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來到沈妃寢殿中,沈妃只得勉強起身行了禮,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一邊的宮女忙扶了沈妃起來,皇帝亦是于心不忍道:“沈妃不必多禮,都是朕不好,沒有讓太醫好好照料你的胎兒。”
沈妃聽聞“胎兒”這兩個字,不免眼里充滿了盈盈淚花,隨后抬頭瞥了瞥一邊的宮女,那宮女便道:“回皇上,沈妃娘娘是前日恐懼麗貴人一事才導致的腹痛。”
沈妃輕輕用手攔住說話的宮女,皇帝眼神關切,道:“倒也不能說是全因為那件事,朕回頭懲治一下太醫院就是,沈妃此番受苦了,朕已讓太醫好好調理你的身子。”
沈妃眼淚劃過姣好的臉頰:“皇上厚愛,臣妾不敢承受。”
皇帝牽著沈妃的手行至檀木桌前,沈妃一身素裝,看上去虛弱極了。
皇帝心疼地拉著沈妃的手:“都是朕的不是,只顧著朝廷,沒有顧著你的安好。”
沈妃一手撫著自己扁平下去的小腹,一手握著皇帝的手:“皇上也知道,臣妾晚上好害怕,臣妾一個人住這樣大的一個宮殿,皇上也不讓哪位妹妹與臣妾同住,且宮里發生這樣多的事情,叫臣妾怎能好好安胎。”
皇帝看著沈妃的雙眼,道:“朕也是怕哪位新晉的嬪妃擾了你的安好,因此未讓誰與你同住,結果也沒起到好的效果。”
“那皇上要多陪陪臣妾,臣妾一個人住在這兒實在太害怕了。”
皇帝安慰道:“這話朕便不知道從何聽起了,朕的沈妃都是什么都不怕的,何來害怕一說。”說完,皇帝伸手撫了撫沈妃的臉頰。
沈妃含淚笑道:“皇上,眼下臣妾這樣可憐,你也要嘲笑臣妾。”
皇帝道:“可無論朕多疼你,朕都不能一直陪著你,皇后也一樣,朕有太多事情,沈妃懂不懂朕?”
沈妃用戴著護甲的手指理了理散亂的頭發:“臣妾自然明白,皇上也要答應臣妾,一有空便多多來臣妾的住處,不然便沒有人幫著臣妾了。”
皇帝雙手握住沈妃雙手:“好,朕聽你的便是。”
夜里,皇后在翊坤宮正殿坐著,坐一會兒便會抬頭看看,貼身宮女道:“娘娘,估計皇上今晚是不會來了。”
皇后兩眼迷茫:“皇上下午才去了沈妃的宮中,沒有道理不來看本宮。”
貼身侍婢無奈,只得拿了一件衣裳披在皇后的背上:“娘娘,您早些睡吧,這侍衛都換崗了,皇上恐怕早已歇息了,娘娘,您何苦與自己的身子過不去啊。”
皇后低低道:“本宮是不是沒休息好,臉上出了皺紋?你看,你看看本宮的臉,本宮的臉上是不是有皺紋了?”
