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母豬拱出來的土坑重新埋好之后,馬封侯也就率領(lǐng)猴群踏上歸途。雖然沒有陳二狗在場組織,猴群還是排著歪歪斜斜的隊伍往回溜達,就差嘴里喊著“一二一”了。
此時此刻,在青云觀外面,鬧哄了一天的人們也紛紛收拾東西下山,有的需要在陳家村住宿,明日再上山繼續(xù)工作,有的呢,則直接離去,而且估計這輩子再也不會回到這個窮山溝。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誰又能免俗呢?
盧梭先生就是這蕓蕓眾生中的一個,他是個地地道道的法國人,受組織的委派,來這里轉(zhuǎn)了一圈,圓滿完成任務(wù),正在一些官方人員的陪同下準備離開。
驀然間,迎面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忽的一下飛過來,盧梭中年發(fā)福,挺著個大肚子,本來就行動不便,又哪里能躲得過去,結(jié)果啪一下就摑腦門上了。
這下可砸得不輕,盧梭捂著地中海式的腦袋在原地直轉(zhuǎn)圈。陪同人員登時一陣兵荒馬亂,這要是把外賓砸出個腦震蕩什么的,誰付得起責任啊!
有人攙扶盧梭先生,也有人發(fā)現(xiàn)罪魁禍首,立即指著不遠處那只齜牙咧嘴的猴子叫嚷:“抓起來,剛才就是這只猴子扔東西的!”
陳二狗也正在人群里邊跟一幫記者白話呢,主要是講述他發(fā)現(xiàn)秘密基地的經(jīng)過,一聽這邊出事,也顧不得吹牛,連忙奔到馬封侯身邊:“猴師父啊,告訴你不要扔東西的,萬一砸到小朋友怎么辦——萬一砸到外賓也是不好滴?”
馬封侯朝他揮揮小爪子,那意思是:趕緊一邊涼快去。
站在馬封侯身旁的小七,還神氣活現(xiàn)地為猴哥幫腔:“這是猴哥送給歪果仁的禮物!”
怕什么來什么啊,這道觀里的猴子,比少林寺里的和尚還厲害呢——人群中,一位老警察心里一抽抽,他就是上次陪同鳥居小松那個考察團來的老警察,深深領(lǐng)教過此地猴子的野蠻風格。
白天風平浪靜,看不到猴子的身影,他還以為沒事了,暗自高興好一陣,想不到猴子們憋著大招在這等著呢。
尤其是砸外賓的兇器,黑乎乎的一團,瞧著就跟土地雷似的,幸好沒爆炸,這要是把反法西斯同盟組織里的人物給炸死了,肯定又是轟動世界的恐怖~襲擊事件。
想當年,在薩拉熱窩,普林西普的一粒子彈引發(fā)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這山上的猴子難道也想用這種行動來像前輩致敬嗎?
老警察心亂如麻,想到了很多很多,可就是沒有聽從命令強行出頭:山里猴子不好惹,誰愿意上誰上!
這時候,盧梭先生也從蒙圈中清醒,嘴里立刻開始憤怒地大喊大叫,什么狗屁的紳士風度,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耳聽著事件的性質(zhì)翻著跟頭越來越嚴重,翻譯也是焦頭爛額,最后也不管什么外交禮節(jié)了,朝著盧梭吼了一聲:“剛才是那只猴子朝你扔東西的!”
盧梭先生立刻停止叫嚷,明顯愣了一下:以前演講的時候,下邊倒是有人扔過皮鞋,難道連這里的猴子都知道我的名聲啦?
