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
兩人已記不得有多久沒這樣單獨在一起，也都想說些什么，最終是秦月如先開了口，可將名字喚出來后又不知該繼續什么話題了。
“嗯，”姬逍遙應了一聲，沖秦月如笑笑，“你悶了吧？我講個傳說給你聽。”
秦月如略微一怔，既而笑起來：“好。”
姬逍遙講的傳說很短，只不過加上他生動的表情和變幻不定的語氣，使秦月如聽得入迷。
大致是這樣：晉的始祖是周，這和武王伐紂是相關的。傳說周師到了牧野和紂王的兵大戰，殺的他們尸橫遍野、血流成河，連木棍也浮起來，仿佛水上的草梗一樣。也有另一種傳聞說，紂王的兵雖有七十萬，其實并沒有戰，一望見姜太公帶著大軍前來，便回轉身，反替武王開路了。
聽完傳說，秦月如突然鼻子一酸，她知道姬逍遙一直是個受臣民愛戴、心懷遠大抱負的晉王，現在他雖然眉飛色舞地講著這些故事，但心里肯定不好受。
“月如，你怎么了？”姬逍遙握著她的手晃了晃。
秦月如裝作風吹進了沙子般地揉了揉眼，把話題轉開：“你覺得妲己的事情，是真的嗎？”
姬逍遙莞爾一笑：“真也好、假也好，反正我不認為一個女人就能讓商周毀于一旦。”
秦月如頷首道：“我也這么想，只是怕亡了國又不好交代，便全推到女人的頭上，說什么紅顏禍水……”
姬逍遙深思了片刻：“這倒是個新鮮的說法，呵呵，我不是紂王，用不著想這些。”
“逍遙，對不起，我什么忙都幫不上。”秦月如垂下眸子，掩住了淚光。
姬逍遙一愣：“怎么扯到我這兒來了？你有什么好對不起我的？反倒是我，一天安穩的生活也沒給過你。”
秦月如暗暗的跺了一腳，難道他們之間總是要談些沉重的話題嗎？剛不知如何是好，姬逍遙便嚷了起來：“月如，你瞧那崖壁上！”
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延伸向崖頂，其陡峭程度令人膽寒。
“活見鬼了，這能上的去才怪！”姬逍遙低咒。
“真是活見鬼了……”秦月如驚呼道，“那峭壁上居然有個人。”
“啊？”姬逍遙定睛望去，果然看見一個衣袂飄飄的男子立在劍上浮于半空向遠處望著，他眼里仿佛有一道憎恨的火焰，似要將這滿山的雪都燒化。
“喂！”秦月如高聲喚道，“你是仙人嗎？可不可以帶我們飛上去？”
那人低頭看了看他們，將劍按落了下來，嚴冷的問：“你們身上的妖氣可是來自那雪姬？”
姬逍遙笑了一笑：“妖氣？是脂粉氣吧？”
“哼，小心受了蠱惑枉死。”那人又嚴冷的說。
姬逍遙撇撇嘴，一臉不屑，剛要反駁，被秦月如截住：“還請仙人救我們上去。”
那人面色稍緩，看了看姬逍遙的佩劍，不由失色道：“你的劍是從哪里得來？”
姬逍遙翻了個白眼：“你管得著嗎？”
那人冷冷的凝視了他們一會兒道：“既是同道中人，我便救你們一救。把劍拔出來。”
姬逍遙看他不順眼，但無奈他體內那個偉大的劍神又不出來幫忙，便只得極不情愿的拔出劍來交給這個劍仙。
那人合眼默念了幾句咒語，便叫姬逍遙和秦月如踩到劍身上去。
劍騰空而起，姬逍遙腦子里像被什么震了一下，感覺這一切是那么熟悉。然而在他身后的秦月如是站不穩的，不由下意識的抱住了姬逍遙的腰際。
那人見姬逍遙熟練的駕馭著寶劍，便自顧自的飛起來朝他們來的方向而去。
秦月如忙喚：“仙人，你叫什么名字？請務必告知我們！”
“仲翔。”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飄來，人早已沒了蹤影。
二人踩著劍身，緩緩的向崖上升去。
“逍遙！”
“月如！”
眼看就要升到懸崖頂端，劍勢一頓，二人同時開口。
“那個人叫仲翔？”
“應該不會聽錯。”
“遭了！”
“雪姬！”
劍身一蕩也朝著他們來的方向飛去，但速度卻比對方慢了十倍有余。
紛紛揚揚的又下起了燦爛的雪花，連這崖底也不例外，雪野中有血紅的寶珠山茶、白中隱青的磬口臘梅花，雪下面是冷綠的草。
氣溫急劇下降，姬逍遙按落劍身脫下外衫給秦月如披上，周圍是一切都是冰冷、青白，二人隱隱感覺雪姬出了事了。
眼看離剛才的地方已不遠，姬逍遙看看秦月如，突然將她抱起來，腳下步伐奇快的向前移動。他御劍的水平很爛，倒不如這樣來的容易。
終于趕到時，二人看見的是那仲翔一手執著一柄冰藍色的寶劍，劍尖直捅在雪姬的胸口，而雪姬臉上的驚喜之色尚未消退便又蒙上了一層不可置信的悲痛。
“雪刃……你竟以天界的招式殺我……”雪姬艱難的說著。
“我只恨沒早些了解，使你又害了這許多人。”仲翔冷冷的回應她。
“混蛋！”秦月如抽出軟鞭就要沖過去，卻被姬逍遙一把拽住：“來不及了。”
銀色的粉晶從雪姬的傷口飛散出來，在這空間里旋轉而升騰的閃爍，她凄然一笑，一手握住了那雪刃劍：“沒想到……你竟修了道、成了仙……”
