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貿市場，雨后初晴，滿地泥濘混合著爛菜葉子，又臟又亂還有股子難聞的味道。顧盼最不喜歡在這樣的日子買菜，不是嫌棄菜市場里面臟，而是大雨以后的菜價必漲！就拿今天的茄子來說，沒有前幾天的油亮筆直個頭大，每斤卻貴了五毛錢。要是放到平常，顧盼肯定會提前看天氣預報，知道有雨就準備一個星期的菜，省得花大頭價。可公婆來了，還帶著小姑子和孩子，婆婆說小孩子得吃新鮮的菜，這樣才有營養！她這個媳婦只好每天下班買菜，還要挑新鮮的買。

提想到自己這個婆婆，顧盼不由得暗自嘆氣。明明是個山溝里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村老太太，講究起來卻比誰都挑剔。一年有十個月來城里住，美名其曰是放心不下小夫妻，其實就是來享福。顧盼每天上班，還要做好三餐，老兩口在家里看電視、睡大覺，兒子一回來就渾身都難受。人家兒子是大孝子，噓寒問暖，又是捶背又是捏肩膀，吃完晚飯嘴一抹，三口人就鉆進屋子里不出來了。約莫顧盼收拾完了，也到演電視劇的時候，三口人這才出來。

每當寒暑假，小姑的孩子一待就是一個月。每天把屋子弄得亂七八糟，姥姥姥爺誰都不說一句，顧盼這個當舅媽的也不好意思說什么。她剛收拾完，不一會兒的功夫又被弄亂。小家伙吃東西特別挑剔，整天點名的要。早上還跟顧盼要雞翅，方才她買了四個。好幾口人根本就不夠吃，她又買了一斤雞肝，打算兌進去。兩塊五一斤，好歹也是肉！他們夫妻都是掙死工資，家里開銷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雖然她是高中老師，可是教音樂，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外撈。老公梁華在稅務局上班，前幾天剛剛被任命為副局，才算是混出頭了。

想到自己的老公，顧盼的臉上不由得露出滿意又幸福的笑。他們是大學同學，因為都是貧困生在學校食堂勤工儉學認識的。畢業之后，顧盼參加了工作，他選擇繼續深造。其實，研究生考試他們都過去了，可家里沒有能力供他們繼續讀研。他們只好決定一個人先工作，一個人畢業找到工作，再反過來供這個人，當時顧盼決定犧牲自己梁華果然沒辜負她。可對于讀研，顧盼卻失去了興趣，她打算趕緊要個孩子，眼瞅自己三十六了。

剛開始是因為梁華考研，后來他又說剛進單位要把精力放在工作上，這一耽擱就是十多年。婆婆這次來態度非常差，一直指桑罵槐，似乎沒有孩子是因為她生養不出來！想到這些原本的好心情立即沒了。

“鈴鈴鈴……”老式手機鈴聲響起來，拎著兩個大塑料袋的顧盼趕忙把口袋到交到一只手里，勒得她手心刺痛。

“華子……”

“今晚上有應酬，不回去了。吃完飯給媽揉揉腿，昨天她念叨有些酸疼。明天你請個假，帶媽去醫院看看！”

“嘟嘟……”聽見手機里面掛斷的動靜，她嘆口氣。

這剛當上副局長，就整天摸不著人影了。她今年要評定高級職稱，再這樣請假下去，估計評優肯定是不行了。沒有評優的加分，她評定職稱肯定沒戲。可家人似乎忘記了她還有工作，而且并不輕松。

眼瞅著一輛公交車馬上進站，她飛奔著跑過去，好不容易才擠上去。晃蕩了二十分鐘，她又從后門擠出來，累得滿頭大汗。進了小區，一路上六樓，她都佩服自己的體力。這么多年，從手無縛雞之力成長為女超人了。

到了門口，她把兩只手里的口袋都放在地上。可還不等她掏出鑰匙，就聽見門里傳來婆婆說話的聲音。

“華子說了，君君肚子里是個男孩！我盼了這么久，梁家終于是有后了！”