望了那只猴子一眼之后,立刻感覺有點與眾不同:竟然穿著一件寬松的袍子,最關(guān)鍵的是,在和猴子對視的一瞬間,他竟然產(chǎn)生錯覺,就好像在跟人交流一樣,甚至從對方的目光中讀出了一股惡作劇的味道。
怪了,盧梭不由得抓抓頭頂光溜溜的地方,那里的頭發(fā)估計都是被他給抓沒的:都說古老的東方是個神奇的地方,以前看過一本東方的著作《TheMonkeyKing》,里面就有一只神通廣大的猴王,還鬧過天堂跟上帝打了一架呢。
這時候,小七邁著小短腿走過來,周圍的工作人員見她是個小女孩,也就沒有阻攔。直到小七從地上抱起一個黑乎乎圓鼓鼓的東西,這伙人才緊張起來:不會是又準備給外賓來一下吧?
動物和小孩,是連好萊塢的大導演都深深敬畏的存在啊!
“這是猴哥送給你的禮物。”小七嘴里脆生生地說著,還皺皺小鼻子,大概是有點受不了這東西所發(fā)出來的氣息。
原來是給外國友人送禮物的——那些工作人員都暗暗松了一口氣,不過這送禮的方式嘛,是不是太粗暴了一些。
再想想送禮物的是一只猴子,也就可以理解了。
聽了翻譯轉(zhuǎn)述小七的話之后,盧梭先生的臉上也浮現(xiàn)笑意。法國人對動物是很喜愛的,這一點從他們拍攝的電影中就可以看出來,有很多經(jīng)典動物電影。
于是伸出雙手,彎腰接下小七遞過來的那坨東西:“謝謝你還有你的動物伙伴,那只神奇的猴子。”
在他想來,一只猴子能送什么,香蕉嗎?眼前這東西,連香蕉都不是——等等,怎么好像嗅到一股奇妙的味道——
在眾人的注視下,只見盧梭先生微閉雙眼,將手里那坨黑乎乎的東西放在鼻子下邊,深情地嗅著,他是那么的投入,那么的迷醉,就好像蜜蜂嗅到花香,又好像大狗熊嗅到蜂巢……
旁邊的工作人員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把腦袋伸過去,然后深深吸了一下鼻子。結(jié)果,那股似麝非麝、似蜜非蜜、極為古怪的氣味,令他一時有所不適,使勁打了個大噴嚏。
盧梭先生也從迷醉中驚醒,開始仔細打量手里的這坨東西:不會錯的,這味道,還有外表那熟悉的鱗片,甚至不用切開,他都知道這是一顆黑松露。從它上邊還沾著濕潤的泥土來看,應(yīng)該是剛剛從地上挖出來,絕對新鮮。
這里也出產(chǎn)松露嗎,一定要嘗一嘗,盧梭先生心中已然有了決定。好吧,主要是這一顆松露濃濃的香氣,已經(jīng)勾引得他心癢難耐。
不過松露可是最珍貴的食材,這份禮物簡直太貴重了。盧梭在思索了一下之后,還是從兜里掏出錢夾,抽出兩張紙幣,拍在小七的掌心:“這是你和你朋友應(yīng)得的。”
周圍的人不由得瞪大眼睛:歐元,還是最大面值的500歐一張的,兩張就是一千歐元,這老外真尼瑪有錢!
事實情況呢可并非如此,對于松露這樣價比黃金的高等食材來說,拍個幾百歐、幾千歐的,再正常不過。
不能隨便要外賓的錢啊,那樣很丟臉的,而且還是丟整個國家的臉——工作人員之中,有不少人都想給小七好好上一堂愛國主義教育課。
在他們急切的目光中,小七晃晃羊角辮:“這錢我可不要——”
好樣的!那些工作人員越看越覺得這個小丫頭可愛:能經(jīng)得住歐元的誘惑,意志多么堅定的好孩子啊!
結(jié)果小七還沒說完呢,她又邁開小短腿,跑到那只猴子跟前:“猴哥,這錢是你的!”
說完,還指著上邊500那個數(shù)字,小聲嘀咕:“猴哥兒啊,我告訴你說噢,好像最大的鈔票是100元的,這兩張會不會是假的呢?”
