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集默默地看著燈下的老人，沒有說話。

十年了，這也不過是他第三次見到老人。

老人還如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樣，看不出有沒有任何變化，就連身上穿的麻布衣服，也如十年前穿的那件一般，整潔干凈，洗得發白。

老人依然不說話，眉頭緊鎖，低頭沉思著什么。良久，這才輕聲嘆了口氣，一咬牙，像是下定了極難下的決心一般。

就在辛集以為老人有話要吩咐的時候，老人卻突然對他出手了。

老人的出手沒有絲毫留情的余地，擊向辛集的一掌之快、之強、之猛，是他從未見過的。即便是十年前的趙懷英，也使不出如此高明的一掌。

老人出手何等之快，辛集還沒有反應過來，雷霆一擊已經到了他的胸前。

辛集沒有躲閃。

他根本就沒想到要躲閃。

他怎么可能會想到，一直對他恩重如山的老人，會突然對他痛下殺手呢？

辛集沒有任何的反應。

本就忽明忽暗的燈光，此時也是一閃而滅，房中頓時又一次陷入到了無窮的黑暗之中。

天下沒有幾個人能抵擋得了這一掌，更何況是絲毫沒有防備之心的辛集呢？

辛集沒有死。

居然也沒有受傷。

十年苦心修行的神功，在這個時候發揮了作用，救了他。

老人很難受，臉色很快就因為痛苦而變得扭曲了。

在他的掌力擊到辛集的胸口的時候，他就知道不妙了。

卻也已經來不及了。

一時的大意，竟然能讓他忽視了辛集修行的是何等的神功了。

毫無疑問，這是個極其致命的疏忽。

他這雷霆一擊，不僅沒能傷到辛集分毫，自己的法力卻開始被辛集源源不斷的吸了過去。

辛集當然不是有意為之，而此時的他依然沉寂在震驚之中。他并沒有真的要吸取老人的法力，也沒有想要對老人造成任何的傷害，完全是十年苦修之后的自然反應。

他早已經驚訝萬分，竟然忘記了要收回神功了。

他絕沒有想到老人會在這個時候對他出手，也不明白老人為什么突然想要置他于死地。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老人始終不能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居然是殺了自己。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突然，讓他如何能回過神來呢？

老人的臉色已經變得越來越是慘白，雙眼之中居然開始漸漸露出了懼色。

直到此刻，辛集這才回過神來，趕緊收起神功。

老人將手從辛集的胸口脫開，居然已經在椅子上無法坐住，一下子癱倒在了地上。他心中清楚，短短一瞬間，他的法力已經被辛集吸取了不下于五成了。這還要感謝辛集及時收回了神功，不然他只怕最后的五成法力也無法保住了。

“我對你的這一擊，不僅沒能殺了你，法力反倒被你吸去了近一半。我傳你的神功，居然有如此奇效，真是連我都沒有想到。天下人爭搶此秘籍，原因也正在于此吧。”老人喘息了幾口粗氣，又運功平息了體內亂串的法力之后，這才苦笑著搖了搖頭，沉聲說道。

辛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早已經萬分恐懼和難過。這時候又見老人有些責怪之意，趕緊撲倒在老人面前，淚水已經止不住留了下來，哭道：“師伯，我……我……”

老人卻又是苦笑一聲后，搖了搖頭，并沒有再說什么。

辛集趕緊將老人扶起來，讓他坐回到椅子上休息，又將燈重新點上。

老人臉色蒼白，盤腿端坐在椅子上，緊閉雙眼調整著內息。顯是剛才那一擊，對他自己造成的傷害極大。

看著老人蒼白如紙的臉，辛集更是覺得難過，默默來到他背后，一掌輕抵他后心穴道，運轉法力緩緩輸到他的體內。雖然明知道法力進入老人體內后，猶如石沉大海，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但他并沒有撤掌，只求能對他調整法力有些幫助。

半個多時辰之后，老人這才緩緩睜開雙眼。

辛集心知老人已經沒有了什么危險，不由得也是放下心來。收回法力，來到他身前，緩緩跪了下去，低頭垂淚，但卻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心中難過，但同樣也充滿了恐懼。

對自己所修行神功的恐懼。

今日首次使用，威力之大遠遠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但這些不僅沒有使他興奮，卻使得他更加的恐懼。

為了修行這個神功，他不分晝夜的苦苦修行了十年。

但他之所以如此的苦心修煉，絕不是為了傷害別人，除了生存，更多是為了證明自己，也是為了排解在這個驛站中的寂寞。

沒有老人傳授的那本神功秘籍，他不知道這十年自己能不能在個偏僻的小驛站熬得過來，他在內心中無疑早已經將老人當成了自己最親的人。

現在自己卻用老人傳授給自己的神功深深的傷害了老人。

在川西這種地方，想要生存，自然是不容易的，辛集也早已經自認為并不是什么仁厚之人。但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個善良的人，從未想過要用神功去主動傷害誰。

但現在他不僅傷害了人，而且傷害的還是對自己有再造之恩的老人。想到此，不由得他心中更是難過，忍不住淚如雨下，低聲抽泣了起來。

老人一瞬間喪失了那么多的法力，雖然這時候已經漸漸平復了不少，但卻仍然非常虛弱。這時候見辛集不住哭泣，正滿臉淚水的看著自己，淡淡笑了笑，臉上又露出慈祥的微笑，但卻仍是并沒有說話。