她怔住，忽然覺得胸口被掏空的感覺，好像下一刻就要死掉！

“媽，一會兒嫂子就回來了，你別說了！讓嫂子聽見就完了！”這是她小姑的聲音。

“怕什么？她不能生，有人給我們梁家生孫子，還不許我高興？”婆婆說話的語調高起來，“你哥又沒說要離婚，她還是局長老婆！不用她肚子疼就白撿個大兒子，多大的便宜？要是她不愿意，就夾著包滾蛋，多少水蔥似的大姑娘哭著喊著嫁給你哥。她的臉像蔫吧的橘子，褶子比五十歲的人還多，還以為是大姑娘時候呢？再看看她那個家，她掙點工資都趁著你哥不在家填進去了。不是我嘴損，那么一個窮坑，填金山銀山進去都不管用。現在你哥升了局長，往后指不定得怎么拖累他呢。跟你說實話，我這次來了就沒打算再走。我要替你哥看著點，另外好好照顧一下君君。你去廚房看看湯好了沒有，趁著那個喪門星沒回來，你端到樓下去！”

樓下？顧盼渾身激靈了一下，馬上拎起地上的口袋上了樓梯，藏在樓梯拐角處。

很快，有開門得動靜。她探頭看，是小姑帶著棉手套端著砂鍋出來。她蹬蹬下樓，顧盼悄悄跟上去。

五層，西屋，正樓下！

“哥，你怎么這么慢？端進去，趁熱喝。”

“上面的浮油撈出去了？你君姐怕油膩，剛剛又有點惡心。對了，你再下去買點丑桔送上來，挑貴的買，你君姐最喜歡吃。”

門開著，露出一張非常熟悉的臉。小姑進去送湯，她拎著口袋尾隨進去，當看清楚坐在沙發上的女人，突然感覺有些狼狽。

那個女人的腹部微微隆起，可四肢仍舊纖細。她的皮膚白皙水嫩透著光澤。再從鏡子里看見一臉菜色，眼角額頭爬著皺紋的自己，顧盼想到了蔫吧的橘子這個形容。不得不承認，婆婆的比喻很形象。

“華子……我怕！”她最先看見了顧盼，忙撲進梁華懷里，小臉上面寫滿了驚慌失措。她的大眼睛里轉著眼淚，單薄的身子在微微發抖，真是我見猶憐！

梁華也看見她了，卻顧不上其他，先安慰懷里的女人。

“你別怕，我會保護你和孩子！”

怕？她要是怕就不會懷上有婦之夫的孩子，她要是怕，就不會住在自己樓下偷情！這個女人搬來三年還是四年了？顧盼記不得了。

顧盼清楚的記的那是個夏天，看見樓下搬來住戶，她友好的去打招呼，沒想到人家不怎么愛搭理的樣子。回家之后，她還跟梁華說起了樓下的女人。穿著暴露，畫著煙熏妝，神情傲慢，一看就不是良家婦女！當時梁華就皺眉，說她背后亂嚼舌根。現在想想，他們是不是那個時候就茍且在一起了呢？

從那個時候起，他就開始忙了，總是很晚才回家。他都是在樓下跟情人纏綿悱惻完了，這才回了家吧？

“乖，你先回臥室休息一下。”聽著他輕聲細語的哄著，顧盼覺得這并不是自己認識的梁華。他從來沒對自己這樣溫柔，包括戀愛的時候。

這個男人，或許從來就沒有愛過自己！她在傻了吧唧的照顧他的一家子，他卻在這里跟著情人你儂我儂。

“站住別走！”她扔了手中的塑料袋，幾步過去抓住女人的手腕。

“顧盼，你不要太過分！”梁華嚷了起來。

說她太過分？那她就讓她們看看什么是過分！顧盼使勁拽著她的手去了陽臺，嚇得女人尖聲叫起來。

“顧盼，你想做什么？你快放開君君，她現在懷孕了，不能受驚嚇！”梁華看見顧盼滿臉瘋狂，嚇得變了臉色，趕忙沖過去。

他使勁推搡著顧盼，顧盼踩在花盆上，身子從陽臺上栽下去。在掉下去的那一瞬間，她的手扒住了陽臺，整個身子都懸在外面！

梁華隨即抓住她的手，試圖把她拉上來。那個女人蒼白的小臉探出來，拽住梁華的胳膊，聲音顫抖地說：“我怕！”

他的眼神一滯，看看顧盼因為用力和恐懼有些猙獰的臉，再看看女人隆起的肚子。他遲疑了一下，最終縮回了手。

顧盼支撐不住，雙手從陽臺上慢慢滑動，終于，整個人像斷線的風箏一樣跌落下去。她似乎聽見梁華說了句對不起，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如果上天給我重生一次的機會，我不會妥協，不會將就，不會茍且！

顧盼2017.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