“這全都是拜你所賜，”仲翔凝視她，“若不是沾染了你的妖氣而死，我也不會得到這冰雪重塑的身軀，更不會就此輕易地成仙。”
雪姬將那雪刃劍越握越緊：“所以……你來殺我？”
“不錯，人與妖根本不可能同路，你害死了這么多人來積蓄你的力量，我此時讓你一劍斃命已是仁慈。”仲翔不帶任何感情。
忽地“咔嚓”一聲，雪刃劍被雪女掰出一道裂痕，只要一用力，那裂痕便可使劍身碎裂，但雪姬緩緩的松了力道，垂下了手臂，但碎骨的痛楚仍叫仲翔一下子放開了手跪到地上。
“哈……哈哈……”雪姬笑著，奮力將劍從胸口拔出，狠狠地擲在地上，自顧自的笑起來。
秦月如再也看不下去了，飛也似的跑上前去扶住了踉蹌的雪姬。
姬逍遙也走過來拾起那把劍，神色凝重的看著仲翔。
“哈，生無可戀……生無可戀……這些年來我到底是為了什么！”仿佛是拼盡最后的力氣喊完了這句話，雪姬便冰冷的靠在秦月如懷里，不一會兒便消散了，雪地上掉下一根玉簪，珊瑚珠的質地血紅血紅。
“雪姬……”秦月如怔怔的俯下身去將那簪子撿在手里，好一會兒，猛地把玉簪擲到仲翔的腳邊，“給你！還給你！你根本不值得她心心念念的記掛著你！她為了等你的轉世，才茍且偷生不赴黃泉，你以為她是想殺那些人的嗎？她是為了守你的衣冠冢啊！”
仲翔豁然抬起頭，那碎骨的痛楚一下透到心髓：“你胡說！”
“月如沒有胡說，”姬逍遙走過去將秦月如扶起來，“你的衣冠冢不遠，我們可以帶你去看。”
墓碣上正面的刻辭寫著：夫郎仲翔之冢。
繞到碣后，但見：待君轉生，再續深情。
仲翔反復讀著那碣文，突然發出一聲絕望的吼叫。
姬逍遙把手中的雪刃往前送了一送，沉聲道：“如果我猜的沒錯，雪姬若毀掉這把劍，你也將立時殞顛，但她終還是沒有。”
仲翔捏緊掌中的玉簪，低微的聲音悲涼的發抖：“雪姬……你……你這傻瓜……”
“她不傻，是癡……”秦月如紅著眼眶別開了螓首。
姬逍遙體貼的攬住了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懷里，然后把那把劍扔在地上：“仲翔，這把劍既是你的真身，想必你自己是毀不了也愈不合它的，我們想辦法幫你把劍重新合縫，跟我們走吧。”
話音未落，仲翔忽然躍起，提劍朝秦月如砍去，姬逍遙一驚，忙用身體護住秦月如，另一只手迅速的抽出寶劍迎上。
“鏘”一聲，雪刃劍應聲而碎，四散如不透明的水晶。
姬逍遙完全沒料到自己這佩劍竟有如此威力，待反應過來，仲翔已經倒了下去。
秦月如立刻便意識到了仲翔的尋死之舉，不由急得眼淚奪眶而出，連忙四下搜集碎裂的劍身。
姬逍遙也急忙奔過去幫忙，但一無所獲。
“別找了，”仲翔似是帶著笑意，“多謝你們成全。”
逍遙自責的跪到他身邊握住他揮動的手，一怒之下，用了王上的口氣：“你給孤聽好，孤不準你死，你夠膽便死一個試試！”
仲翔微怔，既而笑得咳起來：“咳咳……你是晉王……？不錯，必定是的……”
秦月如哽咽道：“雪姬從容赴死，就是要你好好活下去，你怎么能這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仲翔展顏道：“她既要等我轉世，我便陪她同死。”
姬逍遙深深擰眉：“她必不希望你如此。”
仲翔張開手掌，將玉簪交給姬逍遙：“晉王殿下，請將這玉簪一同葬進衣冠冢內……替我和雪姬合墓……”
姬逍遙狠狠的點點頭：“好，孤答應你。”
仲翔見姬逍遙接過那根簪子，眼睛便一下失了焦距，只是癡癡的，空洞的凝視著那個方向，口中不知所謂的說著：“……人心不古，天將喪……我大概老了，血和水、火和毒、恢復和報仇……雪姬……等我……”說到后來已經沒了聲音，軀體也逐漸消散干凈。
無邊的曠野上，在凜冽的天宇下，閃閃的飛舞著雪的精魂。
秦月如終于忍不住痛哭出來，這一路上，她壓抑得太久，雪姬和仲翔到死才明了的愛情讓她更加害怕有一天姬逍遙會離她而去，亦或者她會離開姬逍遙。
“人心不古……天將喪……”姬逍遙重復了一遍，擁著秦月如，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不要哭了。”
秦月如抽泣了好一會兒后用力的擦了擦眼淚，抬起俏臉，望住姬逍遙：“以后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了，對不對？只要尋到軒轅劍，所有的難題就都迎刃而解了，對不對？”
姬逍遙心中沒有絲毫把握，但他深知此刻他應該給秦月如足夠的信心：“對。……月如，辛苦你了。”
秦月如搖搖頭，既而道：“我們為雪姬和仲翔重新立冢吧。”
不久，雪停了，冢也立好，姬逍遙用劍氣在新碑的正面刻上了“雪姬、仲翔合葬之冢”，反面則是“執子之手，甘與子共赴黃泉”。
隨后，二人在冢前拜了一拜，便踏劍出了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