“是我先攻擊的你，你之所以傷到我，不過是因為常年苦修神功之后的自然反應，因此，你不必過于自責，我也沒有怪你。”

過了良久，老人才柔聲說道。

辛集這才擦了擦眼淚，但卻還是不說話。

除了低頭垂淚，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

老人緩緩站了起來，走到了窗前，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

狂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閃電也許久沒有出現了。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外面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了。

良久，老人這才緩緩地問道：“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剛才要擊你那一掌？”

辛集不明白老人什么意思，抬頭看了看他，喃喃說道：“我……我不知道。想來師伯是想要考校我這五年來的修為吧？”

老人緩緩來到了他面前，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淡淡地說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已經命不久矣了嗎？”

辛集聞言大驚，仔細看了看老人，但除了覺得他臉色異常蒼白之外，并沒有覺得有什么異常，心中不由得有些奇怪，急忙說道：“師伯何處此言？您于平時并沒有什么不同，怎么會這么說呢？”

老人拉起辛集，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又是一嘆，這才輕聲說道：“這些年，你成熟了不少，甚至比那些年紀比你大得多人，都要成熟。但你的江湖閱歷實在是太少，居然沒有看出我早已經身受重傷，命不久矣了。如果不是因為我受了那么重的傷，以我的修為，你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吸取我的法力的。”

辛集更是心驚。他雖然并沒有真正進入過江湖，但畢竟能在川西這種地方生存十年，也是需要一些本事的，一番仔細打量之后，已然發現老人眉宇之間有股淡淡的青氣。他心里清楚，老人受得傷絕不是自己剛才所為，想到這里，心中頓時覺得更是有些難過，隱隱也有些明白了他為何會一直顯得心事重重了。

老人坐回座椅，喝了口茶，這才又緩緩接著說道：“其實剛才那一掌，并不是真的要殺你。一來，我確是有要試試你這些年的修為的意思；二來，也是為了要試試你的人品，或者說這才是我最主要的目的。”

見辛集又有些開始自責，老人笑了笑，擺了擺手，道：“你很好。我也知道你剛才以為我是要殺你，但即便如此，你依然沒有因為修煉神功大成，而沾沾自喜，更沒有因吸取我法力而有喜色。反而我從你的眼睛里看到的，更多的是恐懼和吃驚。你不是想要害我，這很好。”又是一聲長嘆，臉色慢慢沉了下去，緊鎖眉頭想著什么，許久，這才道：“現在，你已經清楚你十年來所修行的神功的威力。今后，如果你有心為惡，要不了多久，普天之下沒有多少人能阻止的了你了。想要名揚天下，已經不是什么難事。”他說這段話很是奇怪，像是教誨辛集，又像是自言自語。

辛集不由得愈發覺得有些奇怪，正想要開口說話。突然，老人猛地抬起了頭，口氣變得嚴厲起來：“你過來，跪下。”

辛集雖然不知道老人為何突然如此嚴厲，但還是趕緊來到他的面前，徑直跪了下來。

老人手中突然多出一把長劍，抵在辛集的胸前，厲聲說道：“雖然我現在只有五成法力，但要取你性命卻依然易如反掌。我要你今后謹記，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我的關系，也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我曾經相識。我雖然傳了你神功，但卻絕不希望你使用它，不管到什么時候，都決不能泄露你練過此神功的事。”

辛集趕緊叩頭道：“師侄謹記教誨。”

老人接著厲聲道：“你一定記住，不到萬不得已，生死攸關之際，決不可向別人展示自己的神功。你還要永遠記住，你仍然是原來那個沒有任何法力的秀才驛丞。今后不論發生了什么事情，即便你死，你也絕不能承認自己修行了這個神功。不然，一定會給你的親人，你的朋友，你在乎的所有人，帶來無窮的禍患。這點你一定要謹記在心。”

辛集趕緊又叩頭道：“師侄謹記教誨。”

老人這才收起寶劍，拉起了辛集，輕聲道：“雖說你現在這身法力修為已是極高，但人心險惡，比任何神功都要致命。如果你遇到了陰險狡詐的小人，比的絕不會是修為。這個世上，又有多少修為高深之人，是被修行遠不如自己的人所害的呢？更何況你與高手對敵的經驗近乎于沒有，又沒有見識過真正的無恥小人，你是無法理解人心的丑惡的。”

辛集趕緊領命。他當然聽得出老人的一片愛護之心，心中一酸，險些又要落下淚來。

老人笑了笑，又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讓你永遠不要說你認識我，永遠不要承認你修煉的神功，現在你可能還不是很明白為了什么。但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苦心的。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只有如此，才能真正保護好你自己，保護好你在乎的人。”

辛集又要叩頭，老人拉住了他，笑道：“好了，你是個好孩子，我當初沒有看錯你，我相信你今后也同樣不會讓我失望。你我雖無師徒之名，但卻有師徒之實，就不要如此的客套了。你給我準備一間房吧，我今晚不走了，就住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