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煖帶著虎賁軍在薛邑城停留了足足五天。
很多年以后,當“孟嘗君怒而謀反,信陵君戡亂平叛”的故事在民間流傳的時候,虎賁軍攻取陶邑、與緡城守軍里應外合擊潰叛軍的事跡,成為被游士和軍旅中人所牢記的一個經(jīng)典戰(zhàn)例。
五天的時間里,龐煖奪城、薛邑失陷和馮諼被殺的消息都先后傳到了緡城外的叛軍大營中。
在最近的三天里,雖然叛軍動員了最大的力量來攻擊緡城,甚至于數(shù)次攻入城墻,但最終仍是被打了回來,未能奪城。
薛邑失陷的消息傳來時,叛軍中有不少士兵為此而惴惴不安,再加上緡城久攻不克,已是有人動了逃走的心思。之后,龐煖率虎賁軍從薛邑出發(fā),在方與城擊潰了孟嘗君留駐的一千守軍,終于來到緡城以東,與叛軍對峙。
王師和叛軍之間的力量對比再次改變,勝利的天平開始往魏王、信陵君一方傾斜。
緡城之內(nèi),亦有龐煖派出的細作抵達了。細作從菏水泅渡進入城池,帶來了最新的戰(zhàn)報。
拿到龐煖的匯報之后,無忌立刻就來找魏王,魏王又叫來了魏齊、芒卯。
在緡城縣衙那狹小的廳中,無忌讓軍士搬來了一個臨時的沙盤。
“有個好消息告訴諸位?!睙o忌盯著魏齊和芒卯,一邊仔細地觀察他們面部的表情神態(tài),一邊說道,“我麾下的龐煖已經(jīng)率領(lǐng)虎賁軍襲奪了孟嘗君的老巢薛邑,目前已經(jīng)來到緡城以東。”
魏王雖然在剛才就已聽知,此時仍有忍不住的一絲喜色,魏齊則更是喜上眉梢,只有芒卯露出一副吃驚的神色。
無忌心里一沉,向芒卯道:“怎么,上大夫不高興我軍取得勝利嗎?”
“非也!”芒卯反應過來,連忙賠笑道,“信陵君用兵如神,芒卯佩服至極。方才我是太過震撼于信陵君的才能和軍力,想來信陵君麾下有此戰(zhàn)力,一定能夠克敵制勝了。這真是讓人高興的事啊?!?/p>
無忌點了點頭:“不錯!我麾下三千虎賁,不弱于魏武卒,是我在信陵時培養(yǎng)的精銳之師。如今城里城外,我軍共有五千余精兵,已經(jīng)具備與叛軍一戰(zhàn)的實力!”
芒卯眼神閃爍,試探地道:“縱使是有五千精兵,但連日作戰(zhàn),已經(jīng)很是疲憊。卯以為,還是慎重些,等待太子從大梁帶來援軍吧?!?/p>
無忌哈哈一笑:“上大夫考慮得很周到!的確,大哥已經(jīng)率軍五萬,正從大梁趕來,安陵國國相唐雎和晉鄙將軍也已經(jīng)突破了叛軍在丹水的阻擊,援軍不日即可抵達,我軍已經(jīng)穩(wěn)操勝券了!屆時,大軍從西來,虎賁軍死守東面,我們再從城中突出,孟嘗君那三萬叛軍,必不可當!此地北有菏水阻擋,往南是大好平原,利于騎兵馳騁。我一定親率驃騎營,為父王斬下叛徒的人頭!”
魏齊聽到后,高興地手舞足蹈,也一時忘記了與無忌的不和,稱贊道:“無忌,你做的真是太好了!”
芒卯的眼皮似乎跳了兩下,也很快露出笑容,轉(zhuǎn)身朝著魏王道:“恭喜大王,即將平定叛亂?!?/p>
魏王頷首:“全軍的指揮依然由無忌統(tǒng)攝,如何作戰(zhàn)、何時作戰(zhàn),皆由無忌說了算。孤生了個好兒子,從此,可以高枕無憂矣?!?/p>
無忌拍了拍手,一隊武卒呼啦啦沖了進來,芒卯和魏齊頓時色變,連問道:“信陵君,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別的意思,大戰(zhàn)在即,為了防止有孟嘗君的細作和刺客混進城中,今后兩位的安全,由我專門調(diào)派軍士負責!后續(xù)我還要與父王商議進兵之策,兩位先請回吧?!?/p>
魏齊勃然大怒,指著無忌道:“好你個魏無忌,這是要軟禁老子嗎,王兄還在這里,你不要太過放肆!”