說罷,皇后忙去找鏡子,貼身侍婢忙拿來了一塊鏡子遞給皇后:“娘娘臉色極好,更別說什么皺紋了,只怕是為了六宮之事辛苦操勞,因此使娘娘看上去有些勞累。”
皇后摸了摸自己的臉:“本宮是皇后,本宮是六宮之主,本宮根本不愿意處理六宮之事,可是若本宮不是皇后,皇上更不會來看本宮了,快,快去請太醫,給本宮尋了上好的藥,本宮不能讓自己臉上出現一絲皺紋。”
貼身侍婢忙行了大禮:“娘娘,您早些睡吧,明日六宮請安,皇后得前去見所有的妃嬪啊,皇上她明日興許會來的,娘娘您不可以不待自己好啊。”
皇后慢慢走去床邊:“去給本宮點好一點的檀香。”
“是。”
飛金朱紫檀木窗外,有夜風肆意地從長街穿行而過,疏影婆娑搖曳,枝丫的影子投在薄薄的窗戶紙上,像是欲伸未伸的指爪。石板路上起了好些薄霧,宮燈縹緲,路邊的宮殿只成了一大塊黑影,像是茍延殘喘的巨獸,僵伏在那里。
穆晴嵐全無睡意,叫了晶兒到了熱水,晶兒見穆晴嵐好了許多,便更是欣慰,忙端了熱水和茶來。
晶兒將茶放在桌上:“小主看上去好多了。”
穆晴嵐笑道:“是啊,都是你和其余宮女們照顧得當。”
晶兒行禮:“奴婢不敢當,奴婢們也不過只是做了自己份內的事情罷了。”
穆晴嵐笑了笑:“哪里,你們跟著我也是受苦了,這些別人賞賜的東西你們若喜歡,拿去便是。”
晶兒道:“這些東西賞給其他奴才們便好了,奴婢也不需要這些東西。”
穆晴嵐道:“去取本宮的琴來。”
晶兒一愣,隨后笑了笑,朝寢殿走去:“小主閑下來彈些琴自然也是好的。”
不過須臾,晶兒便拿了琴來,琴上已有了一些灰塵,晶兒將琴擦拭干凈,便遞給穆晴嵐。
穆晴嵐選了一曲《菩薩蠻》來彈奏,雖是懼病才好些,穆晴嵐的手卻彈起來并非一點兒力氣也無,琴聲卻不小,從寢殿傳出宮去,不知道在御花園里是否聽得見。
晶兒站在一邊聽,看著宮燈的影子在墻上搖曳。
過了須臾,兩人所聽到的漸漸不只是琴聲,似乎其中含有笛聲,在這靜靜的夜,聽起來仿佛就在耳邊。
穆晴嵐停下了彈琴,起身看著寢殿里的窗戶。
笛聲悠悠,雖然極小,可在夜里卻聽起來距自己很近,眼下已有許多人入睡,這笛聲恐怕也沒有多少人能聽見。
穆晴嵐道:“你聽,是家鄉的曲子。”
晶兒笑了笑,很是欣慰:“可是聽起來仿佛不及上次那樣好,卻是有些悲了。”
穆晴嵐淺笑道:“是啊,依舊是從景仁宮那邊傳過來的,可是我卻沒辦法越過那宮墻,終究不知道是誰在吹奏。”
晶兒笑道:“小主,不知道有誰也是從江南那邊過來的啊。”
穆晴嵐低低道:“罷了,我們就靜靜地聽就好。”
晶兒忽地眼里發亮:“奴婢聽聞皇上也會吹笛子,小主您說,是不是皇上在吹奏啊?”
穆晴嵐轉而看著晶兒:“這我就不知道了,興許吧,不過我能聽見那人的笛聲,那人卻聽不見我的琴聲。”
晶兒笑道:“不知道是誰就罷了,小主早些睡吧。”
穆晴嵐淺笑道:“你們今天也累了,都早一點睡吧。”
懿妃在寢殿中梳妝,倩兒上前來:“娘娘,您試一下這些香粉,這都是娘娘的父親送來的。”
懿妃不言,拿過裝香粉的盒子:“今晚皇上不來,我用它做什么。”
倩兒道:“都是沈妃娘娘,仗著自己沒了胎兒,便拉著皇上朝她宮里去。”
懿妃冷冷道:“你也知道她有胎兒。”
倩兒低頭:“奴婢失言。”
“罷了,本宮之前能有協理六宮的權力,不過也是因為本宮的父親罷了,如今本宮出了一些小事情,皇上便不讓本宮協理六宮,本宮也知道原因為何。”
倩兒忙道:“可是娘娘即便沒有協理六宮,皇上也不曾將協理六宮的權力給別人啊,皇后娘娘就罷了,因此娘娘您不用擔心。”
懿妃笑了笑:“本宮才不愿像皇后娘娘那樣節儉,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寒酸。”
倩兒笑道:“那奴婢去給娘娘拿明日請安的衣服,娘娘自己挑一件。”
次日,眾嬪妃來到翊坤宮給皇后請安。
皇后道:“東南戰事告捷,皇上也算少了一些麻煩事兒。”
眾嬪妃忙起身:“皇上英明。”
