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鴻溝渡口接到魏王的口諭后，已經過了三天。

三天里，老九未能如無忌期望的那樣返回軍中，亦未能傳出任何消息。

“請公子無須擔心，老九雖然沒能傳出消息，但我們亦未得到他的死訊，想必還活著，只要還活著，就還有希望?！?/p>

獒衛阿二就此勸道，他曾經經歷過被梁嘯囚禁的那段日子，知道在這種時候，沒有消息，還不算最壞。

無忌黑著一張臉，已是帶兵來到了鴻溝北岸。

北岸已有一座魏軍大營矗立著，飄揚的大旗上繡了一個“晉”字，無忌心中了然，來到大營轅門外，就已翻身下馬。

“勞煩你們去通報晉鄙將軍，魏無忌來了?！?/p>

傳令兵尚未遠去，營內已有一隊人迎了出來，晉鄙身披鐵甲，走在一眾將官的前列，看見魏無忌候在轅門外，爽朗大笑：“信陵君也來了，如此，我無憂矣！”

他說著話，腳步不停，頃刻間已是來到無忌身前，拉著無忌的手道：“多謝信陵君前來援手，晉鄙感激不盡。快，請進大營！”

魏無忌客氣了兩句，便落后晉鄙半個身子，帶著龐煖和幾個護衛跟隨晉鄙走了進去。

軍營之中，不得馳馬，這在戰國幾乎已成定規，魏國當然也是如此。

從轅門到中軍大帳的距離不近，無忌和晉鄙卻靠的很近。轉過一道彎時，晉鄙故意落后了一步，側身問：“信陵君可有辦法？”

無忌知道他這是在問計，心道我能有什么辦法，卻不好當面表露，只是低頭道：“先回大帳，慢慢說?！?/p>

晉鄙、無忌兩人領著諸將校到了大帳后，眾人圍著一個沙盤坐定。諸將中仍有沒見過沙盤的，驚嘆道：“這沙盤將大梁周邊的山川地形悉數勾勒出來，真是妙物??！”

晉鄙呵呵一笑：“這沙盤，乃是信陵君教我的?！?/p>

眾人又盛贊無忌，無忌不聲不響地應了，隨后便問晉鄙：“根據我麾下斥候探得，秦軍已經增兵至八萬人，以丞相魏冉為主將，胡傷、斯離副之。當此之時，不知將軍可有對策戰法？”

晉鄙臉上頓生愁苦之色：“大梁城有五萬駐防軍，裝備精良，糧秣充足，歸于魏賁老將軍統轄。但我等乃是從各地征發、抽調而來，兵力雖亦有六萬之多，但都是來的倉促，相互之間的配合還不夠。真要打起來，我軍未必是五萬大梁駐防軍的對手，遑論是八萬秦師？”

晉鄙一開口，馬上就有將領附和道：“將軍說的是啊，若是五萬大梁駐防軍不出城，我軍絕不是秦軍對手。不若……回城吧？”

無忌笑了笑，眼神有些發冷。

他沒有想到，晉鄙已經算計到他的頭上。

晉鄙所部的六萬魏軍，雖然并不是魏國最精銳的部隊，但有大梁城為支持，與八萬秦軍相比，雖然不能保證戰勝，但打一打的實力還是有的。

但是晉鄙等人卻根本不考慮怎么戰勝秦軍，而是以兵少力弱為借口，想要撤回大梁城中。

我道你晉鄙為何對我如此熱情，原來還是想要借我的人情說動魏王，好讓你們避過秦軍的兵鋒。

想到這里，無忌已是明白，晉鄙所部的六萬魏軍，也許普通的士兵仍有戰斗的勇氣，但他們的將領卻已經變成了軟腳蝦。

這支魏軍，難以大用。想要輔佐晉鄙擊敗秦軍，更是難上加難。

未幾，無忌身后的龐煖已經冷笑了幾聲，跨入圈中道：“仗還沒打呢，就已經熊成了這個樣子，沒出息！”

眾人頓時色變，晉鄙亦是清了清嗓子道：

“何人亂我軍心，拖出去！”

無忌立刻喝道：“且慢！”

晉鄙簡直就是在搞事情。魏無忌數日之前就已遣使來到此地，通報此行的軍力情況，晉鄙怎會不知道這個人是龐煖？

可龐煖剛才罵諸將沒出息，不就是連著晉鄙一塊兒罵了嗎。晉鄙雖不至于心胸狹隘，但龐煖在諸將面前毫不客氣，亦是為其所不喜。

對此，無忌也笑了笑道：“他不是無名小卒，而是我的老師，龐煖先生?！?/p>

此言既出，無疑是給了龐煖極大的面子，眾人驚疑不定，無忌卻已不耐煩地敲著沙盤的邊緣道：“還愣什么呢，龐先生說得對，仗還沒打呢，不能先怕了秦人。都給我想想，要怎么打，才能贏?！?/p>

無忌突然的發難，讓諸將措手不及，有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晉鄙，晉鄙則是沒好氣地道：“秦軍力強，我軍力弱，我是沒想到什么好的戰法，不知信陵君可有定策？”

他把這個皮球又踢給無忌，無忌頓時沉默下來。

根據斥候探來的情報，秦軍現在一共八萬人，是以安城為基地，分別向東、向南擴展，對大梁呈兩面夾擊之勢。

雖然說，在每一面的秦軍僅有不到四萬人，但是晉鄙所部的六萬人是無論如何不能快速地戰勝任何一部秦軍。不能速勝，就會陷入兩面受敵的境地，在大梁城駐防軍仍未有明確動向之前，不宜做這種冒險。

更何況，此處魏軍的主將是晉鄙，不是魏無忌，他不可能像指揮驃騎、虎賁一樣心無掛礙地驅使這六萬魏軍作戰。

見無忌默不作聲，帳中已是有些將領輕聲笑了起來，說什么“信陵君也不過如此”之類的話。

無忌臉色更寒。

龐煖已是上前一步，說道：“很明顯，進攻是不行的，要防守?！?/p>

龐煖以無忌老師的身份開口，相當于是表達了無忌的觀點，這時候晉鄙亦道：“不錯，我等的想法，亦是撤回大梁城內、或者是駐扎在大梁城之側，與大梁互為犄角，相信可保大梁周全?！?/p>

“合該如此?！?/p>

一眾將校紛紛響應。

無忌卻是緊緊盯著帳中那面沙盤，反復打量著喻示秦軍、魏軍的小旗和栩栩如生的山川河流，觀摩良久，在眾人都已失去了耐心的時候，無忌忽然一聲爆喝：“萬萬不可！”

嗯？

這一次，就連龐煖亦是驚訝地望了過來，不明白無忌為何如此堅決。

“絕不可撤到鴻溝以南！更不可撤回城中！”

見無忌神色驚惶，晉鄙、龐煖等人都是驚詫，無忌卻道：“請將軍屏退左右，此乃秘事，出我之口，入兩位之耳。旁人不能知道?！?/p>

見無忌神色堅決，不像是開玩笑，晉鄙很快就清空了大帳，還順帶命令了五十步內不許有人接近。

此時，魏無忌亦是雙眼通紅，神色猙獰可怖。

龐煖忍不住道：“你究竟看到了什么，竟然如此恐懼？”

無忌將手指向了安城旁邊的一個河汊：“秦既有韓為屬藩，有鄭地、得垣雍，決滎澤水灌大梁，大梁必亡。鴻溝北岸、決不可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