮費，要是不準(zhǔn)。”

他指了指丁巳身后測字算卦的條帛：“這玩意兒我就先抗走，等你拿銅板兒來贖?！?/p>

原來是來測字的，丁巳暗松一口氣，雖然阿秀給他的銀票足足有五百兩銀子，租了宅子還綽綽有余，但拿來交這莫名的地皮費，他是千萬個不愿意。

隨即又愁起來，他這半吊子算卦，能不能準(zhǔn)，全憑運氣，事到臨頭，也不能說不測，直接砸了自己招牌。

只好強著笑道：“三爺請說。”

周圍擺攤兒的、行路的，見三爺要測字，紛紛圍攏過來。

三爺睨著眼，四下打量一圈兒，聽頭頂柳樹上有黃雀喳喳鳴叫聲，遂道：“就黃雀兩個字。”

“那三爺想問何事？”兩個字，更難解，丁巳盤算著，如何給對付過去。

三爺歪著嘴，摸摸下巴短須：“你算算我要問何事？”

丁巳強裝鎮(zhèn)定，在紙上寫下黃雀兩字，心中卻敲起了小鼓，是從黃字開始掰呢還是雀字開始掰？

正冥思苦想，耳邊穿來細(xì)語聲，他心頭一亮，抬起頭來，見人群中多了一張熟悉的丑臉，頓時踏實下來，清清嗓子，坐直身子，敲著白紙道：“黃字有田有土有人，想必此事中人為鄉(xiāng)下農(nóng)人；雀子拆開來少佳，少年佳人，為少女；黃雀，擅鳴，口舌之意。又有言為：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三爺想是為一鄉(xiāng)下少女，與人有口舌之爭，此事若處理不好，則有鬧大之嫌，且難以預(yù)料后果，倒不如學(xué)黃雀在后，坐等收成?！?/p>

聽著丁巳的話，三爺?shù)牡拱俗置紳u漸放平，大嘴微張，眼中有不可思議之意，他本來只是心情煩躁，見這測字的，隨便測測，想刁難此人一番，沒想到，他什么都沒說，此人竟將他心中所憂之事，猜了個八九分。

他乃京中三大幫之一京幫的三把手，前幾日有個鄉(xiāng)下地痞在京幫賭坊欠了債，被京幫收了他幾十畝田抵債，這小子為了祖田，愿意以妹抵債。

本來這種人口買賣，你情我愿，在京中都屬平常。

這地痞妹子姿色上佳，二哥一見到，就歡喜萬分，想納為小妾。只沒想到這姑娘倒是個硬頭貨，聲稱與個外鄉(xiāng)窮秀才有婚約，誓死不從。

京幫在上京城也算是勢力不小，與官宦權(quán)貴爺多有來往，二爺哪會把個窮秀才放在眼中。

三爺覺得不妥，現(xiàn)在是秀才，萬一明年春闈，一躍龍門變舉人，那就是有了官身之人，強搶官妻，就不是小事了。

雖為江湖幫派，也要遵守江湖規(guī)矩，與官府兩不相犯，乃是規(guī)矩之一。

為此女子，他與二爺辯了幾句，二爺本就為幫主之位與他有隙。老幫主退位在即，論資歷，二爺在他之前，論聲望，他卻略有勝出。因此，二爺認(rèn)為此事乃他刻意針對，兩人為此鬧到明面上，甚至隱有動干戈之意。

有人建議他以此為名，趁機扳倒二爺，但他也無十分把握，猶豫不下。

此時聽丁巳一番言語，心中有所動，又不想將幫中之事在大街上說，略收起驚訝之意，淡淡道：“你小子倒是挺能瞎掰的，你住哪兒？”

丁巳一愣，知道這是要上門拜訪之意，往人群中一瞄，見阿秀一頷首，嘻嘻笑道：“小的就住在柳樹胡同魯府旁邊的歪脖兒槐樹旁院里。”

三爺不再多說，扯了地上白紙，揉成一團：“你算得不準(zhǔn)，那條帛我先拿了，明日歇攤兒湊錢去吧！”

手一揮，身邊漢子拿了丁巳測字的條帛，一行人便離開了。

圍觀人群中，看得懂的，知道這測字的小子是說準(zhǔn)了，三爺是要上家門拜訪呢！

丁巳苦笑著，甩甩袖子，卷起攤兒，往柳樹胡同內(nèi)走去。

這是一間普通的三進(jìn)五架宅子，共十五間房，在這上京城中，并不算大。

丁巳引著阿秀與婆婆進(jìn)到屋內(nèi)，先帶二人四下轉(zhuǎn)了一圈，回到前院正廳坐下，高興道：“師傅來得可真是時候，再晚一點，徒弟這三腳貓的功夫就要露餡兒了?！?/p>

阿秀面色平靜，毫無反應(yīng)般，先道：“這宅子不錯，適合你的身份，既是有本事的算命高人，也不能住得太寒磣?！?/p>

丁巳喜道：“可以開始了？”

阿秀點點頭：“正好借三爺?shù)目?，將你揚名，你剛剛路上說他是京幫中人對吧？”

“正是，此人乃京幫三把手，聽說和京幫老二為爭奪幫主之位，頗有過節(jié)?！?/p>

阿秀道：“明天我在這里看著，若此人可用，咱們就助他一臂之力。只是，那柳府乃有去無回之地，你真不害怕？”

丁巳自信滿滿地?fù)u搖頭：“師傅看我可是短壽相？”

阿秀嘴角微微一動：“長壽相?！?/p>

丁巳晃著腦袋，本來腦袋不大，只是身子太瘦，顯得一顆大頭晃晃悠悠，道：“既有師傅金言，我還怕什么？”

“對了?！倍∷群闷鎲柕溃骸皫煾祫偛拍莻髟捴g(shù)，叫什么？”

丑婆婆在旁笑著插嘴道：“傳音入耳，這你可學(xué)不會?！?/p>

三人正聊著，忽聽“咚咚咚”叩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