皇后見嬪妃皆到齊,更是淺笑:“妹妹們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惹怒了皇上。”
“是,嬪妾受教。”
皇后看著懿妃:“懿妃也要多多調理身子,給皇上懷一個皇子才好啊。”
懿妃雖眼光冷冷的,卻仍是笑道:“皇后說的是,不過臣妾看著沈妃失去了胎兒,可真是恐怖,不知道為什么,嬪妾也有些害怕啊。”
沈妃咳了幾聲,臉色凌厲:“那也好過懿妃娘娘啊,不過懿妃娘娘沒有皇子倒也省事,若懿妃娘娘有了皇子,可就沒空協理六宮了,那皇后娘娘豈不是得勞累了啊。”
聽聞“協理六宮”幾個字,懿妃臉色幾乎要發綠,但仍笑了笑:“本宮如今已經不協理六宮了,得了空正好調理身子,皇后娘娘,您說是不是啊。”
皇后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笑道:“妹妹有空調理身子自然是好的,本宮也替妹妹感到欣慰。”
宮殿里飄散著檀香的味道,貞貴人道:“皇后娘娘怎地今日早晨便叫人點了檀香,不過聞上去卻是很不錯。”
皇后淺笑:“本宮也是為了看到妹妹們早上來便有些精神的樣子。”
貞貴人面色極好:“等嬪妾回了宮,也叫宮里的人學習,如何制作更好的香料,不過恐怕無論如何制作,也好不過皇后娘娘宮里的香料啊。”
皇后拿出一個香囊:“妹妹若是喜歡,那去也無妨,本宮叫人做好了香料送去妹妹宮里便是。”
貞貴人匆匆起身行禮:“嬪妾不過隨口說一下罷了,皇后娘娘斷不可為嬪妾而勞神。”
翊坤宮的陳設皆顯得節儉,配上檀香的味道,倒是更讓人覺得樸素。
皇后道:“那今日便這樣罷,大家都散了罷,回頭本宮請諸位妹妹賞花,妹妹們可要給本宮一個面子啊。”
眾嬪妃道:“是,嬪妾告退。”
出了翊坤宮,便有淺金的日光自稀疏的枝丫間傾瀉如水,在光滑的鵝卵石上投下一片斑斑駁駁的支離破碎。穆品嬈兀自回了寢殿,隨身侍婢倒了一杯茶來:“穆貴人要如何幫自己的妹妹?”
穆品嬈叫其余宮女關上了門:“我也沒有很好的辦法。”
貼身侍婢放下茶水:“小主是否要去求皇后娘娘?”
穆品嬈一臉無奈:“本宮不便去求皇后娘娘了。”
貼身侍婢眼里也透著無奈:“那小主確實不便找誰了。”
穆品嬈雙手緊握:“只有皇上能幫我,可是有懿妃娘娘和沈妃娘娘,另外也有貞貴人她們,我實在害怕,麗貴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我真是覺得害怕。”
貼身侍婢看了看周圍:“小主不必害怕,只要小主做事謹慎,必然不會被他人威脅的。”
穆品嬈仍是擔心:“可是麗貴人何嘗犯過什么大錯,無非是說話有些不注意罷了,卻被人這樣殺害了,我自然會注意不要犯錯,可是難免不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啊。”
寢殿沒有其他人,空曠而安靜。
貼身侍婢道:“可是小主,我們只要冒這個險,說不定小主的妹妹便會得到幫助。”
穆品嬈眼中堅定:“好,隨我去景仁宮附近走走,若能遇見皇上,那自然是不錯的。”
“是,皇上看到小主必然喜歡,選秀那日皇上和太后便很看好小主的。”
傍晚,兩人前去景仁宮附近閑逛,不知道是不是有些緊張,兩人皆不言,完全不像是來閑逛的樣子。
皇帝正前去懿妃宮中,走得較慢,一路上見到皇帝的太監和宮女們皆行了大禮。
穆品嬈聽聞皇帝已經去了懿妃的宮殿,自然也感到無趣,便毀了自己的寢殿。
懿妃正用完晚膳,見皇帝進來,便輕微行了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皇帝走至桌前:“怎么懿妃不等朕來了才吃啊,這樣叫得朕覺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懿妃故作含怒地別過雙眼:“臣妾如何知道皇上會來,臣妾以為皇上是要去沈妃的宮殿才對。”
皇帝笑了笑:“朕明日去沈妃那里也無妨,怎么,你不喜歡朕來這里嗎?”
