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露姑娘，這是要去哪兒？”被觀露柔軟的手拉著，楚笑洵多少有些拘束和不自在，但那源源不斷、補給到他體內的極清真氣，卻讓他無法將手放開。

觀露只是帶著他飛跑，笑意盈盈，卻終不回答。

就這樣跑到一處懸崖邊才佇了足，楚笑洵往下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崖下不遠便是魚鱗樣的云層，按說有了云層便再看不到下面，然而楚笑洵卻透過云層看見更深處紅彤彤的彩光。

“這是‘紅塵’。”觀露放開手，邊說邊俯下身到崖邊埋下一顆種子。

“小心！”楚笑洵看得眼暈，想把她拉回來。

“不礙事的。”管路微微一笑，半跪著，雙手合十，不知在念著什么。

不一會兒，那顆剛埋下的種子瞬間便發了芽、開了花，拔起一株紫藤，直通往“紅塵”。

觀露站起身來，將手一揮，紫藤立時打了結，結成階梯狀，遍地灑滿了半紫半白的花瓣。

楚笑洵看得目瞪口呆，近于失了神，好半天才吐出兩個字：“奇了。”

觀露站到足容一個人的花莖上朝楚笑洵招了招手：“少俠，我們去轉轉?！?/p>

楚笑洵無法，同時也好奇得很，便站了過去，紫藤竟動了起來，載著他們直向“紅塵”。

“觀露姑娘，在下還沒把碧鳶尾澆灌好。”楚笑洵懊惱并且不甘。

觀露看著他笑笑：“就快好了，不是你的靈力不夠，而是它自己不愿成形?！?/p>

楚笑洵茫然，顯是沒聽懂。

觀露耐心道：“少俠不需疑惑，只管隨觀露到‘紅塵’一游吧?！?/p>

楚笑洵點點頭，既而喃喃自語道：“‘紅塵’不就是人間，那有什么好看？”

觀露聽見，回他道：“這‘紅塵’與你們人間可不相同，這是西王母娘娘以法術筑起的另一個世界，你去了便明白的?！?/p>

“你去過？”楚笑洵問。

觀露搖搖頭，眼睛里露出一絲傷感，但轉瞬即逝：“不管是幾千年的命也好、幾十年的壽也罷，這‘紅塵’是只能去一次的。”

楚笑洵一怔：“那我……”

“少俠或許與別人不同，將來位列仙班，怕是還可以再去一次的?！?/p>

觀露說著，二人已經沒入了那一片紅云之中，四周立時變換了場景，天空變的粉紅，曲曲折折的飄著許多條石綠色的云，天邊的太陽如同流動的金球，另一邊是冷月如鐵。

“這……！”二人置身于四周斑斕的煙靄內，早已驚奇地說不出話。

“那是……！”觀露低聲驚呼。

楚笑洵順著看過去，只見一個蛇尾人身的美麗女子正掬起帶水的軟泥揉捏成人的形狀。

“那是女媧娘娘？趙夫人的先祖！”楚笑洵禁不住詫異地說。

被捏出來的小人在天地間笑著，于是女媧也笑得合不攏嘴，她勇往而且愉快地做著這件事，小人們都圍著在她身邊打轉。

楚笑洵和觀露相視一笑，沒想到他們竟然見證了這造人的奇觀。

場景一幻，眼前一黑，載亮起來是“湯湯洪水方割，浩浩懷山襄陵”。

觀露不知何時抓住了楚笑洵的手，許是黑暗里害怕的緣故。

楚笑洵沒有躲開，反手將她握住，不做聲的看著再次出現的景象。

只見下面有許多人，有的困在樹頂，有的坐著木排，有的坐在露出水面的山頂上，其他地方則是一片汪洋。

突然一個小孩子從樹上翻進水里，高呼救命，其他人雖急但卻都毫無辦法。

“出鞘?！背︿埠纫宦暎欢鴦η手械臒o塵劍紋絲不動。

觀露拉拉他的手道：“沒有用的，這里你只能看，使不出任何法術，他們也看不見你?！?/p>

楚笑洵皺起眉，眼睜睜的看著那孩子沉下去。

忽然遠遠地傳來天崩地塌的聲音，一條金龍載著一個年輕人泅水而來，年輕人手中揮著一條長鞭，所到之處山澤開裂，分成九道，洪水乖乖的涌進去，現出了陸地。

“是禹爺?！庇^露一臉仰慕。

楚笑洵也嘆道：“大禹治水原來是這般奇觀?！?/p>

驀地又黑下來，這一次出現的是一條繁盛的街道，人們有些穿著繭綢袍，有些身著華絲葛，熱鬧非凡。

楚笑洵注意到觀露的欣羨，于是拉著她的手跑下紫藤：“反正沒人看得見我們，下去走走也好?！?/p>

觀露自然歡喜的隨他到了那片繁華之中。

“這是市集，你沒見過吧？我小時候逛過的……”楚笑洵邊走邊給觀露解釋著每一樣她感興趣的事物。

二人一路走著，歡笑不斷，仿佛本就是生活在這里般無憂無慮。

突然，楚笑洵腰間的無塵劍震動起來，好似要破鞘而出。

二人正在不解，只見正前方一處房屋中騰起一道白光，地面也搖動起來。

觀露驚疑道：“這怎么會……？我們身上的東西是不可能與這個世界有感應的！”

