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浪沿著漯水河道洶涌而至。
當這股滾滾濁流到來時,任何的抵抗都成了無用的掙扎。正踩著及膝深的漯水渡河的齊軍士兵,在水浪前甚至嚇得失去了反應。
一股絕望在齊軍中蔓延開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大水席卷而過,帶走了沿途的所有東西。
不論是人,是戰馬,還是折斷的旗幟和槍矛,統統被水流挾裹著沖向東方。
原先的漯水中和兩岸淺灘上的齊軍士兵,悉數被大水沖走。而水浪過后,河水巨大的流量沿著漯水東下,在原漯水的基礎上形成寬達數十丈的河面,連綴著沿岸的洼地,蔓延了數里、甚至數十里的淺灘。
四十萬齊軍頓時被分割為前后兩部,首尾不能相應。
據后來的著名水利專家鄭國推算:“濟西一戰,齊軍死于水攻者十萬余眾,河、濟之間,亡其家者數十萬。”
戰場之上,約八萬齊軍被困于漯水之北,約二十萬齊軍被阻于漯水之南。
北岸的齊軍多為善戰的精銳部隊,由上將軍田章親自指揮。而南岸的齊軍成分復雜,戰力參差不齊,由齊軍副將觸子統攝。
在漯水以北的某處高地上,魏無忌和芒卯駐馬而立。
芒卯全程目睹了大水沖過的情景,此刻驚魂甫定地道:“果真是水火無情!公子妙計,芒卯佩服至極。”
魏無忌“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芒卯又道:“從一開始在臨淄散播謠言,到暗地里部署水攻計策,再到以火攻、土龍攻、夜襲來分散齊軍的注意力,公子的計算環環相扣,真是智究天人。”
聽芒卯這么吹捧自己,魏無忌卻是搖了搖頭,說道:
“上大夫這話就說的不對了。什么叫我的計算環環相扣……這是你、我和樂相共同的成果。當初,傳播對田章不利的謠言一事,雖然具體是我執行,但卻是事先你我共同商定的結果。而火攻、土龍攻和夜襲的計劃,均是樂相的指示。”
“樂相的指示?”芒卯驚訝地道,“可是,表面上看來,推動這一連環計策的,的確是公子一人。”
“那時候我從臨淄歸來,向樂相獻水攻之策,當時是被他否定了的。”
“被否定了?”
芒卯眉毛一挑,很快就想到為何水攻之策會被否定。
他同田夕身邊那個青衣老者的判斷一樣,水攻需動用數萬兵力去挖掘河堤,動靜太大,很容易被齊軍察覺。想到這里,芒卯問道:
“所以,樂相就設計了那一連串的騷擾性進攻,目的就是為了掩護晉鄙將軍在靈丘的行動?”
“沒錯!此乃‘瞞天過海’之計,若是再加上先前的‘反間計’和‘水攻計’,湊到一起,的確是可以稱為連環計。只不過,這套連環計,絕非我魏無忌一人的功勞,你也有一份。”
聽到魏無忌不居功,芒卯的心中著實感到意外,對無忌的評價又高了一分。
只是,一想到魏無忌所代表的魏國宗室勢力,與自己效力的孟嘗君一系有著水火不容的斗爭,芒卯只覺得造化弄人。
芒卯在想這些事情的時候,無忌卻時刻關注田章所部齊軍的動向,發現漯水北岸的這八萬齊軍竟然開始有條不紊地列陣了!
背水陣!齊軍乃是背水列陣!
無忌急的一抽馬鞭,嘆氣道:“姜果然是老的辣。田章這么快就穩住陣腳,還背水列陣,分明是要頑抗到底。”
這個時候,聯軍各部也重整兵馬,從三面合圍田章所部,吹響了進攻的號角。
連日以來,聯軍被齊軍壓著打,燕趙秦三國的精兵猛將們早就憋了一股氣。此時終于到了圍殺齊軍的時候,他們踩著腳下的泥濘,怒吼著沖向齊軍陣地。
但是與預想中的“齊軍驚慌潰散”不同,齊軍在田章的指揮下,背靠漯水,結成了一個致密的圓陣。
圓陣的防御力極為強悍!
聯軍的第一波沖鋒里,急躁突進的士兵大多死在齊軍的長矛短劍之下,幾個攻得最猛的校尉也被狠狠地打了臉。因為他們發現進攻得越用力,齊軍的反彈就越強力,他們的損失就越大。
聯軍像是張開巨口的猛獸,狠狠地咬上齊軍的軍陣,卻被一嘴磕碎了牙齒,痛不可當。
在魏無忌看來,這支齊軍孤兵,盡管已經陷入了沒有給養、孤立無援的境況,他們的驚人斗志和嚴明的紀律仍然讓他大為贊嘆。
讓他略感慶幸的是,由于魏軍在此地的兵力已經不多,魏無忌也不用再目睹魏國的士兵們與齊軍死磕,因為這畢竟是兩敗俱傷之戰啊。
見攻擊不能奏效,聯軍在樂毅的指揮下立刻改變策略,穩住陣腳,開始挖壕溝、筑寨墻。
漯水北岸的齊軍就只能這么眼睜睜地看著聯軍修筑壁壘,齊軍大陣在河灘上靜靜地矗立著,就像是一尊巨大的雕像,在泥濘中迎接了被包圍后的第一個夜晚。
次日一早,田章下令召集了所有的校尉和千夫長。
被困的第二日,田章的眼中雖有些許血絲,但眼神仍然足夠自信,他鎮定自若地對手下的軍官們說:
“小的們,不必驚慌!被水沖散的畢竟只是少數,我們的過半兵力,仍然在漯水南岸完好無損!雖然現在處境危險,但只要守住陣腳,大營的觸子將軍很快就會率軍來援。堅持住,不要被那群手下敗將小看了!”
軍官們因此而大受鼓舞,八萬齊軍中彌漫著的絕望情緒也很大程度上受到抑制。
因為連田章的對手,聯軍統帥樂毅也是這么看的。
大河的水量雖然會在侵占漯水水道,形成數十丈寬的河面,但若是南岸的觸子渡河而來,聯軍仍無把握吃掉田章所部。但若是放著田章所部不管,聯軍以主力渡河,又不能保證一定能夠擊潰觸子部的二十萬齊軍。
水攻之計縱然達成,也只是讓聯軍扳回一局,占據優勢,卻不足以直接取得勝利。
“樂相既然也能想到這些,就不會對此無動于衷。”魏無忌再一次跟芒卯站在高處觀望戰場時說道。
“所以,‘連環計’還差最后一環,上大夫敢不敢猜一猜是什么?”
芒卯微微皺眉,一瞬間腦海里閃過十幾個方法,但若論稱得上“妙計”的,卻實在不多。
斟酌良久,他才試探地道:“莫非是,使齊人日夜唱齊歌,瓦解田章所部的士氣戰心?”
魏無忌搖了搖頭,心里其實非常驚訝,原來芒卯也能想到“四面楚歌”的計策,這個家伙不簡單啊。
芒卯又道:“莫非是,以重金、高位,誘使觸子叛離齊國,向聯軍倒戈?”
魏無忌又是搖頭。
芒卯嘆了口氣:“那我實在是猜不到了。”
魏無忌嘿嘿一笑:“上大夫似乎是把晉鄙將軍給忘記了嘛。”
“喔?晉鄙將軍和我軍的五萬主力嗎?”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吧。”
魏無忌站在馬鞍上,向西方極目望去,芒卯有學有樣,竟看見一支連綿數里的船隊,順著漯水水道向此地駛來!
“這就是‘連環計’的最后一環:巨艦橫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