懿妃道:“怎么會,臣妾若知道皇上會來,必定不會只做這幾道菜肴了,皇上嘗嘗吧。”
皇帝看著懿妃:“朕覺得你這身衣服很不錯。”
懿妃笑道:“這是臣妾的父親送給臣妾的,今日前去給皇后娘娘請安,臣妾便是穿的這件。”
深秋已過,漸漸地,出門的人也變少了,除了宮女和侍衛會在小巷中走過以外,便難以見到其他人,妃嬪們自是躲在宮殿里,和宮女圍著那暖暖的火爐,生怕凍著。
這一日下午,穆品嬈終于在翊坤宮外遇見了皇帝,皇帝見穆品嬈身著一身淺綠色流紋宮裝,只用一根金制簪釵裝點,看上去低調謙卑。皇帝難免有些疑惑,穆品嬈卻只推說自己出來閑逛,皇帝自然相信。
皇帝攜著穆品嬈的手朝御花園走去,一路上吹著傍晚的涼風,穆品嬈只覺皇帝的手心溫暖,可自己心里卻有些涼,罷了,此次前來也無非只是有自己的目的罷了。
穆品嬈談吐得體,皇帝也很是喜歡。晚間皇帝便留宿在了延禧宮,眼下可忙壞了整個延禧宮,宮女和太監們更是不敢出了絲毫的差錯。
穆品嬈原是有些擔心馮嬪介意,可是馮嬪仍舊和藹,不似嫉妒的樣子,穆品嬈也算放了心。
皇帝笑道:“朕的穆貴人真真是很有教養,聽你說話也很懂朕,等你有了身孕朕定會托人好好照料你,眼下皇后一人協理六宮很是辛苦,你和馮嬪興許倒能幫上幾分忙。”
穆品嬈行過禮:“皇上抬舉臣妾了,臣妾并沒有那樣好。”
皇帝夾起一塊柚子:“朕說你擔得起那就必定擔得起,對了,你妹妹身子好些了沒若沒好朕便請幾個好的太醫來試試。”
“不用了,皇上,眼下東南戰事剛告捷,皇上前朝定有許多事情要忙,臣妾不敢求皇上為臣妾操勞。”
皇帝笑了笑:“眼下就余你和朕兩個人在殿中,你無需這樣拘禮。”
穆品嬈這才發現,身邊的宮女已經走了,整個大殿只剩下她與皇帝兩個人。
穆品嬈道:“皇上的心意臣妾心領了,其實臣妾的妹妹也不過是有些膽小而已,承蒙皇上厚愛,可以請幾個好的太醫來瞧瞧。”
次日,皇帝晉沈妃為沈貴妃,賞懿妃黃金十兩,因為沈貴妃的父親在平定東南之亂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沈貴妃宮殿里的門檻都快要被人踏破,自然接賞賜接得手軟。
穆品嬈作為新晉嬪妃,雖無需耗財,但也要顧著沈貴妃的面子,前去其宮里說一番好話。
皇后也賞賜了沈貴妃不少東西,更是讓沈貴妃宮殿中顯得奢華,皇后提倡節儉,不知道這些賞賜的東西花了皇后多少銀子。
皇后的貼身宮女倒是有一點介意:“皇后娘娘,沈貴妃娘娘自然有她的父親可以給她好些銀子,娘娘您何苦賞賜給她這樣好的東西。”
聞得宮女這樣說,皇后倒也不怒,只推說眼下沈貴妃的父親立了功勞,自當賞賜,也教訓了一番宮女,不得在背后議論妃嬪。
皇后推說自己要午睡,便叫了其余宮女出去,只留了貼身侍婢在宮殿里。貼身侍婢倒好了茶,便給皇后點燃了檀香,皇后終于放松下來。
忽地,宮女提起了穆晴嵐的事,皇后便覺得穆晴嵐可憐,也叫人賞了她一些東西。
不過到了晚上,皇后賞賜穆那個嵐的消息便也跟著傳遍了六宮,雖只賞了些供玩賞的東西而已,可在別人聽來總之是賞了些東西,懿妃一聽到這個消息,便叫人傳話出去,告訴眾人穆晴嵐染了風寒,不能出自己的宮殿,別的宮殿里的人也不許去穆晴嵐的宮殿里。
穆品嬈原以為憑自己的力氣能助穆晴嵐擺脫困境,結果卻弄到這般田地,穆品嬈很是無奈,宮女只得安慰道:“貴人不必擔心,奴婢原有些擔心貴人您受寵會被別人當成眼中釘,可眼下正好沈貴妃娘娘搶了風頭,正好貴人您可以好好緩一緩啊。”
穆品嬈慢慢坐下:“也有道理。”
宮女道:“小主好好調理身子,眼下不要出任何紕漏才好。”
穆品嬈笑道:“我自然會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