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大學(xué)舍友叫所長,廁所的所,時間長的長。
所長常年霸廁,卻依舊跟宿舍里的我們關(guān)系不錯,這完全得益于他的高情商和遙遙領(lǐng)先全宿舍甚至全年級的游戲競技水平。每當(dāng)他拿著黑屏的手機(jī)邁著坐麻的雙腿從廁所出來的時候,都會大方的對靠在門口,膀胱憋得幾近爆炸的我們說:最近我打了幾個新裝備,一會你們一人挑一件喜歡的吧。
做人都做到這份上了,還有誰會在意他一天上十幾次廁所的事?
其實(shí)所長每次上廁所前會提前打聲招呼,但只要他一進(jìn)了廁所,不管外面的人是把門敲爛了還是快拉褲子上了,不耗完手機(jī)最后一絲電,這貨是決計不會從廁所出來的,除非,敲門的是她女朋友。
所長的女朋友吳悠是我們學(xué)校機(jī)械系十大系花之一,雖然俗稱屌絲集中營的機(jī)械系只有十個女生,但所長女友的長相,就算放在藝術(shù)系,也能挺進(jìn)前五十。
美女門前是非多,為了不讓女友被一群虎視眈眈的餓狼給吃干抹凈,所長對機(jī)械系課表簡直記得比自己有幾根手指頭還熟。他陪公主讀書的流程一般是這樣的:前一天晚上會先問吳悠想吃什么早餐,掛上電話扭頭再問我們想吃什么早餐,然后第二天鬧鐘一響,他帶著眼屎和口臭去把所有人的早餐買回來,再洗漱穿戴得人模狗樣,提著公主的早餐去陪公主讀書,走之前會再三叮囑吃了他早餐的我們要輪番幫他簽到和交作業(yè)。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們不止一次的問所長:早知如此,你丫考機(jī)械系不就完了嗎?
每當(dāng)這時,所長就會露出一副賤兮兮的表情,搖頭晃腦的說:距離產(chǎn)生美,你們懂個屁。
我們狗糧吃太久了,的確不懂所長這種沒有困難也要制造困難的作法。在我們看來,所長的生命中,似乎只有陪女朋友去上課以及在宿舍打游戲這兩件大事。在游戲里,所長是七十多級叱咤風(fēng)云看誰秒誰的牛逼獵人,在現(xiàn)實(shí)中,他是幫著女朋友提包,女友說一,他絕不會說一點(diǎn)五的慫逼二十四孝壯勞力,他總能在牛逼和慫逼中輕松轉(zhuǎn)換,每天過得跌宕起伏。
所長每天晚上約會回來,還要跟吳悠煲一個多小時的電話粥,直到手機(jī)燙得沒法貼著臉說話了,才依依不舍的掛掉。剛開始的時候,我們都以為這只兔子是所長剛勾搭上的,沒想到放下電話,所長就跟我們滔滔不絕的講起他和吳悠在初中時的早戀故事。
初中到大學(xué),就算是天仙,也該麻木了吧?
說實(shí)話,我們都無法理解所長的行為,問他:這么多年,你老跟同一個人說這么多話,有意思嗎?
所長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邊給吳悠發(fā)短信邊說:能跟同一個人有說不完的話,這還不夠有意思嗎?
