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秦將身材高大,粗獷的臉龐上壁壘橫生,看起來很是險惡。
“喔,是秦國的胡傷將軍啊,請講。”
樂毅示意之后,便坐了下來,伸手摸著下巴上粗硬的胡茬,嘴角勾起了狐貍般的笑容。
魏無忌在一旁看著,頓時覺得這個樂毅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
胡傷那邊卻已經(jīng)開始叫囂了:
“穰候跟樂相有約在先,我秦國出兵參與合縱攻齊的條件,便是盡得舊宋之地三百里!”
樂毅只是笑了笑道:“這是穰候說的,我可沒答應。”
胡傷哼了一聲,又道:“宋地與燕、趙、韓均無干涉,魏國積弱,也無心此地。樂相又何苦在這一關上卡著我等?”
他話音方落,魏國這邊已經(jīng)有人挺身而出,說道:
“魏國積弱歸積弱,不知胡傷將軍怎么就能代表魏國了?魏國有將軍晉鄙、公子無忌皆在此,他們還沒開口,胡傷將軍又有什么資格說魏國無心宋地?”
無忌聽到這個聲音,知道是一同出征的魏國上大夫芒卯。這個芒卯,據(jù)說也是智計百出,很得魏王的看重。
無忌雖然不知道芒卯到底多聰明,但芒卯這番話,很干脆、很得體,扇胡傷的臉扇得啪啪直響。
這時,將軍晉鄙也跨前一步道:
“魏國丞相孟嘗君也跟樂相有約在先,我魏國出兵參與合縱攻齊的條件,便是盡得舊宋之地三百里!”
胡傷剛才講過的話,再經(jīng)過晉鄙之口說一遍,只是把“秦”換成“魏”,這本不足為奇,但若是在胡傷被打臉之后說出來,就頗讓人玩味了。
這時,樂毅又笑了笑,說道:
“這是孟嘗君說的,我可沒答應。”
胡傷臉上的肌肉抽了抽,指著晉鄙罵道:
“放屁!”
晉鄙本不善言辭,也無意像個潑婦般地跟人對罵,當下眉頭一皺,就把手按到了劍柄上。
魏無忌見狀,連忙壓住了晉鄙的手,“哎呀”一聲,把臉扭向一邊,揮了揮手,裝作是在扇風的樣子:“好臭好臭,真是臭不可聞。”
晉鄙、胡傷初時不解其意,等到他們明白過來無忌是說胡傷“放屁”,大帳之內(nèi)已經(jīng)爆發(fā)出哄然大笑。
胡傷的臉皮漲得有些發(fā)紅,戟指無忌喝道:
“這是哪家的野娃娃,還不快滾回老娘的懷里去,跑到軍營里干什么!”
無忌一臉無辜地看了看晉鄙,又看看芒卯,最后說道:
“我似乎聽見了狗吠,你們也聽到了?”
諸將再度大笑,燕國將領那邊有個年輕人,甚至笑得捂住了肚子。
胡傷的臉皮已經(jīng)漲得發(fā)紫,“噌”地拔出腰間秦劍,大吼一聲:
“豎子敢爾!”
魏無忌瞳孔一縮,朝著樂毅的方向退了三步:
“狗要咬我,但是沒辦法,我總不能咬狗。”
眾目睽睽之下,胡傷握著劍的手在發(fā)抖,他實在是太氣了!
末了,胡傷身后一個年青將軍扯了扯胡傷的衣裙,胡傷才終于壓下了怒火,將長劍倒轉(zhuǎn),猛地刺進了桌案之中。
無忌咂咂嘴,有些遺憾。而燕軍那邊,方才笑得最狠的年輕人笑瞇瞇地道:
“這很簡單嘛!宋地三百里,這么肥的一塊肉,誰能搶到歸誰咯?反正秦國跟魏國幾乎年年在打仗,不在乎多打一場。”
魏無忌聽到后眉毛一挑,心道這雖然也是個辦法,但實在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宋地鄰魏境,于地利上來說,當然是魏國更容易搶到它。但秦國又不是吃素的,若是舉大軍進攻大梁,那魏國豈不是得不償失了?