馬封侯當然認識歐元,于是拍拍小丫頭的手背,然后朝著盧梭那邊走過去。沒錯,就是走過去,兩條后腿著地,雖然一拐一拐的,看著有些叫人想笑。
“盧梭先生——”工作人員又緊張起來,萬一把外賓給撓了怎么辦?
倒是盧梭一點不在乎,還正裝其事地張開雙臂:“需要擁抱嗎,我的動物伙伴?”
你給我捧臭腳還湊合——馬封侯咧咧嘴,然后朝盧梭伸出小爪子。
“噢,握手才是世界上最通用的禮節(jié),表示我們的手里都沒有武器,是朋友。”盧梭故意大驚小怪地咋呼著,表情很是夸張,其實是以此來掩飾心中的恐慌:萬一真被猴子撓幾下,找到聯(lián)合國都沒人給你做主!
馬封侯看著這家伙浮夸的演技就煩,跳起來把兩張鈔票塞回對方的口袋,然后朝陳二狗招招小爪子。剛才那工夫,小七已經(jīng)拽著陳二狗正嘀咕呢,把猴哥大致的意思轉(zhuǎn)達過去。
嘛玩意?把這個土蛋蛋賣給歪果仁——陳二狗的腦瓜一時有點不夠用,不過師命難違,他還是過去跟盧梭先生交流了一下,彼此留下聯(lián)系方式。
這段時間,二狗哥隱隱有了成為網(wǎng)紅的趨勢,所以馬封侯就把從鳥居小松那弄來的水果機交給陳二狗使用。唯一麻煩的地方就是,每次用的時候,都得跑一趟陳家莊,山里是真沒信號啊!
在交談期間,盧梭先生明顯有點心不在焉,眼光總往那只猴子身上瞟,以至于陳二狗跟他說了些什么,都沒怎么放在心上。
終于,青云觀又重新變得清凈了,馬封侯嘴里唧唧歪歪地指揮著猴群,撿拾地上的垃圾,心里直罵:一群垃圾制造者,還得我們山里猴子幫你們擦屁股——
結(jié)果這一幕,被一個遲遲沒有離去的記者給拍了下來,然后傳到了網(wǎng)上,引發(fā)了激烈的討論,此乃后話,暫且不表。
再說盧梭當晚回到省城之后,特意給在這里開法國餐廳的一位朋友打了電話,然后前去拜訪。
餐廳是很上檔次的,頗為正宗,在當?shù)孛麣獠恍。斎涣耍麣庖仓辉谝恍〔糠秩水斨辛鱾鳎驗閷τ谄胀ù蟊妬碚f,這家餐廳的消費檔次有點高。
在舒緩的鋼琴聲中,兩位老友對面而坐,一瓶紅酒,一份鵝肝,足矣。哦,還不夠,桌上還有兩個已經(jīng)空了的餐盤。
盧梭先生的老友姓馬丁,他擦擦嘴角,然后舉杯朝盧梭示意了一下:“我親愛的朋友,謝謝你專程給我?guī)淼乃陕丁K鼛е亦l(xiāng)的味道,令我想起了佩里戈爾鄉(xiāng)村生活的恬靜——”
在法國,最大的松露產(chǎn)地是普羅旺斯,但是法國老饕最推崇的還是佩里戈爾松露。馬丁的家鄉(xiāng)就是這一地區(qū),在他想來,是老友不遠萬里,特意給他帶來家鄉(xiāng)的松露,這份情義,真的令他很感動。
“不,老朋友,這顆松露,是我今天去一個叫猴子山的地方,一只猴子贈給我的。”盧梭的嘴角帶著一絲壞笑,他事先并沒有說破,就是想看看老友的笑話,順便叫對方幫他驗證一下松露的等級,現(xiàn)在看來,這兩樣的效果都很不錯。
當——馬丁手里的酒杯,掉落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