我們竟無言以對。
三伏天的宿舍,打火機(jī)放里面都能熱到自焚,每年一到這時候,男生宿舍的標(biāo)配基本都是光著膀子,頭頂冰袋,腳泡涼水。但所長不同,不管我們什么時候看到他,都是一身的鞋帽整齊。就算衣服已經(jīng)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汗堿層層疊疊,也決不脫衣脫鞋,一開始我們都懷疑他有病,直到后來我們才發(fā)現(xiàn),他是為了一接到吳悠的電話就能奪門而出,就生怕吳悠在太陽底下多曬一分鐘。
我們一致確定:他真有病。
“你們懂個屁!”這是所長在宿舍里的口頭禪。
所長有一件花里胡哨的毛衣,做工粗糙顏色混亂,在垃圾堆里撿破爛都不一定會要的那種,但他卻珍愛有加,說這是吳悠在高中時,給他織的第一件毛衣。由此可見吳悠并不是一個心靈手巧的姑娘,但所長一再強(qiáng)調(diào):因?yàn)榉N種原因的限制,線都是吳悠的媽媽給吳悠織毛衣用剩的,沒得挑選,各種顏色接上就用,能發(fā)揮成這樣就算不錯了。再說了,他的這件毛衣匯集了吳悠所有毛衣的顏色,這說明什么?說明無論吳悠穿哪件毛衣,他只要穿上這一件,那都是情侶裝啊,如此牛逼的衣服,所長當(dāng)然要穿滿大學(xué)四年的冬天,以及他人生中的每個還能穿得下這件衣服的冬天啊。
一次吳悠跟所長鬧別扭,一言不合就回了宿舍,那晚所長就穿著那件誰看誰嫌的單毛衣,一直在吳悠的宿舍窗下坐著。半夜飄起雪花,我出去網(wǎng)吧包夜剛回來,路過女生宿舍樓,看到所長縮卷著身子蹲在花圃邊,像個伺機(jī)偷內(nèi)衣的猥瑣賊。我過去跟他說:你這樣坐著人家又看不到,不如回去打游戲吧,明天再哄一樣的。
所長吸著流出來的清鼻,哈著寒氣說:你懂個屁,吵架不能過夜。
精誠所至,吳悠果然出來了,不過是在第二天早上。她看了眼所長頭上的積雪和手上剛買的熱乎早餐,終于再次挽著所長快凍僵的手,一起向教室走去。穿著單衣在雪地里跑了一夜的所長強(qiáng)撐著陪吳悠去上了四節(jié)大課,實(shí)在撐不住了,一歪頭倒了下去,高燒四十度。
我們都覺得所長的大腦被吳悠入侵了,就算在說夢話的時候,所長叫的也是吳悠,我們從沒見過像所長這樣,用生命去戀愛的男人,似乎在他的人生準(zhǔn)則里,吳悠就是他的天,而他這塊糙土地這輩子存在的意義,就是跟吳悠天地合一。
可惜,吳悠并不這么想。
一晃四年,大家即將各奔東西,對于即將到來的社會壓力和工作壓力,我們邊摩拳擦掌邊又覺得前途迷茫。全宿舍只有所長沒有這種感覺,他很明確的告訴我們:我畢業(yè)后就跟吳悠結(jié)婚,然后找個安穩(wěn)點(diǎn)的工作,跟她好好的過一輩子。
我們都覺得所長腦中抽風(fēng)了,世界這么大,還沒能出去看一看,就早早的把自己送進(jìn)婚姻墳?zāi)估铮瑘D什么呢?
所長又露出賤賤的表情,說:你們懂個屁,這不是墳?zāi)梗橇硪环N幸福的開始。
所長的愛情境界,我等凡人果然不懂。
然而事情并沒有朝著所長想的方向發(fā)展,吳悠跟所長說,我還年輕,我要先去闖一闖。
所長猶豫了一秒鐘,立馬把排了一個通宵才買到的兩張回家的火車票退了,不顧之前家里已經(jīng)給他做好的各種安排,義無反顧的跟著吳悠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大上海。
我畢業(yè)后也簽到了上海,就這樣跟原本要回老家結(jié)婚的所長又相遇了,大地方房租貴,跟所長夫婦又知根知底,我一咬牙,干脆跟他們一起合租了一處房價較低,坐地鐵幾乎要兩小時才能到公司的兩居室。
有天晚上我半夜起來到客廳喝水,黑暗中忽然看到一個男人從沙發(fā)上坐起來。
我剛想抄家伙,就聽所長在黑暗中低聲急叫:“噓!小聲點(diǎn)!”
“你怎么睡這?”
“只有兩間房,我不睡這睡哪?”