無忌的一雙手臂扶在沙盤的邊緣,專心地看著沙盤上的旗幟、河流,頭也不回地道:“兩位先請回吧?!?/p>
武卒們再度上前,圍住了魏齊和芒卯。
魏齊的罵聲漸漸遠去,等到耳根子清靜了,無忌才對魏王道:“父王,您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魏王遬微微皺眉:“枉我一直這么信任芒卯,原來是他有問題。”
無忌問:“要把他抓起來拷問嗎?”
魏王遬面露思索神色,站起身圍著沙盤踱了一圈,搖搖頭道:“不必。芒卯是個聰明人,你既然已經(jīng)軟禁他了,想必他很快就會看清自己的處境。只要他還有早些年的才華,一定會再來找你。他既然與孟嘗君勾結(jié),想必多少知道一些孟嘗君的弱點,如能為你所用,是再好不過。”
無忌眼中微有驚訝,連忙道:“父王英明!”
“若是他腦子不靈光了,也就沒有用了,不可能接觸到有關(guān)孟嘗君的關(guān)鍵情報。那樣的話,他就是廢人一個,等擊潰叛軍之后,再處理不遲。”
魏王遬說出“處理”兩個字,顯然是沒把芒卯放在眼里。這讓無忌產(chǎn)生了一種奇妙的錯亂感,一種既有認知被顛覆的奇怪感覺。
在他曾經(jīng)見到過的史記、資治通鑒和后人點評中,提及魏昭王魏遬,無非“喪權(quán)辱國、積弱已久”八個字而已。
但一次又一次的經(jīng)歷、耳聞目睹了魏王遬對人性的洞見和時勢的把握,無忌開始覺得這個滿臉愁容的父王,實則是一個深不可測的人。
事后,芒卯的反應果然如魏王遬所料,根據(jù)監(jiān)視的士兵說,“芒卯在房間里坐臥不安,似乎十分忐忑”。
到了第二天早上,芒卯讓士兵傳話,說要見信陵君。
無忌想都沒想,告訴跑腿的武卒說“不見”。
當天夜晚,緡城外的叛軍大營附近,開始有人唱歌。
魯仲連和侯嬴聽到那歌聲后,忙不迭地撞進孟嘗君的大帳,魯仲連道:“主君,大事不妙!”
孟嘗君輕輕地咳了兩聲,挑起眉毛說:“龐煖不是已經(jīng)攻下了薛邑嗎,還有比這更不妙的?”
魯仲連急道:“龐煖似乎搜羅了薛邑的庶民,現(xiàn)在他們在大營四周唱著齊魯之地的歌謠!”
孟嘗君聞言色變:“你說什么!”
“龐煖指使人在大營四周唱齊魯之地的歌謠!歌聲哀婉,多是思鄉(xiāng)、望歸之類!”
侯嬴這時也說道:“龐煖此舉,意在瓦解我軍士氣,請主君下令,立刻派兵將其驅(qū)逐!”
與此同時,叛軍大營外不遠處,一隊虎賁軍護著龐煖和范雎,更前方則是數(shù)十人齊聲合唱薛邑一帶的民謠。
龐煖伸手摸了摸臉上的刀疤,稱贊道:“范叔,你這一手真是玩的漂亮!”
范雎的臉上亦是浮現(xiàn)出喜色,說道:“就算這些唱歌的人被叛軍驅(qū)逐乃至斬殺,但齊魯?shù)母柚{,他們已經(jīng)的的確確地唱過了,叛軍士氣必泄!”
龐煖連連點頭:“也就是說,就算沒有大梁方向和安陵國的援軍,我們和信陵君趁著叛軍士氣低落、疲憊至極的時候,里應外合,亦可以用五千精兵,將叛軍擊潰,克敵制勝!你猜猜,信陵君準備什么時候動手?”
范雎被龐煖問得一愣,是啊,現(xiàn)如今勝負的天平漸漸逆轉(zhuǎn),公子又準備什么時候給孟嘗君最后一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