“走，進去看看?！贝Χ牒?，楚笑洵猛然呆立當場。

觀露驚訝于他的表情，便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那里竟有一個靜默的、美絕人寰的女子，她的手正撫著一方瑤琴，琴身純青透明，不似木質，四周還有暗紅色的雕文。

“圣女……大人……！”楚笑洵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幾個字。

觀露凝視著撫琴女子不施粉黛依舊光彩照人的臉和那臉上高貴淡漠的神態，心中霎時涌起自慚之感，低聲道：“我從不知凡間也有這般出色的人物，怕是只有天界傳聞中的三絕之一——無悔大人才可與之相比。”

楚笑洵聞言笑道：“你見過無悔大人？”

觀露搖搖頭：“不，我只是聽過她的傳聞?！?/p>

楚笑洵指指撫琴女子道：“她正是天界的秦無悔，也是現在秦國的圣女?！?/p>

觀露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楚笑洵則閉上眼睛仔細聆聽著琴音。

然而就在他聽得入迷之時，無塵劍又開始震動起來，這一次甚至還沖出了鞘去，直刺向那精美的瑤琴。

楚笑洵大驚失色，慌忙伸手握住劍柄，用力回拉，一人一劍形成對峙局面，只有琴音還在回響。

“這……這是怎么回事？”似乎是楚笑洵處于劣勢，他根本控制不住無塵劍的沖力。

“快放手，”觀露急道，“咱們的東西傷不了這個世界的事物，因為全是幻影！”

楚笑洵猶豫半晌，將手松開，立時后退了數步才穩住身體，而無塵劍則飛速的穿過了瑤琴。

“圣女大人！”楚笑洵連忙跑過去看。

琴還在響，秦無悔撥弦的手指未停，無塵劍兀自在那瑤琴的幻影上飛來飛去，頗有不將琴劈碎絕不罷休之勢。

“這……難道在預示著什么？”楚笑洵皺著眉，目不轉睛地看著越飛越疾的劍，觀露嘆了口氣，看準時機，抬手去握那劍柄。

說也怪了，觀露的指尖才觸到劍散出的光芒，劍便減了暴戾之勢。當觀露完全握住劍柄時，一陣青光自觀露身上迸出，也罩住了無塵劍。

劍慢慢安靜下來，不再動彈。

楚笑洵瞪大眼睛：“沒想到這把劍竟聽你的話?！?/p>

觀露面顯疲憊之色，喘息了一會兒才將劍交到楚笑洵手中，并將話題岔開：“這現象太過反常了，我們到別處去看看吧?！?/p>

楚笑洵點點頭，隨觀露走出來，方問：“剛才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少俠喜歡聽嗎？”觀露按了按太陽穴道，“那是《長相思》?！?/p>

“長相思……長……相思……”楚笑洵低低的重復，越發想再聽一次，他已想好，拿了碧鳶尾回去就請圣女大人再彈給他聽聽。

二人個懷心事的又走了一段，觀露的頭漸漸發昏，兩眼也朦朧了起來，大致已聽不清楚笑洵給她講解的稀奇事物了，身子一晃，竟軟軟的倒了下來。

“觀露姑娘！”楚笑洵大驚，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橫抱起來，疾疾的奔向紫藤，才一站上去，那藤條便自己起來，載著他們離開“紅塵”，回到了西王母的地界。

過了一會兒，觀露轉醒，向四周望了望，發現自己在楚笑洵懷里，不由雙頰飛上一抹紅暈，開口道：“少俠，請……請放我下來?！?/p>

“啊，你醒了?！背︿恍Γ⌒囊硪淼乃砷_手。

觀露站定，不好意思的悵然道：“都怪我……本來應該還可以在‘紅塵’里看到更多?！?/p>

楚笑洵不以為意的笑笑：“這已然看了不少了，我從沒像今次這么開心的看了許多奇景過?！?/p>

觀露仍是自責：“可惜……可惜……都怪我，本應可以看見未來的。”

“未來？！”楚笑洵愣住。

觀露解釋道：“這‘紅塵’可現出過去未來之事物，所謂一生只能看一次指的是看這‘紅塵’的人都有一次改變未來宿命的機會，都怪我……”

“萬幸萬幸，”楚笑洵夸張的呼了一口氣，“我該謝謝你，怎么能怪你呢？”

觀露眼中閃出一道光：“少俠……”

