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的早晨還是那么地熱鬧。
由于存在宵禁令,故而大梁城東的商市區,一直都是上午的時候最熱鬧。本地的坐賈、外地的行商和那些準備以物易物的農民、匠人,都會早早地準備,一到辰時,就開始在沿街的商鋪和巷子里兜售東西。
梁嘯背了個沉甸甸的包袱,依舊是那一副胡子拉碴的邋遢模樣,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到賣肉的巷子。
在這里討生活的大部分都是平民,賣肉的自己吃不到幾兩肉,織錦的也自己穿不了幾寸錦。而賣肉,往往跟屠宰是聯系在一起的。
梁嘯找了一圈,最后進了個占地頗大的院子,看見周圍鐵鉤上掛著的狗肉、豬肉、羊肉、牛肉等等,仔細地把那些肉的切痕看了又看,竟然忍不住嘖嘖驚嘆:
“果然不愧是大梁城第一的屠夫,這刀功真是世所罕見!”
之后,他又對著一個忙碌的伙計道:
“你們的頭子朱亥呢?我找他有事。”
“在后院宰牛呢。”
梁嘯緊了緊肩上的包袱,從伙計和肉塊中間擠了過去,來到后院,看見院子西墻下,一個虬髯大漢正按著一頭肉牛放血。肉牛本是極為健碩,力大無窮,但在虬髯大漢的身下竟然安安靜靜,讓梁嘯覺得很新鮮。
但梁嘯馬上又發現,不是這頭牛不動,而是它被大漢以巨力按住,根本動彈不得!
放血之后,大漢提了柄尖刀開始肢解肉牛。只見他用手按著牛,用肩靠著牛,用腳踩著牛,用膝蓋抵著牛,動作極其熟練自如。他在將屠刀刺入牛身時,那種皮肉與筋骨剝離的聲音,與大漢運刀時的動作互相配合,顯得是那樣的和諧一致,美妙動人。他那宰牛時的動作就像踏著商湯時代的樂曲《桑林》起舞一般,而解牛時所發出的聲響也與堯樂《經首》十分合拍。
站在一旁的梁嘯不覺看呆了,忍不住高聲贊嘆道:
“了不起!了不起!雖庖丁解牛,不過如此!”
虬髯大漢卻是對他不聞不問,直到完全把整頭肉牛肢解,才將屠刀放下,用手在圍裙上擦了擦道:
“你是誰?找我何事?”
梁嘯向來沒個正經模樣,此時卻罕見地正色道:
“在下墨門梁嘯,奉巨子之命,前來拜會朱亥前輩!”
虬髯大漢原來就是朱亥,此時朱亥淡淡地“嗯”了一聲,開始瞇著眼睛打量梁嘯,看了一會兒,卻忍不住搖了搖頭道:
“鄧陵子一生磊落,怎么教出了你這么個邋遢的徒弟。”
不料梁嘯嘿嘿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臟污不堪的銅管遞了上去:
“只要耍劍耍得好,邋遢一點又有何妨?這是巨子命我帶來的東西,請前輩過目。”
朱亥接過銅管,在接口的地方轉了兩圈,銅管卻未如預料般打開,不禁有些焦躁。這時梁嘯“啊呀”一聲,捂著腦袋道:
“可能是我來的時候太過顛簸,把里面的機關給搞壞了。”
“這個也無妨。”
朱亥沒好氣地應了一句,揪著銅管的一端捏扁,然后雙手用力,竟然直接把銅管撕開了。
梁嘯看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忍不住眼皮一跳,心道今后若非萬不得已,還真不能跟這個前輩作對,不然的話,被他一拳砸成兩個小餅餅,哭都沒得哭。
朱亥把寫在帛書上的信看了又看,嘆了口氣道:
“鄧陵子這老東西,竟然還圖謀我的寶弓,真是為老不尊。”
梁嘯聽到“寶弓”二字,臉色一喜,忙不迭地道:
“晚輩在此,就先感謝前輩贈弓了。”
朱亥白了他一眼,轉身走進屋內,叮叮當當地翻了一陣子,才捧著一個紅木匣子出來。
匣子一打開,梁嘯就看到里面有張通體血紅的大弓,形狀十分拙樸。
梁嘯從未見過這樣的弓,忍不住驚道:
“這是什么弓?我怎么看不懂呢。”
“諒你也沒見過。此乃落日弓,是以龍骨為弓身、蛟龍筋為弓弦制作的。”
“哇!龍骨?蛟龍筋?怪不得樣子這么奇怪,可是龍又有誰見過,我可不信。”
“信不信由你!”