通過眼角的余光,無忌發(fā)現(xiàn)胡傷的眼中也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很顯然,胡傷是贊成這個辦法的。
不料沉默了很久的樂毅忽然拉下臉來,對那名年輕的燕將斥道:
“胡鬧!”
然后他再度面向眾人,竟然又能露出微笑,說道:
“這個辦法雖然魯莽,但也不失為一個解決之道。不過,既然是五國合縱,那么我有一個規(guī)矩要定。宋地究竟誰先拿下,我不干涉你們,只不過,不論是誰先拿下了,另一方都不可妄起刀兵!倘若是秦國先得,那魏國便不許進攻,倘若是魏國先得,也是一樣。不論是宋國全境,還是一個小小的城邑,都是如此!不然的話,對妄起刀兵者,四國共討之!”
最終,樂毅的決策得到了秦、魏雙方的支持。
而在魏無忌看來,這脆弱的五國合縱,其實離撕破臉皮也只差了一層紙而已。
倘若秦、魏兩國真的因為宋地之爭而大起刀兵,無疑將成為秦、魏間又一輪戰(zhàn)爭的序曲。
軍議結(jié)束之后,魏無忌也順便認識了那個被樂毅呵斥的年輕人。
原來他名叫樂間,是樂毅的獨生子,也是少年從軍,如今剛剛到弱冠之齡,在燕軍中已經(jīng)是一部校尉了。
樂間的這個校尉統(tǒng)兵八千人,是實打?qū)嵉母唠A軍官,令魏無忌大為佩服。
畢竟同樣是校尉,人家手底下的兵蛋子,是自己的足足十倍呢。
同樣作為魏將的上大夫芒卯,卻是在軍議結(jié)束后徑直回到軍中,鉆進了一個頗寬敞的軍帳。
誰知他才一進去,就感到脖子有些冷。
一柄吳鉤正如毒蛇般繞著他的脖頸,準備隨時取他的性命。
芒卯的動作頓時僵住,忙不迭地道:
“自己人,自己人。”
吳鉤這才緩緩撤去,燕十三收了兵器,對一名老者道:
“是上大夫。”
那名老者就是日前在河邊擺弄算籌計算的老人,他此時擺了個棋坪,上有黑白棋子,正廝殺地難分難解。
“上大夫來訪,有何貴干啊?”
老者悠悠開了口,大帳之中,以他為中心,統(tǒng)共十七名江湖俠客眨眼間完成了站位,水泄不通地包圍了芒卯。
芒卯緊張得額頭冒汗,他早就聽說過孟嘗十八騎的剽悍,卻不料他們竟是如此剽悍。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道:
“我來找小公子的。但是……”他將眾人觀察了一番,斟酌著措辭,“我好像沒有看到小公子。”
“公子出去了。”
老者沉聲道。
“去了何處?”
“你無權(quán)過問!”
“那她何時歸來?”
“我亦不知!”
幾問幾答,芒卯被老者懟得無語,只得嘆了口氣,籠著袖子對眾人道:
“芒卯先行告辭了,若是小公子歸來,煩請諸位告訴我。”
俠客們無人應答,芒卯也自顧自地走出帳篷,到了很遠的地方,四下瞅了瞅,才“呸”地聲啐了一口,罵道:
“若是孟嘗君,我也就忍了。區(qū)區(qū)‘孟嘗十八騎’,竟然如此囂張!”
發(fā)泄一通之后,他一邊往回走,一邊喃喃自語:
“田夕……田夕……你到底去了哪兒……”
芒卯絕不會想到,田夕竟然會在齊軍大營里。
此時此刻,齊軍大營那寬大的帥帳之中,一名須發(fā)潔白的老將軍,正用顫抖的手輕撫著身前少女的臉頰。老人的眼中隱含淚光,似乎是見到了上輩子的情人。
“阿蘿……沒想到,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