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

深秋。

十一月。

隨著男子似雪的衣袖一舞，雜草異樹頓時向兩邊退開，讓出一條幽靜的羊腸小道。男子不動聲色，繞道別處，等另一邊同在尋路的女子自己發現而歡呼雀躍。

“徐大哥！這里有路！”林月如高喚。

“……”徐靖沖從后面走來，微微一笑：“找到路了？”

“當然啊，”林月如挑挑眉毛：“找了將近半個月，終于進得這片樹林！徐大哥你看，娘留下的玉簪又發光了，這次我們在這林子里一定能找到第七枚！”

徐靖沖點頭：“那就趕快去找吧，等找到了，我們就動身去南昭。”

林月如的腦海中立刻閃過李逍遙的笑容，不由得心中一甜：“好！”

近半個月來，林月如和徐靖沖似乎是一直在尋找玲瓏玉簪的下落中度過的。

這些日子以來，林月如感覺的到徐靖沖的關懷有多么無微不至，她也努力讓自己的心不被李逍遙完全占據，至少這段日子把徐靖沖放到第一位。可是，越發接近玲瓏玉簪，她想念李逍遙的感情就會越發強烈，以至于現在她覺得找到玲瓏玉簪已經不是真正的目的了。

然而，她也發現……

每當徐靖沖獨自一個人的時候，連清遠的眉宇間都似乎凝結著冰霜，森冷的寒氣籠罩著他全身。她還發現，徐靖沖身上的衣服都盡數換做了白色，那白衣比月華還要耀眼。她覺得他變了，變的那樣圣潔、那樣讓人仰慕、那樣尊貴高不可攀。他竟已不似人類，甚至更勝神仙。而她，竟也有點怕，怕他會突然消失。

就像現在，他在她前面走著，于是沒有任何隱藏在深處的魔物敢貿然闖出來。

“徐大哥。”

“……怎么不走了？”徐靖沖轉頭望住停下來的林月如。

林月如快步走到他面前：“玲瓏玉簪我不找了。”她說的很輕松，面帶微笑。

徐靖沖卻愣住了，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林月如笑了笑：“我想過了，還是暫時不要找了，我……我還不想那么快就去南昭。”

徐靖沖沉默片刻：“那你想做什么呢？”

“恩……我也不知道哎……”林月如臉上有稚氣的苦惱：“總之不想這么快離開。”

徐靖沖神態溫和：“好，那我就再陪你些日子。”

“……你果然是要走！”林月如一下子沉下臉來。

徐靖沖淡淡一笑：“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等送你上了去南昭的船，我便離開了。”

林月如心里突然莫名其妙的堵，脫口道：“那我便不去南昭！”

徐靖沖先是微怔，但馬上便無奈的嘆了口氣：“不要孩子氣，李掌門還在等你。”

“他那算哪門子等啊！”林月如氣道：“說走就走，連招呼都不打，當我是什么啊……我才不要去找他呢，想起來就不痛快。”

徐靖沖沒有開口，而是瞳孔一冷，望向樹叢深處。

林月如抬眼瞥見，心中一虛，試探著道：“反正也知道路了，過些時候再來找也不會有問題的吧？徐大哥，就再多留幾天好不好？”

徐靖沖深吸了口氣，緩緩點頭：“好。”

林月如心下一喜，或許連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竊喜什么。

二人轉身出樹林時，徐靖沖淡淡的目光中有股寒意，仿佛穿過樹叢，直望向最深處。

“徐大哥，快走啊！”林月如突然跳到徐靖沖身前，美眸含笑。

“……”收回目光沉聲上路，忽而徐靖沖微一低頭，他看到，不知何時，林月如已經輕輕的握住了他的手。

林月如玩耍起來完全像一個小孩子，似乎忘記了所有煩惱的事情。

“不好玩嗎？”林月如把拽著紙鳶的線塞到徐靖沖手中。

“……”徐靖沖笑笑，見林月如玩的那么開心，他自然也跟著快樂。

風漸弱，林月如仰望著紙鳶，陽光照的她瞇了瞇眼睛：“你知道嗎，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放風箏。”

第一次……所以才興奮的像個孩子嗎？

徐靖沖暗暗的輕揮了一下衣袖，立時秋風又起，紙鳶一下子飛的很高很高。

林月如露出明艷的笑容，她取出準備好的剪刀，要剪又剪不下去。

徐靖沖道：“不舍得就不要剪了，反正‘散災’只是一種形式。”

