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在凌晨將這座城洗凈,灰蒙蒙的天空似美人噙淚的眼,街道宛如剛剛鑄成泛著熒熒的黑光,兩排梧桐交織纏繞的樹枝上殘余的雨珠間歇墜落著,一滴低訴一滴哀怨滴滴凄涼。
一輛黑色越野湮沒在車流中,緩緩蠕動。車內沉寂氣氛如窗外潮濕的寒冷,夏冷冽余光注意到棱子惜的太過安靜,“為什么不跟他們說你回來了”。
“陪我去一個地方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棱子惜一身艷紅的外衣包裹她瘦弱的身子,妖紅的帽子襯托她灰白過分的臉。
略顯吃驚的看著她,今天她不再沒心沒肺嬉笑,第一次見她如此凝重,夏冷冽屏息點頭。
郊外鄉野,潮濕的空氣撲面,臉上一陣微涼。前來這里的人捧著花身著深色服裝,棱子惜環抱一束潔白的卡薩布蘭卡花,一身紅在稀稀落落人群中顯得突兀,不顧別人異樣眼光,一步一步艱難上石階,每一步像無止境深淵。
“還記得我曾跟你說我有一個弟弟嗎?”,棱子惜喉嚨略動,隱忍心中錐心蝕骨的痛。
“提過一次”,那是僅有一次子惜提到關自己的親人,當時她一語帶過,他沒多問,今天來這里心里有個大概。
棱子惜抱百合的指關節泛白,緊抿無血色的唇,直到在一座隆起的墓前頓步,前傾彎腰,將白色花放在臺上,幽幽說,“姐姐帶了你最喜歡的卡薩布蘭卡花,高不高興?”。
直起身伸開雙手風姿卓越的在原地轉一圈,她眼眶微紅擠出一絲笑,“你看,姐姐今天還穿了你最喜歡的顏色,是不是和以前一樣漂亮?”。
夏冷冽不說話,只盯著墓碑,照片上一張純真爛漫的稚嫩笑臉,模樣乖巧酷似子惜。突然,心中卷起一絲對世俗不公平的痛恨。
棱子惜難得的哭了,豆大的眼淚滾滾流出,壓抑許久的郁結在此刻瞬間決堤,她哽咽的說,“小夏”,這是她第一次如此稱呼夏冷冽,語氣有點生硬有點陌生,緩了緩才繼續開口,“他就是我弟弟,他有一個和你相似的名字,他叫棱冽”。
她嗚咽著說,“你知道我有多恨棱蕭、蘇惠嗎!蘇惠身體有缺陷不該懷孕,還是執意的生下小冽,小冽先天就是個病孩子,先天心臟病”。
“小冽是那么乖巧懂事,懂事的讓人心疼,死神卻無情吞噬幼小的生命。小冽是在我面前突然倒下去然后再也沒有起來!我的小冽離開的時候才12歲,才12歲阿!上帝不公平!”,棱子惜的聲音顫抖,帶著分外的憂傷與痛楚。
她淚水渾濁,錐心的悲慟不可收拾的爆發,失控的控訴,“可悲的是短暫生命里他都沒有獲得過他人生的自由,他沒有為自己活過!”,棱子惜抽咽著,嗓音沙啞,“弟弟卻從來都沒有恨過怨過,他說:姐,我沒有怨恨,也沒有遺憾,真的,我很珍惜活著的每一天”。
梨花帶雨的顏面看著神情凝重的夏冷冽,“棱冽我的弟弟不該一生下來就背負莫須有的責任,不該以那種方式來到世上,不該以那種理由活在世上,他多么無辜!”
夏冷冽擁住泣不成聲的棱子惜,痛惜的回應,“我知道,我都知道”,現在,他什么都明白了,包括恨棱蕭,包括棱冽的存在,包括曾經她一聲一聲喊的小冽。
“小冽該恨的,他最該恨的是我,是我剝奪他的自由他的人生他的一切”,她哭得更厲害,聲音斷斷續續,“我恨他們,更恨我自己”。
夏冷冽目光久久停留在陳舊照片上,那張純真無邪的微笑成了永恒的定格,輕撫她的頭,低低的說,“子惜,我相信他一生定沒有遺憾”。
棱子惜突然猛烈的推開夏冷冽,悲憤不已的大吼,“為什么連你也不生氣,不憎恨我,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該恨我騙你,你該清楚我有多卑劣自私”。
他握住她冰涼的顫抖的手,細聲說,“子惜,我所失去的一樣是最珍貴的,我們都是被命運忽略的不幸者。可我遇見了你,支離殘骸的心靈尋得歸處”。
棱子惜不停搖頭,淚水飛落,“是小冽,是那枚硬幣的牽引,小冽說:‘下雨天把硬幣拋出去,如果有人拾起笑著朝你走來,那一定是我派來陪伴你的’。我根本不相信,我只知道我的小冽再也不會回來,那天我是想死,可是遇到你,我當時多震撼多不可思議,仿佛我的小冽真的回來了”。
夏冷冽拭去她眼里不斷涌出的淚水,眉宇間全是深深的疼惜,“我該感謝棱冽,把你帶到我身邊,彼此依賴”,他陡然戳住她的雙肩,眼神無比認真,“子惜,我依舊是你的小冽,一直守護你的小冽”。
“你一點都不生氣嗎?”,她仰面問他,不可置信。
夏冷冽搖搖頭,“子惜,在這形色各異的世上,誰都有故事,誰都有無奈,誰不是笑著掩飾悲傷?”
“小冽!”,棱子惜緊繃著的神經松懈,熱淚盈眶的撲進他的懷中,“我多害怕知道真相后的你會眼神冰冷轉身走掉,多害怕我失去另一個小冽”。
“一直以來我看到的是善良設身處地為人著想的子惜,無論你做什么我都不會怪你”,夏冷冽擁著她輕撫她的背,是她的點亮他人生的開端,不再孤單。
棱子惜緊緊的揪住夏冷冽白色外衣,長久積蓄的悲傷凝聚成滴滴淚水,淋漓盡致的流淌,沾濕了他的衣裳,直到眼淚枯竭眼睛哭的臃腫,她的情緒才穩定下來。
這種平靜卻在兩分鐘后被殘忍的打破,當滿面風霜的棱蕭抱著卡薩布蘭卡花出現在視野里,棱子惜平復的心再次激烈起來,沖過去奪過百合狠狠的摔在地上,將花踩得的面目全非,“你還記得小冽最喜歡的花?真可笑!不要假惺惺的慈父樣!你不配當父親,不配來站在他面前!”
她厭惡他眼里偽裝的痛苦和自責,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他們帶著目的讓小冽降臨于世,是他們的自私傷害了無辜的小冽,他有什么資格贖罪。
棱蕭抓住她揮亂的手,懇求道,“你恨我沒關系,我只求你好好愛護自己的身體,作為父親這是我唯一的心愿”。
她甩開他,憤恨推開他,“棱蕭,你沒有資格提父親二字”,妖嬈的紅妝跌跌撞撞的跑開,她沒哭,那個人不值得她流一滴眼淚。
“子惜”,他是一個失職的父親,沒權利請求她原諒,只能望著踽踽獨行遠走的背影無力的呼喚著,。
“棱校長,您放心,我會照顧好她”,夏冷冽朝他禮貌致敬,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