所長和吳悠天天去人才市場,工作沒有想象中的好找,所長對此早有準(zhǔn)備,一開始就對吳悠說:你慢慢找,不想干的千萬別為了那點(diǎn)錢委屈自己,總之錢的事你不用擔(dān)心,有我呢。
所長說到做到,他雖然專業(yè)不行,但有的是力氣,身材高大四肢發(fā)達(dá)的他干起了送快遞的活,雖然起早貪黑,但掙得不多,兩人花銷一人掙,我不止一次的看到,每當(dāng)吳悠去洗澡的時候,所長偷偷打電話回家要錢。
有時吳悠不在,所長會單獨(dú)約我去擼串,看他每天辛苦奔波,干完活回來還要忍受找不到工作的公主一通臭脾氣,連我這個旁觀者都替他不平。但所長依舊一副甘之如飴的樣子,灌了一瓶又一瓶,說:你懂個屁,我是早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我在這里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但她不一樣,她是要想在這里闖出點(diǎn)名堂來的,她仔細(xì)點(diǎn)挑是對的,畢竟第一份工作對她以后的職業(yè)規(guī)劃很重要……
像是憋了很久的話,也想是自說自話,所長浩浩不絕的說了一堆,幾乎每個月,他都要單獨(dú)約我出來一次,在大城市里生活,沒有誰是容易的,特別是像我們這樣,家在外地的人。
好在所長獨(dú)自撐了大半年之后,心高氣傲的吳悠終于找到了工作。
所長又問家里要了一次錢,給吳悠置辦了一身像樣的行頭,看著女友一身光鮮的去擠地鐵進(jìn)出寫字樓,所長才放心的騎著他的三輪電瓶車送貨去。
吳悠對事物挑剔,所長擔(dān)心總要加班的她吃不慣小攤的東西,特意申請調(diào)到她上班的那個區(qū)域送貨,為的就是能在飯點(diǎn)的時候,給吳悠送去她想吃的便當(dāng)。
有次剛發(fā)工資,所長興致勃勃的跑了老遠(yuǎn)給吳悠買了她心心念念了很久的羊羔排送過去。正巧飯點(diǎn),一大波同事從里面出來,所長剛好伸手想把吳悠的長發(fā)別到腦后,就看吳悠條件反射似的往后一躲,在同事經(jīng)過的時候,把快餐盒往所長手里一推,聲音陌生又冷淡:你送錯了,這不是我定的。
所長的手一下就垂了下來。
雖然后來吳悠跟所長解釋說她是看到同事心慌才犯傻,但所長總覺得有些事情好像真的不一樣了。
吳悠回來得越來越晚,一個雨夜,所長不放心拿著傘去接她,卻看到她坐進(jìn)了一輛看著挺貴的轎車?yán)铩怯苹貋淼臅r候,手里多了一個所長干一年也買不起的包包,她拿著包的手連一片指甲都沒濕,所長卻從頭透到了腳。
大半夜的,所長拉著我出去喝酒,一瓶接一瓶,喝得爛醉的時候,他把瓶子一摔:去你媽的大城市!
就連我都看出了吳悠的變化,何況是所長。
兩人不可避免的大吵了一架,吳悠還是像以前那樣,一言不合掉頭就走。
所長沒像以前那樣奮起直追,而是頹敗的坐在沙發(fā)上,痛苦的閉上眼。
所長不相信,他們這么多年的感情,碰到一點(diǎn)問題,吵一架就能散了,他更愿意相信,吳悠只是出去冷靜一下,她是會回來的。
所長在客廳坐到半夜,吳悠還是沒有回來,所長繃不住了,拉上睡眼惺忪的我,所長發(fā)了瘋似的滿大街出去找吳悠。一連兩天,公司,吳悠在上海的同學(xué),能去的他都找了,一無所獲的所長在江邊坐到天亮,去了公安局去報案,等從局子出來,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鞋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走掉了,所長滿臉的胡茬,兩行濕濕的東西從幾夜沒合過的眼睛里流出來。
第四天,吳悠回來了,一起來的,還有那天開車的男人,我怕所長會沖過去干傻事,在一旁緊緊看著,然而所長什么也沒做,嘴角起泡眼神呆滯,仿佛身體中的主心骨都被抽走了。
吳悠拿著東西走后,所長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醒來后跟我說,他要回家了。我知道這是他最好的選擇,臨走時他又去找了吳悠,把一張卡遞給她,說:這是我一直為你攢的,我知道那男人有錢,但他怎么說也是有家室的,你一個女孩子在這里,有點(diǎn)錢傍身總歸是好的。
吳悠抱著所長哭得稀里嘩啦,一遍遍說著對不起,所長行尸走肉般想抬起手摸摸她的頭發(fā),手停在半空,忽然又垂了下來。
所長走后,吳悠收到一條短信:我再保護(hù)不了你了,以后你不要再任性了,好好生活,多長點(diǎn)心,我走了,希望你在我看不得的地方,好好生活。
開往家鄉(xiāng)的火車上,所長從手機(jī)里拔出在這個城市辦的唯一一張電話卡,扔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