林月如看看他，娥眉一蹙，果斷剪落絲線：“放風箏就一定要放到天上，‘散災’不‘散災’到是無妨。”說著，她偏過頭去，凝望那只飛走的紙鳶。

徐靖沖微怔，對于自己喜歡的東西，她竟也是如此果斷，手起刀落，毫不拖泥帶水。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去撫摸林月如的臉頰。但是他卻突然僵住，硬生生的把手收了回來。因為他聽見了那個在暗中警告聲音——這個女子不屬于你。

“月如，走吧。”

“嗯。”

已經在蘇州逗留了五天，徐靖沖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于是開口道：“我送你去南昭吧。”

林月如正在喝茶，聽見這句話，立刻被嗆了一口。她劇烈的咳著，憋的俏臉通紅。徐靖沖嘆了口氣，上前來輕拍她的背部。

好一會兒，林月如才緩過氣來，啞著嗓子確定道：“去南昭？！”

徐靖沖點點頭：“你再不把玉簪帶去的話，李掌門那邊恐怕會有危險。”

“他會有危險？！”林月如猛然起身，膝蓋一下子撞到桌角竟也毫無痛覺。

徐靖沖心疼的看了她一眼，繼續道：“既然如此，今天就出發吧。”

“不！不……”林月如脫口而出，仿佛連自己都很驚訝。她隱約感覺到自己和李逍遙之間好象阻隔著什么，似乎是一段記憶，又似乎是一句承諾，又好象什么都不是，總之她現在根本沒有做好去見李逍遙的準備。

徐靖沖會意，他笑容淡然卻有深意：“收拾一下，我去和林堡主辭行，船已經在渡口了。”

“喂……！”林月如微微一呆，這一次，徐靖沖好象是下了決心要送她走一樣，根本不留挽回的余地。

“爹，我要走了。”林月如看著林天南，勉強微笑。

林天南還是一臉嚴肅，他將手放在林月如的頭上，慈愛的道：“如兒，保重，爹不在你身邊，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林月如堅定的點點頭：“是，爹，我會的，請您放心。”說著撲進林天南懷中。

林天南將自己的女兒擁進懷里，他知道，林月如早已經長大了，早已不是在他身邊那個只會撒嬌耍橫，說著“不回來就不回來”的小丫頭了。

“我走了爹。”林月如走出林家堡，走向正等著她的徐靖沖。她有些悲傷，這一次離開，她不知又要多久見不到林天南。

海上的風很大，吹亂了林月如的發絲，徐靖沖柔聲問：“會不會不舒服？”

林月如搖搖頭：“不會，我很喜歡海上的風，感覺很清爽。”

徐靖沖淺笑有點歉意的道：“對不起，月如。我只是覺得你有必要去一趟南昭。”

林月如道：“我知道啊，所以你不必道歉。可是，也該去樹林拿了玲瓏玉簪再走吧？”

徐靖沖道：“已經被別人取走了。”

“什么？”林月如瞪大眼睛。

徐靖沖道：“你不必擔心，玲瓏玉簪的威力，只有集齊九枚才會發揮真正的力量，目前看來，李掌門那邊勢均力敵，有足夠時間等你過去。”

林月如輕嘆：“徐大哥，其實我很怕面對他。”

“……”

“之前和他在一起，他說要找回我的記憶，我以為那樣便是永遠。可是突然間，立場變了，我們要一起找玲瓏玉簪、一起去救靈兒，三個人雖然熱鬧，但我總覺得很失落，我覺得，我是多余的，根本插不進逍遙和靈兒之間，也不想插進去。逍遙看我和靈兒的眼神是不一樣的，可是我說不出來有哪里不一樣，我也知道，逍遙可以為靈兒付出的遠比可以為我付出的要多的多。”

徐靖沖一言不發的聽著，指尖輕點，桌子上便出現了一只玉制酒壺，周圍彌漫著一股清冷幽香的氣息。他晃了晃酒杯，問：“要嘗嘗看嗎？”

林月如隨手取過杯子，一飲而盡，一杯接一杯，如毒藥般令她欲罷不能，直到她的眼睛里有了醉人的光華：“逍遙……臭蛋……他總是這樣……我再也不要原諒他、再也不要……咳咳，表哥，他說了要吃到老玩到老的，為什么一碰見靈兒他就忘了？表哥……我心里好難受……好難受……”酒杯從手中滑落，林月如倒在徐靖沖懷里。

徐靖沖將她抱起來輕放到床上，蓋好被子，沉聲道：“你喝了‘千憶雪’，等你醒過來，就什么都會記起來的。月如，祝你和李掌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