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彩排完，話劇社因為某個演員的“先天不足”，不得不在社長一聲令下，全員去錄音。在錄音棚，莫雪對著某個單獨在錄音室分飾兩角大顯神威的人嫉妒得牙癢癢。但也多虧了他，最后元旦匯演，他們的表演得到了老師同學的一致好評。

元旦匯演結束后，莫雪不得不籌劃期末復習。她天天抱著英語書坐在電腦前。一直隱身掛等級。

桌面上跳出一個對話框。“你不想家啊？”頭標是那個純色的頭像。這是郁伯希的頭像。那天配完音，他就加了莫雪。但一直沒找莫雪說過話。今天倒是奇怪了。

“想啊，就快放假了。外面跑跑，但還是家里最好，不過待久了又煩。”

“恩，女人就是這樣地。”

“我還沒那么老！”莫雪回復還加上了一個憤怒的表情。

“恩，沒說你老阿。你們什么時候考完？”還是那個純色的圖標閃爍。

“下個星期。怎么了？”

“幫我補習英語。”

“我有什么好處么？”

“誒，女人心毒如蛇蝎阿。”

“我還沒到三四十，請不要叫我女人。”

“不喜歡啊，女生，女孩？”

“這么感覺話被你一說都變得很矯情。”

“那要不就娘們兒吧？大老娘們兒！”

“可以不要找死啊！”

“大老娘們兒，好！不做作，接地氣，有味兒。撲面而來的生活氣息。”

“接地氣？”

“你該灌灌煤氣。”

“你看，蛇不蛇蝎。我hold不住阿。”

“不激動了吧。冷水潑死你。”

對方沒有再回復。女生寢室里，某個大老娘們翻開英語書第一面，又開始背單詞。

一個星期后，考完最后一門，話劇社小聚餐時，莫雪已經坐上由A市回省會B市的航班。坐在她邊上的女生嬌滴滴地靠在她男朋友的身上，抱怨道自己寢室的某個女生總是哭鬧不停。路途長到讓人無聊，莫雪隨手拿出一件衣服，取出針線，把衣服上的扣子拆下，再好好地縫上去，縫完后，又取出電腦，插上耳機，看事先下載好的電影。

終于到家。莫雨一家已經提前一小時到家了。莫雪有一個堂哥，叫莫雨，是莫雪小叔的兒子，從小住在BJ。現在已經大學畢業，和幾個要好的大學同學在BJ開了一家電腦軟件設計公司。莫雪因為反感自己比小叔的兒子小，從沒叫過莫雨一聲哥哥。小時候，莫雪拿沖天炮炸過莫雨，還故意帶剛回老家的莫雨在商場里轉，想讓他迷路。莫雨倒是一直對這個堂妹很好。莫雨知道堂妹怪異性格的原因。他第一次從BJ回來見到莫雪，只覺得在哪里見過。血緣真的是很奇妙。

小叔幫他們開了門，莫雨正坐在紅色藤椅里看電視。莫雪走進飯廳，兩位老人正在廚房里忙進忙出。

莫雪的爺爺奶奶在她不在的這小半年里更顯蒼老。奶奶的頭發已變為銀白，爺爺的頭發只依稀看得見發根。奶奶的腰板還是挺直的，倒是爺爺走路不再像以前了。

說起這兩位老人，從二十多歲結婚至今，已經一同度過四十余載，平淡，簡單，有時也不乏溫馨和幽默。聽祖母講，少時，祖父和祖母是鄰居。祖父被過繼給他的大伯當兒子。在大伯家中卻不被嬸娘疼愛。祖父睡在樓板上一個簡易的鋪上，夏天成為蚊蟲必不可少的美餐，冬天總要半夜凍醒，在冬夜里熟睡是一種奢侈。祖父經常吃不飽，只有跑到某個善良的老農家里弄一點蘿卜紅薯，顧不得洗凈，就往嘴里塞。祖母是木匠家的小女兒，是家里的寶。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家務活由她母親和姐姐包攬，一家的生計也被父親和哥哥們打點得井井有條。可以說，祖母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小家碧玉了。祖母說，那時也不敢和家境不好的祖父說太多話。她只知道，鄰家的繼子長得很白凈，有一頭濃密的天然卷發，周圍比她大幾歲的姑娘們常在嬉鬧時談及他。

上完初中，祖父就應征入伍了。再回到鎮上已是部隊安排他們這些年輕軍官回家安置的時候，所謂“安置”就是成家了。因為祖父的家境不好，周圍各家都不愿將女兒嫁給他，再加上伯伯嬸嬸又懶得托人說媒，成親一事就一再被耽擱。

祖母和祖父是怎么相戀的，莫雪問過祖母多次，但她祖母總是羞于說出口。也只有在這個時候，莫雪那蠻橫的祖母才會靦腆。祖母倒是說過他們要結婚的時候，家里的人的反對。祖父的首長寫證明書證明祖父是個有能力的人，街坊鄰居里那些個好心的不好心的長輩們也都說祖父是個可以托付的人。但祖母家里的人還是堅決不同意。祖父最后登門求親。祖母的父親，也就是莫雪的太姥爺，抄起家伙揚言要趕祖父走。祖父母跪在地上死活不肯分開。祖母家的女人們哭成一團。太姥爺無可奈何，操棍子打人，棍子斷了，祖父卻紋絲不動。當時僅五十多的太姥爺踉蹌了幾步，嚇傻了。多虧了這樣戲劇性的一幕，兩個人終于走到了一起。現在，閑來無事的祖母專愛看那些民國末年的電視劇，但凡出現類似的情節，就會自豪地說：“還沒我們那會艱難喲！”

祖父退役后，被分配到縣城，舉家搬到縣城。看著子女成家立業，看著第三代人的出生。莫雪就此誕生了。由于七歲父母離異，莫雪基本上是由祖父祖母撫養長大的。

自莫雪能記憶以來，家里就不是特別祥和的。祖母是有點蠻橫的人。經常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把祖父臭罵一通。諸如，洗完手總把水擦到褲子上，睡前拖鞋沒擺正等。祖母總說：“跟你結婚就說起，說到現在，還改不了！”祖父只是笑笑。

除了在家里洗衣服，其他家務均由祖父包攬，包括做飯。有時，祖母的風濕病犯了，祖父也就不讓她洗衣服了。夏天快到，祖父就掛好了蚊帳。冬天到了，祖母的慢性皮膚病發作，祖父就給她那些爛掉的皮膚上藥。睡前，還要把祖母的腳捂熱了，再回自己的房間睡覺。

下大雪時，出行不便，愛睡懶覺的祖母主動提出陪祖父買菜。那天莫雪放學，騎車回家路上，看見兩個老人手拉著手，低著頭，盯著地面，小心翼翼地走著。“你看著點車啊！”祖母叮囑道。祖父護著祖母過馬路。祖母不賴煩地叮囑道：“你看你那邊，我看我這邊。你護著我干嘛？”莫雪繞了一個道，沒有上前幫他們。

這是只屬于他們的交流。

現在，兩個老人又在廚房因為雞湯放不放紅棗而爭執。莫雪不經意地笑著。

由愛情到親情，到不離不棄，相隨一生。令人感慨，羨慕。不管是祖母心口不一的愛，還是祖父深沉隱忍的愛，都令她看到了堅毅，看到了忠誠，看到了愛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