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節快到了,話劇社的公演臨近。寢室里三個話劇社成員為節目排練焦頭爛額,時常因為沒時間而顧不上吃飯。莫雪終于跟上大家的節奏。趕上了彩排的檔期。好在公演前的最后一個星期天,魯皓然決定大發慈悲,放假一天,讓為節目排練而焦躁的演員們調整心情。這對莫雪她們來說,猶如天賜甘霖,她們全然忘卻平時被魯皓然壓榨時間而積壓已久的憤恨,帶著感激的眼神,回憶著宣布放假時的場面。現在,她們三個正春風得意地走在星期天的購物歸潮中。孟紫琴左右手各提七八袋子,衣服鞋子樣式各異。梅琳手里空空,肚腹滿滿,一路上,凡是經過路邊攤,必要過去滿載,但由于每次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下肚,所以不能而歸。莫雪手中共有一二袋,她謹遵買過三家不吃虧的原則,詳細比對,多方參考,能討價絕對不怕丟人,直至面紅耳赤才心滿意足,不求買到合意的東西,大概只是想和人吵吵架。三個人又說又笑。
回到宿舍樓前,莫雪看見了意想不到的人。那是許多年不見,卻異常熟悉的一個人。女人還帶著一個兩歲左右的小男孩。
“小雪。”那女人看著眼前那個已經十九歲的女孩,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一臉憂郁的九歲小女孩。
梅琳和孟紫琴看著眼前的母女倆。梅琳正準備要說什么。孟紫琴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們倆回避。但是莫雪卻并沒有要和母親繼續交談的意圖。
“走吧,”莫雪對倆個室友說,梅琳愣了愣,孟紫琴顯然覺得她們母女的事很不對勁。雖然從平時交談中,得知很多關于莫雪母親的事情,莫雪給人的感覺就是很想念她母親的。但和現在的表現完全不符啊。
最了解莫雪的那個人已經不再了。
女人拉住女兒的手,一臉無奈,輕聲說道:“小雪,不認識媽媽了嗎?”,莫雪并沒有說話,也沒有甩開女人的手。女人見狀,便把小男孩拉到莫雪面前,說道,“明明,快叫姐姐。”莫雪厭惡地看著那個和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小男孩明顯注意到莫雪的不友善,往母親身后躲,抱著母親的腿,畏懼地望著自己素未謀面的姐姐。女人看著這尷尬地局面,也只得尷尬地說:“他有點害羞。”
“你們倆先回寢室吧。”莫雪對倆個室友說。梅琳點了點頭,孟紫琴也只好跟著梅琳上樓。莫雪冷冷地盯著那個對自己生而不養的母親。
“小雪,媽媽來看看你,我們吃個飯吧。”母親說道。像是一個人唱獨角戲,母親拉著倆個孩子,往校門口走。“我們和陳叔叔一起去吃個飯。”
“我不想和他吃飯。”女孩突然站住腳。
母親看著女兒,馬上笑著說:“那好,就我們倆吃。”
校門口,那輛黑色的轎車邊,有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沖行走中的三人揮手。女人抱著小孩,小跑過去。莫雪就在原地等那個女人。她看著女人把孩子交到男人懷里,又和男人說了一會兒后,向她跑來。
母女倆來到就近的一家餐館。這樣的餐廳莫雪從不曾來。每張長桌,桌面是玻璃質地,被擦得干干凈凈。在長桌倆邊放有同等長度的長條沙發。背靠背的沙發之間加有隔板。如此一來,很自然的隔斷成獨立的小間。中間的過道可以來去自如。既節省空間,又簡樸大方。奇怪的是,從進這家餐廳開始,莫雪就有被人盯著的感覺。
“點菜嗎,小雪?”母親問女兒。見女兒默不作聲,便又說道,“那媽媽來點好了,你喜歡吃什么?”