言畢,朱亥“啪”地聲闔上了匣子,梁嘯卻是還沒看夠,連忙道:
“前輩您這是什么意思啊?”
“錢來!”
“嘎?”
“落日弓乃我師門重寶,就算你是合適的傳人,我也不能白白給你,拿錢來!”
朱亥板著一張臉,讓人搞不清他到底是想要錢還是舍不得寶弓。
梁嘯栗色的眼珠轉了轉,這才將背上的包袱取下,扔到了朱亥的手上。
“我準備了足足一百金,夠不夠了?”
朱亥掂了掂包袱,又打開一看,頓時一陣金光直冒:梁嘯準備的竟然是一百枚郢方金!
他撇了撇嘴,依依不舍地將弓匣遞給了梁嘯。
末了又忍不住問道:“你哪來那么多錢?”
這個時候,梁嘯才得意洋洋地抬起了頭:
“偷來的呀!”
“偷?”
“難道你讓我去搶?”梁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路過陳城的時候,從陳城的倉庫里偷來的啊。”
朱亥一直繃著的臉在此時終于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擺擺手道:
“快滾吧,在我改變主意之前。”
“多謝前輩!”
梁嘯唱了個偌,背著弓匣迤迤然離去了。
路過街道的時候,梁嘯似乎聽見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下意識地耳朵一動,馬上就連爬帶跳,攀上了一個二層小樓的樓頂。
他站在高處,才發現原來城中的魏軍又調動了!
但這次魏軍的調動卻非城防軍的巡防換防,而是列成數隊,絡繹不絕地從大梁城東門出城了。
梁嘯極目望去,似乎看見東門下的魏軍舉著一桿“薛”字大旗。
薛?
梁嘯稍微一想,忍不住吐槽道:
“活見鬼!難道是孟嘗君親自領兵出征?”
一個時辰后,魏軍已先后出城,梁嘯也在一番打探之后,回到了那處臨時的住所。
他剛一會去,就來到樹下,把綁在樹上的阿二嘴里的破布拽了出來,阿二咳了兩聲,馬上就問道:
“你究竟什么時候才肯放我出去!”
梁嘯咧咧嘴道:“這個事先不提,我今天得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阿二臉色一凝,想了想道:
“先說好消息!”
“嗯!今天我看見有一支數量大概兩萬人的魏軍,從大梁出發了。聽說這支部隊由孟嘗君親自領軍,準備前往陶邑去求援你家公子。”
阿二臉色一喜,馬上又顯出疑惑之色:“為什么是孟嘗君?”
“現在說壞消息:我根本不想放了你,所以你沒辦法一個人回到戰場上的。”
聽到這話,阿二的臉上又有了怒色,但他也知道自己生氣完全沒用,這個神秘的俠客武藝高強,要取他的性命不要太簡單。梁嘯說不放他,他就逃不出去,除非他吞劍自殺。
“你究竟想干什么?要殺要剮,給個痛快!”
梁嘯只是伸出兩根手指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笑道:
“我不會殺你,因為我還要靠你為引薦,去看看你所謂的‘公子’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說什么?”阿二一驚,馬上就想到了一種最壞的可能性。
若是梁嘯以阿二為誘餌,設伏刺殺公子的話……可以說有很高的成功率!
“不要想太多了,我要帶你去陶邑戰場,看看魏無忌究竟是不是大梁人口口傳頌的佳公子!”
“什么?”
這時,梁嘯已經從弓匣中取出那支通體血紅的怪異大弓,一邊把玩一邊說:
“你沒有聽錯,我要帶你去救你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