楚笑洵笑嘻嘻的道：“我這個人最不想知道以后會如何，那就半點兒意思都沒有了。人生就該隨性而致，若刻意更改反倒白活了一遭?！?/p>

第一次聽到這樣灑脫的說辭，觀露緩緩展了笑顏，二人邊聊邊朝仙園走去。

“少俠，”看到那株碧鳶尾后，觀露攔阻了楚笑洵再次運來瑤池水的法術。

楚笑洵笑著看她：“什么？”

“如果你帶著碧鳶尾離開這里以后……會不會忘記我？”莫名其妙的疑問，觀露的眼睛里有水融融的光在閃動。

楚笑洵被她問的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答：“我會來看你的，再說，你也可以去找我啊?！?/p>

觀露似乎不滿意這個答案，又問：“如果見不到面，會不會忘呢？”

楚笑洵撓撓頭：“這……我很健忘的?！?/p>

兩行清淚如珠般滾落，觀露掩面而泣。

楚笑洵立時慌了神，情急之下拉住觀露的手，并用自己的另一只手為她拭淚：“你別哭啊，我是逗你的。我怎么會把你忘了呢？我發誓，永遠也不會忘了你的。見得到也好，見不到也好，我要是忘了你就讓我永世不得成仙，別哭啊?！?/p>

觀露聽罷，破泣為笑：“胡說，你已經是仙人之軀了，快別發誓?！?/p>

楚笑洵見她笑了，這才松了一口氣，不知為什么，看見觀露掉淚的那一刻，他恍然有一種苦澀的糾結，那是一種情愿死了也不想看她哭泣的心情。

觀露見他凝視著自己，垂下頭朝碧鳶尾走去，忽然又是兩道與剛才同樣的青光，分別從觀露和碧鳶尾的身上綻開，相互輝映著。

“少俠，其實我就是這碧鳶尾的元神?！?/p>

一語驚人，楚笑洵不敢置信的擰起眉頭：“你說什么！？”

觀露淺笑：“碧鳶尾所以無法成形，是因為并未與元神合體，而與元神相合則單成靈花、元神消散，又或者元神得道而花成死物。無塵劍聽我的話便因了我就是碧鳶尾，可以將它封印，除此之外，我再沒別的用處。

楚笑洵聽得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

說話間，觀露周身升起了無數水晶般的泡沫，而碧鳶尾則貪婪的吸食著這些泡沫，長得越發茁壯，氣味越發清香。

“觀露姑娘……”楚笑洵愕然地走過去想要阻止她，但靠近時才發覺，那青光如一道透明的鐵壁，他根本無法再前進一步，“觀露姑娘……觀露！”

“少俠，”觀露臉色蒼白但仍舊笑靨如花，“我不后悔自己選擇這樣的結果，其實西王母娘娘早就告知了我這結局，只可惜我也不想改變命運?！?/p>

“觀露！”靈力趨不散青光，“楚少俠，我這樣選擇是因為……我喜歡你?！?/p>

楚笑洵驀地被嚇住，無塵劍從手上滑下去，浮在半空。

什么是喜歡？

如果喜歡需要獻出意識、獻出生命，那他永遠也不要這樣的喜歡。

“從我們見面開始，我就慢慢的發現你的善良、勇敢、樂觀、執著，這是天上的神仙都不及的可貴。所以，我喜歡你、敬重你。讓我幫你吧，把我注入這無塵劍里，永遠跟著你吧。”觀露的形狀已變得透明，青光漸漸散去，楚笑洵沖進青光里，伸手想要抓住她，可抓住的卻只是空氣。

“楚……笑洵，請別忘記我?！?/p>

這是觀露的最后一句話，然后出現在楚笑洵手中的便只有那一株奇艷無比的碧鳶尾在發著青光。

“西王母娘娘，”大殿上，楚笑洵跪了下來，聲音有些沙啞，“您一定有辦法救活觀露的，求您明示?！?/p>

西王母悲憫的看著楚笑洵：“遲了?！?/p>

楚笑洵驚恐的抬起頭來：“求求您，不管什么方法，我都愿意為她去試一試！”

“汝可知一旦開了事端便不能在時光逆轉，吾亦無法?！?/p>

“那么我們所看到的‘紅塵’……！”

“那只能改變未來而不可改變過去，更何況并沒有什么人曾真的改變過未來?！?/p>

“不，一定有，如果天界沒有，我就到魔界去找，我一定要讓觀露復活?！?/p>

“她并沒有死，就在汝之手中?！?/p>

“我要的是能說會笑、活生生的觀露！”

“……”

“……”

“……人心不古……”

“什么？”

“天將喪?！?/p>

“什么！”

“大劫過后，天實佑德?！?/p>

“娘娘？我不懂……”

“躬行天討，更改不道，吾再現，助爾等重歸天位?！?/p>

“……！”

“去吧?！?/p>

“娘娘！”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