女兒依舊沉默。母親沒有再接話。
“小雪,別這樣,媽媽知道這些年來很對不起你。可是,小雪,你要理解,媽媽也過得很苦。媽媽在香港過的也不是很好。媽媽還是愛你的。”
“愛我?”女孩冰冷地看著母親。
“小雪,要不是你的奶奶當初那么霸道,我也不會丟下你的。”女人開始哭泣,“媽媽當初真心愛你和你爸爸······”
女人突然不說話了。坐在她對面的女孩喝掉了那一整瓶用來慶祝母女重逢的啤酒。
“小雪,你還恨媽媽。”女人垂著頭說道。
“恨?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啊。以前你還有良心打打電話的時候就是問‘你還恨不恨媽媽’之類的,真好笑,那么小的孩子,從小就在被你灌輸仇恨。不過,你說錯了。我不恨你。你不過是生了我的人而已,有什么資格叫我恨你。你不配。在我心里,根本,就沒有你的位置。”莫雪冰冷地說著。對,如果這個女人真的愛她,就不會因為她的任性發脾氣。畢竟,是消失了八年的母親。莫雪大概是在賭最后一把,到底是怎樣的結局,她沒有多想。自己期待怎樣的結局,她也沒有多想。
“我······”女人低頭看著十指交叉的雙手。眼淚已經順著她的臉龐滑下,濺落在指甲上。
莫雪倏然起身。啊,也許是早已料到的事不是嗎,莫雪在心里這樣想到。
“不是,小雪,我是覺得現在有必要······”女人不敢再說下去,她看見了女兒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再多說一句,我就殺了你”。
女孩離開了座位。女人呆望著那個空啤酒瓶,眼淚連珠似的掉。
女孩頭也不回的走出餐館。一瓶啤酒的作用是奇妙的。莫雪已經分不清楚方向。腿腳也開始打顫。回寢室的路已經記不太清。走著走著,眼前出現一片光亮。那是傍晚的湖面在夕陽下閃爍。莫雪心里有種釋放抑郁的快感,眼淚卻莫名的滴落著。莫雪不明所以的瘋笑著。尋到湖邊那顆巨大的柳樹下坐下。直到月光代替夕陽籠罩湖面,星星像螢火蟲一樣。莫雪的眼淚還是不停地掉。她揚起頭,想抑制那從眼中不斷流出的液體。太陽穴因為沾到那苦澀的液體而酸痛。
莫雪伸手去抓湖里的星星,仿佛那星星,可以帶她去她想的人身邊。微風吹拂的湖面本來像綢緞一樣舞動著,現在泛起一陣銀色的水花。湖邊的那顆柳樹仿佛知曉事態嚴重一般,狂舞起枝條。
莫雪浮在湖底。頭發在水底招搖。她懶洋洋地,就像睡著了一樣,只是臉色異常蒼白。他抱住了她。女孩突然睜開眼睛。伸手捧住了他的臉。她的手好冰。他得快點把她拉上去。即使在水里,他也看得見她那雙悲傷的眼睛,不斷的奔涌著。只是那眼神是他從來不曾看見的。他知道,那不是給他的。他不敢再看那雙眼睛。他攬著她的腰,浮到水面。莫雪睡了過去。
“啊,伯希,怎么辦?”馮于昂看著緊抱著莫雪的郁伯希。他們從在餐廳看見莫雪就一直跟著她。馮于昂覺得他這個朋友真是做絕了,陪著兄弟跟蹤那個女生。
“給梅琳打個電話吧。”郁伯希看著莫雪,她的呼吸是順暢的,郁伯希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她沒有反應。
“我不打。”馮于昂別扭地說道,“我說你,吃人家姑娘豆腐差不多就行了吧。別抱著了。看著怪扎眼的。”
郁伯希并沒有放下莫雪。他從馮于昂手里接過手機。把事情跟梅琳說了。
過了五分鐘,莫雪還是沒有醒。郁伯希開始著急了。他摸了摸莫雪的臉,比在水里時溫暖了許多,唇色也開始恢復。“為什么她還沒有醒?”
“大概是不想醒吧。”馮于昂明顯話里有話。他看見倆個人影出現在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那個穿運動服的女生顯然是哭了一路,眼睛紅紅的,臉上還有淚痕。她身旁的那個女生則要冷靜得多。她們倆徑直走到莫雪身邊蹲下。從帶來的袋子里取出事先帶好的莫雪的干凈披風。
“把她交給我們吧。”孟紫琴看了看莫雪,冷靜地說道。
“是不是送醫院比較好?她為什么還沒醒?”郁伯希還沒放開莫雪。
“不用,她只是睡過去了。”孟紫琴撥了撥莫雪額前的頭發。
“兄弟,你還是交給她們吧。”馮于昂說道。
郁伯希猶豫片刻說道:“你們倆個方便帶她回去嗎?要不,我送她到寢室樓下吧。”
“不用了,我們可以的。”孟紫琴攔住剛張開嘴準備說話的梅琳說道,“你們倆先走吧。”
郁伯希只好把莫雪交給梅琳和孟紫琴,看著兩個女生輕手輕腳地給莫雪套上披風,再把她支起來。郁伯希這才意識到什么。頓時覺得耳朵發熱。
“我們走吧。”郁伯希急忙拉走馮于昂。
“這會兒怎么跑這么快?”馮于昂回頭望了望那個穿運動服,略顯瘦弱的女生,搖搖欲墜,忍不住笑了笑。
郁伯希他們走遠了,莫雪就睜開了眼。
“我的好姐姐,你還真是重啊。”孟紫琴不想問莫雪發生了什么,只是盡量把話題說得輕松些。即使這樣,她還是察覺到了什么。莫雪一言不發。梅琳卻只是無聲地掉眼淚。